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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8章 虎骨(上)

2023-12-12 08:39:46 作者: 雁九
  安定門內,年宅。

  年遐齡帶著嫡孫年熙,品級裝扮,跪接聖旨。來宣旨的,正是御前太監陳福。

  自從二月中旬,年氏封貴妃,不足一個月的功夫,陳福已經往年家跑了好幾趟,傳了好幾回旨意。

  前兩年,年遐齡雖做主讓兩個兒子分家,年羹堯雖不在京中,卻是來信反對此事。

  年遐齡卻執意,可是年家二房在京城只有一子年熙,又身體孱弱,宿病纏身。

  思來想去,老爺子實在不忍,就在后街買了個宅子,在步軍都統衙門處將年羹堯一房子孫登記別戶。

  如此一來,雖隔府而居,也能對孫子照拂一二。

  他是年氏一族族長,又是一家之長,年希堯與年熙雖不贊成,卻也無力阻止。

  年遐齡不過是未雨綢繆,免頃族之禍,能不能成事,不可盡知,畢竟天威難側。

  去年大行皇帝駕崩當月,免官閒賦的年家長子年希堯就起復,署理廣東巡撫。臨行之際,年希堯不放心家中八旬老父,做主讓侄子遷回老宅。

  隨著雍正登基,年氏封妃,年家風光,一時無二。

  美中不足的是,年家長孫,年羹堯的嫡子,雍正最喜歡的內侄年熙,正月里犯了宿疾,在家中休養。

  陳福曉得年家是御前紅人,宣完了旨意,便叫人攙年遐齡與年熙祖孫二人起來。

  就跪下這會兒功夫,白髮蒼蒼的年遐齡還沒什麼,年熙額頭已經滲出冷汗,氣喘吁吁,身子跟風中枯葉一般,站不穩了。

  陳福見狀,唬了一跳,忙道:「前些日子,貴妃娘娘不是指了太醫過來麼?怎麼年御史的病還不見好?」

  年熙虛弱得不行,強撐著,說道:「已是大好了,昨晚睡得遲些……有些乏……」

  陳福見他如此,不敢留他說話,對年遐齡道:「老大人,奴婢也是常來的,聖旨已經宣完了,快叫年御史下去歇息吧。」

  年遐齡見年熙冷汗直流,也是心疼孫子,道:「如此,就不恭了。」說著,使人扶著孫子下去安置。

  陳福看著年熙的背影,臉上露出幾分為難,道:「曉得奴婢過來傳旨,貴妃主子定會召奴婢問年御史的病情,這可如何是好?」

  年貴妃身子本就孱弱,現下又懷孕七月,實是不能有什麼閃失。

  「還請公公幫著隱瞞一二。年熙前些日子吃了太醫的藥,已是看好,這兩日天氣突冷突熱的緣故,就有些不得勁,休養幾日便好了。」年遐齡道。

  陳福見年遐齡神色鎮定,想來年熙確實無大礙,便點頭道:「既是如此,奴婢就尊老大人吩咐。」

  早有管家在旁,遞上銀封,陳福著急回去復旨,與年遐齡閒話兩句,便帶人回宮。

  年遐齡站在堂上,看著香案前擺放著的聖旨,臉上沒有半點歡喜之色。

  這封旨意,是封年羹堯為三等公的。

  管家杜忠在旁,已是美滋滋道:「老太爺,二老爺如今封三等公,是不是過些日子也要推封到老太爺身上,咱們家就是公府了?」

  年遐齡搖搖頭,道:「不可妄言,老二是因西北辦差得力獲封,未必就推封三代。」

  杜忠聽了,有些糊塗,道:「老太爺,不是因為貴妃娘娘麼?迎陳公公進府前,奴才打聽了一句,他是從皇后娘家與佟家過來。」

  杜忠所說,年遐齡先前就有所耳聞。

  皇上追封皇后之父原任內大臣步軍統領費揚古為一等公,致祭一次修理墳塋,其子孫襲封一等侯;追贈一等公佟圖賴為太師,一等公佟國綱、佟國維俱為太傅。

  年遐齡所擔憂的,正是今日的聖旨上。

  皇后娘家兄弟侄兒只襲一等侯爵,自家也是外戚,兒子以貴妃之兄的身份封了三等公,實是太過惹眼。

  這之前,年羹堯已獲封二等輕車督尉世職,又加了太保,自己也加了尚書銜,已是昭顯皇恩浩蕩。

  今天這道封公的旨意,更是將年家推到風口浪尖。

  年遐齡嘆了口氣,只覺得滿心疲憊。他沒有再同老管家說話,拄著拐杖去探看孫子。

  年熙這些日子,病情加重,並非是因季節變換的緣故,而是因為拖著病體,給父親年羹堯寫了數封長信,耗費心血,疲勞所致。

  年熙此時,倚在炕邊,口中咳聲不斷。

  炕邊有個著桃紅色衣裳的丫鬟,二十來歲的年紀,修眉細眼,神態溫柔,手中端了溫水,每到年熙咳聲稍止,就送到年熙嘴邊,給他潤嗓子。

  「大爺心思太重了,老爺體面是好事,二爺、三爺雖在老爺身邊受重用,誰也越不過大爺去……」她是年熙身邊的近婢,曉得他病重的緣故是憂思過重的緣故,輕聲勸道。

  年熙聽了她的話,唯有苦笑。

  他這半月,掙扎著父親寫信,寫了有七、八封,洋洋灑灑上萬言,就是勸父親收斂,早日交出西北軍權,謀求京缺。

  年家如今已成烈火油烹之勢,僅次於佟氏,壓過太后與皇后家,成為顯赫的外戚。

  佟氏兩代後族,一門兩公,孝懿皇后還是今上的養母,有招搖的資本。

  年家祖上是包衣,順治朝因年遐齡之父中了進士,才舉家脫了奴籍,入漢軍旗。同那些八旗勛貴比起來,年家的根基太薄了。

  落在旁人眼中,他這做兒子的,竟是不希望父親體面似的。

  年熙想起繼母與幾個異母兄弟,只覺得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

  年遐齡進屋時,就見孫子眉頭緊皺,不知在痴想什麼,上前道:「百歲兒,莫忘了醫囑,不可費神!」

  「祖父!」年熙見他進來,從炕上起身,要穿鞋下地。

  「好生坐著!」年遐齡說著,做了個手勢,不許年熙折騰。

  年熙起得急了,頭暈目眩,身子倒向一邊。那丫鬟忙扶了,才沒跌到地上。

  見長孫如此,年遐齡心疼得不行,揮揮手打發那丫鬟下去,而後道:「不要自己嚇自己,年家還不到那個地步。我這老頭子都不著急,你操心這些沒用的,做什麼?從今天開開始,不許你再給你父親寫信!」說到最後,已經帶了幾分嚴厲。

  年熙抬起頭,問道:「祖父莫非也認為……孫兒此舉,是為了與二弟、三弟他們爭父親寵愛?」

  年遐齡聽著這話不對,橫眉道:「說什麼糊塗話?你是年家長房長孫,已經二十多歲,難道還會行三歲童子之舉?我知道你擔憂什麼,我心中也是惶恐不安。只是你父的脾氣,最是剛愎自用。我這做爹的說兩句,他還顧及幾分;你這做兒子的囉嗦,又能有什麼成效?如此白費力氣,還累壞自己個兒,行之何益?」

  年熙無語反駁,只是看著祖父,不減憂色。

  年遐齡還要再勸,便見丫鬟進來報,前院來客,管家在二門外請示老太爺示下。

  年遐齡叫孫兒好生歇著,而後拄著拐杖,去前院見客。

  前院的來客,不是旁人,正是今日休沐的曹顒。

  曹顒心中實不願同年家扯上瓜葛,但是年遐齡發了兩次帖子,請他過府。他再不來,就有些說不過去。

  兩人寒暄一番,賓主落座,年遐齡就直言說了請曹顒過來的用意:「聽聞賢侄府上收著一副虎骨,能否割愛一二?本當上門求取,只是因老朽行動不便,只能厚顏請賢侄過來?」

  老爺子雖不能說是滿面紅光,但是也精神矍鑠,哪裡有半點「行動不便」的模樣?

  所謂的行動不便,不過是年家成了外戚,不好與朝臣之家往來過密,省的落在皇上眼中成不是。

  曹顒心知肚明,也不多說,只道:「晚輩家的下人,年前是從廣東送了副虎骨,只是讓十三爺討去不少,剩下的親戚又分了些,所余無幾,既是您這邊要用,隨後晚輩就使人送來。」

  見曹顒痛快,年遐齡帶了幾分感激,道:「如此,就謝謝賢侄了。你也曉得,我那長孫身子骨不算結實。都說虎骨能強身健體,我這做爺爺的,少不得替他張羅張羅。」

  年羹堯雖隆恩不斷,但是這偌大的年府,只剩下年遐齡與病怏怏的年熙在,暮氣沉沉。

  曹顒心中感嘆,面上不動聲色,陪著年遐齡說了幾句話,就尋了個由子,告辭離去。

  年遐齡要親自相送,被曹顒留住。

  年遐齡是國丈了,曹顒可不敢托大。

  回到家中,曹顒便叫初瑜尋幾塊好些的虎骨,打算使人早點給年家送去。

  曹顒認識年熙,對他印象頗佳。年熙沒有紈絝之風,也沒有其父的驕奢之氣,是個難得的青年才俊。

  「爺,就剩下兩塊了。大姑奶奶今兒回來,求了兩塊去。聽說是孫家老太太有風濕之症,如今季節交替,犯了病根。大姑奶奶求兩塊回去泡酒,給孫家老太太祛病。二老太太跟著過來,也挑了兩塊過去。」初瑜猶豫了一下,對曹顒說道。

  曹顒聽了,不由皺眉,道:「不是早先就往東府送過去了麼,二老太太怎麼還要?」

  曹頌、訥爾蘇、弘曙等人去西北苦寒之地待了數年,落下了風濕病。曹顒得了虎骨,除了十三阿哥處,就挑了幾份好的,給他們三個送去。

  自己手中所留的不多,又炮製了些虎骨酒。

  「說是泡酒給天護、天陽強身用!」初瑜回道。

  曹顒聽了,搖頭道:「荒唐,這是小孩子能喝的?你同二弟妹打聲招呼,別叫二老太太胡鬧,適得其反。」

  「我也這樣想的,卻是想著問一問太醫,得了准信再同二嬸說。左右泡酒也要陣子功夫,一時半會兒喝不到嘴裡。」初瑜道:「只是剩下的兩塊虎骨都不大,加起來也就一兩斤的分量。」

  等初瑜將剩下的虎骨拿上來,曹顒覺得有些少了。

  虎骨骨質堅硬,兩斤分量,加起來也不過半個巴掌大。

  「年家老太爺還盼著這個調理他孫子的病,罷了,將炮製的酒,也挑兩壇出來,一併送去。」曹顒道。

  初瑜應了,曹顒親自寫了個帖子,使人連著虎骨與酒一塊,當日便給年府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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