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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08:33:15 作者: 榮千樹
一個落魄打盼的男人抱個孩子,腳邊扔了個背包,擠開門往裡瞧。顯然遠道而來,見醫生還有病人,客氣又焦急地候著。
曹醫生還回頭看桌子前的人。可憐,可是天下可憐人太多了。
「孩子,不著急,好好的,把身體調理好。你爸媽在天有靈也會保佑你,不著急,不著急,」醫生連說好幾個不著急,代替了一切心疼,門外著急的病人已經將原本推開一半的門大打開,走廊里嘈雜的聲音躥進來。
「謝謝曹叔叔。」施樂雅道謝。
「你們安排個人把小雅送出去,幫著打個車。」 曹醫生回頭吩咐。
聽到這分咐,蒼白的人負擔地搖著頭,忙從椅子上起身,盲杖落地,在地上敲出一聲清脆的響。「我自己走,我很熟悉了,沒關係。」
瘦弱的人被胖護士領到門口,候診的人已經擠進來,遮住了那道身影。
從開始的不願意面對失明,到接受盲杖,除了這個辛勞的五十歲就白了一半頭髮的教授,周圍的年輕醫生,小護士都不知道。他們只知道她常年獨來獨往,從不願給任何人添麻煩。
*
眼睛看不見,空氣的流動,聲音的厚薄是能握在手心裡的指路牌。施樂雅迎著通道出去,一步步總能走出在磕磕碰碰中早熟悉了的醫院。
醫院大廳門廊前一陣急風掠過,空氣中有泥土的味道,要下雨了。風亂了她額前的碎發,也擾亂了她的方向,迎面撞上什麼,她倒地,後者也倒地。有小孩哭聲,緊接著是大人的聲音。
「寶寶乖,寶寶不哭,怎麼走路的!」
「哎呦,是個瞎子。」
「走吧走吧……」
兩個女人的聲音,近了,又極快地遠了,施樂雅道歉了,只是還沒人會惡毒到稀罕一個盲人的道歉。她摸索著從地上起身,握著盲杖的手掌掌根擦紅了一塊,薄皮膚下的血絲隨時都能破皮而出。但摔跤的人並不在意,只是繼續一步一步離開。
與「瞎子」相較,手上的痛太輕。
風不停,年輕女人身上淺黛色的長裙與天色相映成雷雨天的信號,低垂著的眼底浸濕。
*
網約車很方便,於一個有視覺障礙的人同樣。不需要多方求助,就能有車可用,所以出門也並沒有多困難。步行到家的一段路與醫院無異,磕磕碰碰,總會熟悉。
天氣預報上午陰,天暗了一整天,所以雨點實際打下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城南,南山別墅,籠罩在一片急雨里。被雨水模糊了的玻璃窗里,施樂雅獨自一人坐在餐桌上吃晚飯。
屋外下著雨,她吃飯很輕,除了雨聲只是安靜,無邊的安靜。
一餐飯的時間,窗外風雨聲更急,還有隱隱雷聲漸近。
送飯來的兩個傭人算著時間過來收拾碗筷。用餐的和收拾的互不干擾,施樂雅已經摸索著朝客廳一角的鋼琴過去。傭人收拾走碗筷時,客廳里傳來琴聲,悲得很,在她們這些粗人聽來如同哭喪。
「哎呦,晦氣晦氣。」姜嬸極不喜歡,領著頭走得更急了,像怕會有什麼晦氣東西粘上身。
姜嬸覺得晦氣,不過才走沒多大一會兒,又伴著隱隱雷聲急急地回來。
施樂雅聽到腳步,停了琴聲。
天生刻薄的婦人聲音很洪亮,「承景他今天回江城來了,你知道不?」
鋼琴前的人點了頭。
「老太太那天找你說的事還記著吧?」
她再點頭。
「記著就好。」
姜嬸將低垂著眼睫的人上下看了一番。臉白手白,細胳膊細手,像個瓷娃娃,一碰都能碎個稀巴爛。從前就不活潑,現在更是連話也不會說了一樣,非逼著,就幾個字幾個字地往外蹦。
姜嬸搖搖頭,嫌惡,鄙夷之極。
婦人快手快腳地又走了,冒著越來越近的雷聲出了建築,往另一幢去,未關的門裡「哭喪」的琴聲又響起。
獨幢建築里又只留下了這一個人。
琴聲拌著急雨,掩蓋雷聲,閃電撕裂天空,黑白琴鍵上細弱的手指跳躍得越發快,越發有力。雷聲密集,夏季,這樣的天氣不少。琴的聲線很美,百萬級的鋼琴是可以感受到手指上的快樂與悲傷的。也只有它能陪著她,撐著,熬過急風雷雨。
時承景要回來了,幾天前老太太告訴她的。時承景今天已經到了江城,是下午從網約車電台廣播上聽到的。
「星輝路今天封路,過不去,要繞一段路,沒問題吧。」司機是怕看不見的人誤會什麼,解釋繞路原因,也將廣播開得更大聲,佐以證明。
廣播裡熱鬧,說興業集團全資資助建設的藝術宮今日開館,封了一整條街,用於學校車輛、官方車輛進出。興業集團董事長不遠千里趕回江城參加剪彩活動,官方作了感謝企業家講話。興業集團作為從江城走出去的企業,回家鄉建設之舉,可圈可點。
「這些大人物,蓋個藝術宮比咱們老百姓蓋個茅房都簡單。」健談的司機在前排說話。
雷雨來得烈,急,但也去得快。雷聲止,琴聲便也止了。施樂雅從鋼琴前離開,額上泌出一層薄薄的細汗,緩慢回臥室。當她再摸索著從浴室里出來的時候聽到臥室外傳來異於平常又在意料中的聲音。
「董事長這次回來要住幾天,應季的衣服都準備點。臥室里都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