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恩怨難算清
2023-12-08 00:11:35 作者: 閒庭數螞蟻
擺好兩盆菊花,插上一對白燭。
一摞黃紙三柱香。
「姐姐,剛子來看你來了。」
盧剛低頭,把手中的紙錢一張張往陶盆里扔,嘴裡喃喃低語道,「爹那邊的墳頭,已經荒草叢生,都快找不見了。改天我再專程回來一趟,去給爹那邊把宅子也修修吧。
姐啊,你在那邊過得還好?以後啊,別信爹的話。
他呀,還是老古董思想,老是想著『生意買賣眼前花,鋤頭落地是莊稼』這種古舊思想,就覺得地里能夠種出來金子一樣.唉。」
原本說這些東西,盧剛身份有點不合適。
但今天他備受刺激,加上身邊都是些無害之人,所以盧剛這才敢敞開心扉、說一點不合時宜的話。
「姑姑,您照顧好自己。」
盧苗跪在地上,也在不停的燒紙,嘴裡低聲呢喃道,「羅旋哥現在過得很好,他自己都能蓋兩座房子哩!姑姑您不知道吧,他現在還會寫歌呢,在我們市裡面,都可有名氣了。
只是,姑姑啊,現在羅旋哥要和我們一起進城了。以後,我和他要想來看你,恐怕就不太容易了.」
那邊青煙繚繞、悲情慟動。
而在距離不遠之處,卻有兩幫人站在那裡,心思各異。
一幫是王氏和羅小新、羅小中。
她們母子三人藉助樹木的遮蔽,正在那裡探頭探腦的往這邊張望。
王氏是擔心羅鐵柱吃了虧,生怕自家的男人被那位大幹部,給當場「打了靶子」。
而羅小新、羅小中兄弟倆,則是出於好奇。
這兄弟倆看見自家老爸,被那個來歷不明的大人物給鉗制住了。
羅小新、羅小中心裡隱隱感覺到了一絲不安。
很緊張,感覺有點刺激。
竟然還有一點點小興奮??
「碰——」
羅小新在想:傳說中的那個駁殼槍打人的場景,該不會出現吧?
而另一邊,
則是羅旋和小草,手拉手的靜靜地站在小路旁。
先前盧剛來羅鐵柱家裡的時候,小草便感覺到了不對勁。
小胳膊小腿的她,大白天的第一次從臥室裡面翻窗而出,急急忙忙的跑去找她的羅旋哥哥去了。
等到羅旋領著小草,來至此地的時候,局面便是眼前這幅模樣了
「多多,那個人不會打爸爸吧?」
小草顯然意識到了,蹲在羅鐵柱身邊那個穿著四個兜衣服的人,不是自己爹娘惹得起的人物。
羅旋搖搖頭,「這個有點說不準。但小草伱放心吧,他是幹部,得講紀律的。就算他出手打你爹,也不會把他打壞的。」
「多多,那他為什麼要打我爹呢?」
「因為啊,你爹把人家最珍貴、最愛的人,給弄丟了」
「這麼會弄丟呢?」
小草撅起小嘴,滿臉不解的說道,「哦,我知道了!就像有人把多多你弄丟了,我也會撲上去咬他一樣!哼.」
「多多,你要離開我們生產隊了?」
「嗯,可能吧。」
「多多,那你以後幾天才能回來一次,看看我、給我講故事呢?」
「可能.要隔很久吧。那邊的路很遠,也不好走,哥哥儘量多回來。」
這邊羅旋和小草,正在那裡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而在另一頭,
盧剛已經燒完紙,緩緩站起身來。
只見他伸手扯過羅鐵柱,冷聲道,「羅鐵柱,今天我也不為難你。
我只需要你對著我姐,問你一句:你對得起我姐、對得起我姐和你抱養的羅旋嗎?」
「噗通——」
羅鐵柱面無表情的跪下,
伸手
「啪——」
一記耳光,重重的扇在羅鐵柱的臉上!
「他爹,你——」
遠處的王氏忍不住了,猛然從樹後面躥了出來!
「鐵柱!你這是幹啥呀,你咋自己打自己呢?」
王氏雖說瘦,可她跑起來依舊帶風。
只見她幾躥、幾縱,三下五去二就跑到墳台前,一扯羅鐵柱的手,哭喊道,「他爹啊,咱回去吧!他厲害,咱躲著他還不行嗎.嗚嗚嗚,走啊你個傻子!」
「走開!」
羅鐵柱罕見的在王氏面前硬氣了一回,伸手一下子就將王氏推開,「我沒用!我是一個廢物.」
啪——
羅鐵柱舉手,又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自己的臉上!
「他爹啊,你這是造啥孽喲!」
王氏哭喊道,「這位大兄弟,你就放過我家鐵柱吧!嗚嗚嗚,我,羅旋要分家,那是他自己提出來的呀!
嗚嗚嗚,我雖說待他不算好,可我.我也沒打過他、沒罵過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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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期,還沒有什麼軟暴力、語言暴力之類的說法。
大家也沒有那種意識。
盧剛冷冷的看著羅鐵柱,卻並不瞅一眼喋喋不休、急於證明自己清白的王氏。
「我家窮,您也是看見了的。」
王氏見羅鐵柱左一巴掌、右一耳光的跪在那裡不停的扇自己,心下更是大急,「我就一個農村苦出身的婆娘,哪有什麼見識?
嗚嗚嗚,他舅啊,我只知道:如果我柜子里有一斤米的話,我得先給咱當家的吃上半斤!
剩下的糧食,我還得先緊著我的兩個兒吃吃。
別的,我管不著!
我也沒那麼多糧食,去顧旁人.
就算我和小草餓死了,那就解脫了.睡著了,啥也不怕!
嗚嗚嗚,您是不知道,半夜被餓醒那種撓心撓肺的苦哇……
嗚嗚嗚,俺爹就是在舊社會,為了讓我們幾個小的多吃一口糧食、多喝一口糊糊,活活給拖死的呀」
王氏嚎啕大哭起來,「家裡沒了頂樑柱,您知道我娘,是怎麼才保住我們幾個小的,沒被餓死嗎?嗚嗚嗚……孤兒寡母的,我娘不半夜出去,又能怎麼樣呢?
啊?!
我命苦哇他爹,別打了,咱回家,咱不求攀上這些富貴親戚,可也不能作踐自己哇.」
聽完這番話,盧剛臉色鐵青。
盧苗瞟一眼哭的鼻涕一泡、眼淚一汪的王氏。
再看看遠處靜靜站著的羅旋,微微嘆口氣,輕步上前,緊緊挽住盧剛的手臂。
沒說話。
「唉——」
盧剛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苗苗,我們走吧。」
說完,盧剛徑直轉身離去,並未再和羅鐵柱這位便宜姐夫多說什麼。
成年人的世界,沒有「容易」二字。
資源極其匱乏、條件有限的情況下,什麼該優先、什麼該放棄,這是一道選擇題。
盧剛捫心自問:設身處地的想一想,自己恐怕也做的好不到哪去。
就如同在戰火紛飛、槍炮轟鳴的戰場上,遇到重傷員和輕傷員的時候一樣:總得考慮該就誰?
普通老百姓,一般都會以為是優先搶救重傷員。
其實,事實並非是那樣的.
回到羅旋的籬笆院裡,盧剛的心情這才舒展了不少,心情也似乎好轉了許多,「羅旋啊,你收拾收拾東西,我們下午就走。」
羅旋道,「不管怎麼說,還是先吃個飯再說吧。」
先前小草來叫自己的時候,羅旋已經囑咐三嫂子、七嬸她們把中午飯給預備好。
現在張大孃天天要忙著照看代銷店,所以白天張大孃很少會過來幫忙。
因此打掃庭院、做飯洗衣這些事情,多半都是七嬸、三嫂子兩個人再幫著自己弄。
「辣子雞丁,仔姜爆炒雞雜,大蒜燒鱔魚,干炒兔子,滷牛肉,清炒蘑菇、.」
盧剛看著眼前滿滿的一桌子菜,一臉訝異,「羅旋,你該不會為了招待我們,把你三個月的伙食費,給一股腦的用光了吧?」
剛才在王氏那邊,盧剛已經深深地體會到了生活之艱難。
可剛換一個場景,就看見這滿桌佳肴特麼還是在同一個生產隊裡!
這人與人之間生活水平上的差異,未免也太大了吧?!
就算羅旋是為了招待自己,而在這裡傾其所有,甚至是去生產隊裡、別人家借來的東西。
想打腫臉充胖子。
可那也得拿得出來這些東西,才行啊!
別的不說,
就桌子上那一碗滷牛肉,那是尋常人能夠搞得到的?!
羅旋笑道,「領導你別管那麼多了,飯菜都已經上桌,咱們還是趁熱吃吧。」
盧苗柳眉微蹙:「羅旋哥,這裡面有兔子肉?」
羅旋夾起一塊「冷吃兔」遞到盧苗的碗裡,「我們鄉下也沒什麼好吃的東西,你先嘗嘗這個。」
羅旋第一次給自己夾菜,善解人意的盧苗倒也不好拒絕,也沒好意思多問。
剛剛吃上一口,盧苗美目猛然一睜,「呀,羅旋哥,這道菜叫啥名?這麼這麼好吃呢?」
一旁的姬續遠道,「這是羅旋弄出來的什麼『冷吃兔』。上次我也吃過一回,除了味重一些,倒也很不錯,尚能食、也算是下酒佳品。」
盧苗一愣,手中的筷子也停滯在半空中,「啊?原來是兔子肉啊嗬,兔兔那麼」
說完,盧苗好似和羅旋賭氣一般,兇巴巴地將海碗裡的冷吃兔,給挑了一塊肉厚、骨頭少一些的。
狠狠地放進嘴裡。
嚼著,盧苗還偏著頭瞪了羅旋一眼。
那神情之中的意思就是:先前人家都說了,不能吃兔子!不能吃兔子!不能吃兔子!
羅旋哥,你怎麼不聽話呢?!
哼,等我再吃一塊,就和你好好算一下帳!
盧苗惱火羅旋宰了兔子吃。
而盧剛關心的側重點,則完全不一樣,「羅旋,你老實交代,這一桌子菜,是不是得花掉你幾個月的肉票、還有生活費?」
桌子上這些菜,裡面雖然沒有用到豬肉。但炒這些重油重口味的菜,也是很費豬油的。
所以盧剛很是擔心:自己來看望羅旋一回,倒叫人家因此而打下饑荒了。
那自己心裡怎麼過意得去?
原本盧剛是想教訓羅旋不會過日子,但瞟一眼隔壁那個新房工地之後,盧剛那句話也就沒能說出口。
人家都蓋新房子了,還能說別人不會過日子?
這也說不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