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3章 本分和人情的區別

  就在1979年，Mostek的市場份額攀升到頂峰的時候，它惹來了大鱷的覬覦，最後被UnitedTechnologiesCorporation——聯合技術公司即UTC以3億4500萬美元的價格收入囊中。

  UTC是美國有名的製造商，同時也是一個龐大的軍事承包商，主要經營範圍包括了飛機發動機、直升機、空調系統、燃料電池、電梯、滾梯、防火與安全設備、建築設備和其他工業設備。其麾下普通人耳熟能詳的公司，比如有奧的斯電梯公司、普惠飛機發動機公司等。

  阿波羅11號登月時所使用的太空衣、燃料電池；波音747的發動機；哥倫比亞號太空梭的燃料電池、太空衣和環境控制系統……都是UTC這個製造商提供的。

  背靠UTC的Mostek，原本產品線上也有處理器等其它產品，但在動態隨機存儲器變得越來越財源滾滾之後，就把寶全壓在了這上面。

  如此專注倒也不一定真的意味著路越走越窄，關鍵之處在於，日本同行已經研製出了256KB動態隨機存儲器晶片，可Mostek卻遲遲難以取得進展。

  技術落後，價格上又拼不過，江湖地位自然不保，日子也隨之越來越難過了。

  不過有一樣，孩子哭了，難保大人不會出面維護。所以，Mostek的撒潑打諢，還真讓人有些忌憚。

  唐煥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心領神會地問道：「你跑來拉我做壯丁，是打算讓我配合著你演戲吧。」

  「確實如此。」約翰·錢伯斯點了點頭，「我感覺，只有你能幫方圓電腦公司鎮住場面。」

  ……

  位於舊金山灣區南部的聖何塞，是矽谷所在的聖克拉_拉縣的首府，因此也自稱為矽谷首都。美國半導體行業聯盟和計算機製造企業的閉門磋商會議，就選擇在這裡舉行。

  好幾十家公司的代表圍坐在一起，可謂是濟濟一堂，以Mostek為首的活躍小團體，正在相互溝通和鼓舞著，等方圓電腦公司的代表到來後，如何向其施加壓力。

  ……

  「指望聯邦政_府那些沒效率的傢伙去調查日本半導體行業的傾銷行為，說不定什麼時候才能得出結果。即便能夠等到結果，我們的損失也很難挽回了。所以，大家必須做兩手準備，讓製造廠商配合我們的行動。」

  「只要拿下方圓電腦公司，其它公司就好辦了。」

  ……

  做為這個半導體行業聯盟的發起者，羅伯特·諾伊斯聽到這些議論後，面露不悅之色。他之所以辛辛苦苦地上下奔走，確實抱著挽救美國整個半導體行業的美好願望。可惜的是，聯盟內的一些成員並不領情。

  說起來，Mostek和英特爾的過結可謂源遠流長。

  1970年代英特爾在推出4KB動態隨機存儲器的時候出現了質量問題，於是Mostek抓住機會，踩著英特爾，登上了存儲器行業的霸主位置。

  另外，當初費德里科·費金從英特爾出走後，創立Zilog公司，研發了8位微處理器Intel8080的兼容CPU和競爭對手Z80，就是Mostek的晶圓廠協助其流片成功。

  兩家公司之間的齷蹉實在太多了，不可能因為現在有著相同的大目標，就完全消除曾經種下的隔閡。

  平心而論，羅伯特·諾伊斯遊說聯邦政_府調查日本半導體行業的傾銷行為，非常賣力，只不過因為日美貿易摩擦問題非常複雜，同時日本人很是精明，通曉國際貿易規則，沒有那麼好拿捏，所以才進度緩慢。

  同時，羅伯特·諾伊斯也聽取聯盟內的意見，向一些重要的美國計算機廠商遊說，在存儲器上支持「國貨」，只是效果實在欠佳。

  但Mostek卻不理解其中的辛苦，甚至懷疑英特爾由於處理器Intel80286的緣故，而不願意真心實意地向計算機廠商施加壓力，用他從唐煥那裡聽來的話形容就是「端起碗來吃肉，放下筷子罵娘」，好沒良心。

  羅伯特·諾伊斯被外界評價為一個「忠厚長者」，但此時虛火上升，忍不住刻薄地暗自冷笑，「方圓電腦公司的強硬，我可是親自領教過的，看你們怎麼撞得頭破血流！」

  ……

  隨著康懋達、蘋果、康柏、SUN、SGI、DEC、IBM等等計算機公司的代表到場入座，距離會議召開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了。

  不過，方圓電腦公司的代表還沒有出現。蓄勢待發的Mostek一方見此情景，不免有些焦躁，於是開始酸溜溜地說起怪話來，「方圓電腦公司的代表怎麼回事，是不敢來了，還是擺著架子，讓所有人等他？」

  「既然只有方圓電腦公司沒到，那不如我們就這麼開會吧。」更加不耐煩的賈伯斯，接過來話頭提議道。

  由於人們對華而不實的MAC新鮮勁和熱情正在消退，使得MAC的銷量一路下滑，賈伯斯那個蘋果公司將會在今年銷售出去75萬台MAC的豪言壯語，也要成為泡影，他的心情更加焦躁，說是喜怒無常也不為過了。

  本來這種扯皮的會議，賈伯斯打死也不會來的，但約翰·斯卡利勸他，「反正這個會議就在矽谷，距離很近，你做為蘋果公司的對外形象，去了解一下行業動態也好。」

  可賈伯斯目前缺的就是「心平氣和」，坐在這裡瞅誰都不順眼，巴不得會議趕緊結束。

  Mostek公司的總裁維恩·普羅斯羅則被賈伯斯這個愣頭青噎得差點背過氣去，心裡暗罵，「不識趣的自大傢伙，沒看出來我是在話裡有話麼？再說了，少了你們蘋果，也不能缺了方圓，要不然這個會議就失去了意義。」

  場面正有點騷動間，門一開，唐煥在約翰·錢伯斯的陪同下，施施然地走了進來，在會議召集者羅伯特·諾伊斯旁邊坐下。

  不得不說，唐煥的出現，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維恩·普羅斯羅和身旁的小夥伴們面面相覷，暗中交換著想法。

  環視了一下，唐煥發現果然不出所料，這種註定會爭吵不斷的會議，大公司的一把手才懶得露面，自己這算是破例地超規格捧場來了。

  抬起手腕掃了一眼五年前鄧儷珺送給自己的那塊勞力士，唐煥笑著說道：「時間差不多了，會議可以開始了麼？」

  被各種矛盾襲擾得有些疲憊的羅伯特·諾伊斯，強打起精神，輕咳一聲，言簡意賅地做了一下開場詞，「本次會議將要討論的問題，大家早就清楚了，誰來首先發言。」

  「我來闡述一下觀點。」維恩·普羅斯羅以當仁不讓的姿態，迅速地接過了羅伯特·諾伊斯的話頭。

  「眾所周知，美國半導體行業正在經受著有史以來最嚴重的衝擊，遠遠超過了1970年代石油危機所造成的影響。」

  「日本半導體企業利用從我們這裡學習到的技術和獲得的授權，製造出類似的存儲器產品，反過頭來以比成本還低的價格向美國市場傾銷。」

  「顯而易見，日本是打算摧毀我們的半導體行業，然後他們好稱王稱霸。」

  「有鑑於此，我們必須把資源和力量整合起來，以應對這場可恥的進攻。」

  「目前，在技術研發領域，已經有一系列避免資源重複投入的協議達成。」

  ……

  唐煥用金筆在速記本上鄭重地寫下了「慧極必傷，情深不壽，強極則辱，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然後端詳著揣摩了一番。

  見維恩·普羅斯羅還在那裡誇誇其談，唐煥不再忍耐他的鼓譟，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提醒道：「維恩·普羅斯羅先生，這裡不是國會，請收起不必要的長篇大論。如此多的人在這裡浪費時間，每一分鐘的損失都難以評估。我們需要的是，直接開門見山地討論重點。」

  在賈伯斯的哈欠聲中，以及其它幾位計算機廠商代表的戲謔目光里，維恩·普羅斯羅先是面紅耳赤地愣了片刻，然後強自鎮定地說道：「如你所願，我們就說重點。」

  「為了聚攏美國半導體行業的力量，抵抗日本方面懷有惡意的進攻，我們希望方圓電腦公司能夠為計算機製造廠商做一個表率，儘快減少對日本半導體公司所生產的存儲器的採購，反過來支持美國本土半導體行業的發展。」

  「說句心裡話，我很理解，也很願意支持你們救亡圖存的舉動。」唐煥貓哭耗子假慈悲地亮明了自己的態度，隨即話鋒一轉說道：「但是，你不覺得，要求我們這些計算機廠商，捨棄廉價的貨源不要，去購買你們質量和技術毫無優勢可言，價格卻居高不下的存儲器，很違反市場規律麼？方圓電腦是一家公眾上市公司，到時候，我們怎麼向利益平白受損的股東交代？」

  維恩·普羅斯羅顯然早就對這樣的質問做了準備，當即毫不猶豫地大聲反駁道：「你們要把眼光放得長遠一些，如果我們被日本整垮了，那些日本公司就可以隨意地對自己的產品定價了，到時候你們的利益也會受到嚴重的損害。」

  「那你要解釋清楚，從美國這裡學習技術和得到授權的日本公司，為什麼技術超過了美國這邊的師父？」唐煥伸出了手，「我現在要大量的256KB動態隨機存儲器，在座各位，除了摩托羅拉之外，還有誰可以給我供貨？難道你所說的支持，就是指讓我去買你們那些落伍的16KB動態隨機存儲器，以及良品率不高的64KB動態隨機存儲器？」

  看著對方瞠目結舌的樣子，唐煥冷笑一聲，懶洋洋地總結道：「沒那個能力吧！與其這樣，你們還不如爭取讓聯邦政_府儘快對日本採取行動來的實際。」

  「你這是狡辯。」維恩·普羅斯羅氣急敗壞地吼了起來，「我知道，你和那些日本公司一直走得很近，長久以來都在大量採購他們的產品。為了自己眼前的私利，絲毫不顧念美國整個半導體行業的大局，你，就是我們當中的內奸！」

  「注意你的言辭。」唐煥重重地一拍桌子，附近的文件夾被震起來一寸多高。

  他盯著維恩·普羅斯羅，緩緩說道：「我要提醒你，弄清楚什麼叫做本分和人情。不買你的東西是本分，給你訂單是人情，誰也沒有資格對此指手畫腳，方圓電腦公司有著自己必須考慮的利益群體。」

  見氣氛如此火星四濺，羅伯特·諾伊斯忍著耳鳴的不適，連忙站起身來勸道：「諸位請平心靜氣地面對分歧。」

  唐煥哼了一聲，揚聲說道：「不是我誇口，方圓電腦公司早就為美國半導體行業的發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方圓個人電腦剛問世的時候，市面上的個人電腦內存容量最高不過64KB，可在五年左右的時間裡，方圓個人電腦便將這一水平帶到主流512KB，頂級2MB以上。諸位對自家存儲器出貨量的增長，想必心中最清楚不過了。」

  「在剛過去不久的本年度春季COMDEX上，哲儒正式發布了多款功能更加強大的軟體，極大地刺激了用戶對內存的需求，尤其以虛擬軟盤程序最有代表性。它可以利用大內存和硬碟的多餘空間，把慢速軟盤的內容拷貝進來以暫時脫離軟盤。」

  「根據權威的專業分析，在這個利好條件的推動下，下半年市場對存儲器需求量至少提升百分之三十。」

  「諸位，這就是我們的貢獻。你們與其在這裡浪費時間地琢磨，怎麼給計算機廠商施加壓力，還不如開動腦筋，如何抓住這個商機。」

  不管眾人的面色各異，唐煥收好金筆，起身告辭，「各位，我還有其它事，恕不奉陪了。」

  臨出門前，唐煥又堂而皇之地吩咐約翰·錢伯斯，「既然Mostek對我們抱著如此大的敵意，那以後就不要採購它的產品了，包括可能研發出來的256KB動態隨機存儲器。」

  一聽唐煥下了封殺令，維恩·普羅斯羅氣得臉色鐵青，「你這是恃強凌弱，你這是對我們聯盟的挑釁……」

  也站起身來的賈伯斯，打了一個哈欠，不滿地嘟囔道：「真無聊，早知道這樣就不來了，我還要出差呢。」

  包括康柏在內的其它計算機廠商，連招呼都懶得打，組團撤退了，甚至就連美光、摩托羅拉等半導體廠商也隨便找了一個藉口溜了。

  環視著冷清的會議室，羅伯特·諾伊斯心說：「我就知道，逼得太緊，會適得其反。」

  維恩·普羅斯羅開口問道：「這個會還要繼續開麼？」

  羅伯特·諾伊斯擺了擺手，「以後我只負責對聯邦政_府公關，其它事情就不要再找我了。」

  丟下這句話後，羅伯特·諾伊斯也走了。之前群情激奮、好不熱鬧的閉門磋商會議，徹底無果而終、一鬨而散了。

  維恩·普羅斯羅見此情景，不由得垂頭喪氣。自己的如意算盤完全泡湯了，而且還得罪了方圓電腦公司，回去怎麼向董事會交代？

  想當初Mostek雄踞行業霸主地位的時候，何等意氣風發，現在居然被唐煥指著鼻子數落，真不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