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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06:46:20 作者: 籠中月
    「我想洗個澡,剛才騎車出了好多汗。」

    他額頭青筋突突直跳:「為什麼不回去洗?」

    幾秒鐘的沉默後,梁澤輕聲:「今晚我要留下來。」

    一個人走遠,另一個人就該追上來,這樣兩個人才能繼續結伴。

    「你放心,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在你走之前多相處一些時間。」

    突如其來的坦誠打得吳恪毫無招架之力。

    答應,房間裡就一張床,怎麼睡?不答應,難道真的強行將人趕回去?

    不過梁澤根本沒給他拒絕的機會。也就半分鐘時間,衛生間裡就傳來花灑的聲音,安靜的房間頓時變得嘈雜。吳恪一言不發,直接去陽台抽菸了。

    洗完出來,梁澤手裡拿著脫下來的髒衣服,身上裹著一張大浴巾,赤腳踩在地毯上。吳恪看也沒看他,徑直把頭撇開。

    當然,梁澤也沒看吳恪。

    不甚明亮的流線燈下,他占用四分之一張床,蓬鬆的被子拉到臉上:「我吹過頭髮了。你也去洗一下吧,好睏,我們早點睡。」

    熟悉的耍賴方式。

    吳恪煩躁地掐了掐鼻樑,簡直想把人從被子裡拎出來,可最終還是認命。等他面色鐵青地進了浴室,房間裡就只剩空調運轉的聲音。梁澤在被子裡憋了一會兒,憋不住了才把頭伸出來透氣。

    空氣里有酒店洗浴套裝的味道,儘管不如家裡的那麼熟悉,卻莫名讓人安心。

    還好,沒被趕出去。

    吳恪洗完順手把主燈關了,只留了盞床頭燈。然後從箱子裡隨便找了件 T 恤,站在窗簾旁邊,雙臂一抬,自頭上套下。

    梁澤就在後面看著,一顆心差點從陽台蹦下去,很艱難才調勻自己的氣息。

    「我那天穿裙子是因為划拳輸了,」 他訥訥地解釋,越說聲音越小,「你放心,我不是變態。」

    或許是他過於語出驚人,吳恪僵了幾秒才轉過身來,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梁澤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望了片刻,目光開始左顧右盼:「所以你可以過來了,我不會吃了你。」

    事實證明解釋是有效果的。吳恪沒有發火,掀開被子睡了進來。兩人之間空隙很大,可身邊多了個大活人,被子裡的溫度還是比往常要高得多。

    「就這一次,下不為例。」

    吳恪將空調調低了兩度。

    「到下周一行不行,周一你走了我再搬回去。我保證不打擾你睡覺,只要讓我住在這裡就可以了。」

    他也知道自己是有點得寸近尺了,可是事已至此,沒有退縮的道理。何況吳恪要是真的無法忍受早就將他推開,又怎麼會放任他靠得這麼近?

    果然,吳恪氣息渾濁,卻最終默許這一切。

    梁澤在他身後輕微挪動些許,挪到只隔三四拳的位置,盯著他的後背低聲說:「阿恪你知道嗎?我昨天一晚上都沒有睡著,一直在想怎麼辦。」

    吳恪語氣冷淡:「什麼怎麼辦。」

    「你走了怎麼辦。」 心中浮起淡淡的苦澀,梁澤卻笑了笑,「我算了一晚上,算自己要攢多久錢才夠買一張機票,要多久才能去看你。」

    昨晚的那些難受,此刻想起仍覺得煎熬。

    「我知道你是不會主動回國看我的,不過沒關係,我可以過去找你。我都想好了,從這個月開始多打一份工,晚上去酒吧做果盤之類的應該能行,反正也不累。等錢存夠了我就去找齊斯宇,問到地址馬上飛過去見你,不管……」 聲線輕輕地顫了一下,「不管你願不願意見我。」

    過去的六年他就是這樣撐過來的。一分一厘地攢錢,一包方便麵對付一餐,攢夠錢第一時間就來了臨江。要是沒有這麼幸運,一直遇不到吳恪,那他就會一直守在這裡。

    其實一開始喜歡吳恪時,他喜歡得很糊塗,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

    真正的原因是在分開後明白的。

    掙扎在泥潭之中的人,滿身泥,卻嚮往純粹和乾淨,嚮往有一天能夠爬回岸邊,呼吸一口新鮮空氣。有一天吳恪路過那裡,向他伸出手,說願意拉他一把。從那天起吳恪就是他的梯子,是他的繩子,是他反覆掙扎時腦海中僅存的一點念想,是他在咽氣之前都不願放棄的一點信仰。而信仰何其珍貴,人人甘願為之獻祭生命。

    呼吸由緩至急,又由急變緩,吳恪始終都沒有開口。梁澤等了半晌,知道等不來回應了,就說了一聲晚安。他以為自己睡不著,其實他心安至極,很快便安然入眠。

    真正睡不著的是吳恪。

    時間慢慢流逝,窗簾外的夜色愈發深沉。他把過去六年許多事都想了一遍,從跟梁澤分開起,想到上大學,想到奶奶去世,工作。過去那些痛苦和孤獨如同走馬燈,所有畫面全都是黑白的,全都只有他一個人,直到那天巷口跟梁澤重逢。

    身邊又多了一個人,多了一隻手。

    那隻手偶爾拿削皮的刀,偶爾拿炒菜的勺,偶爾什麼也不拿,只輕輕碰一碰他的手。那個人偶爾在廚房,偶爾在陽台的洗衣機前,偶爾在自行車上,偶爾又在自己身邊。自己才剛離開一天,那個人就追上來,追到房間裡賴著不走。

    吳恪心煩意亂,可又不得不承認,這種被人賴著的感覺是如此的令人懷念。

    他無聲地吸了口氣,正打算閉眼休息,突然注意到身後低低的、痛苦的呻吟。轉首一看,梁澤在黑暗裡蜷縮成一團,雙手壓著自己的腰,不知何時已經疼得滿頭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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