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3章 算盤

  聽著自報家門後的傑里森替他的老闆傑米·戴蒙發出會見請求後，蘇遠山極為少有地在陌生人的面前露出了思路的狀態——他幾乎從來不在陌生人的電話中表現出自己的情緒和思考。

  「請恕我冒犯，傑里森先生。我不意外閣下能拿到我辦公室的電話，但我的秘書告訴我，她並沒有收到郵件，同時，遠芯的董事長郵箱也沒有收到你們的信函……所以我很好奇……」

  電話中，傑里森似乎微笑了一下：「蘇先生，我是替我的老闆打電話給閣下的。」

  「好吧，那我就理解為，戴蒙先生的會晤對象是我，而非遠芯。」

  「是的。」

  「那我在三天後有空。」蘇遠山看了一眼日曆：「抱歉，可能我無法前往紐約。」

  ……

  掛了電話後，蘇遠山直直地看著電話，眉毛皺了數秒都未能舒展。

  毫無疑問，對老美警惕得有些草木皆兵的蘇遠山是把這通電話與此前的軍方發言人的新聞是聯繫在一起的——而且這也並非沒有前車之鑑，當年，老東家就明確拒絕了大摩由首席經濟學家帶團的高管，只派了一個研發副總去「搪塞」人家，氣得大摩亞洲區總裁史蒂芬·羅奇說出了那句著名的「你拒絕的是一個手握三萬億的團隊」——而此事之後，老東家當年在老美那邊的路就越走越窄，直到此路不通，全面封禁。

  但那可是大摩！

  是，大摩和小摩，這兩家雖然名字上有「大小」，實際上也不能通過這個稱呼來判定誰更有經濟實力和地位，但二者的業務是不一樣的，甚至背後的勢力也是不一樣的……

  在此時，大摩更多的是投資銀行，而小摩則是商業零售銀行。

  因此，華爾街那邊如果真要想抱遠芯大腿也好，亦或者是強行入股遠芯「分紅得利」也好，最適合的銀行其實是大摩或者高盛這樣的，而不是小摩，花旗這樣的。

  所以蘇遠山才一直驚詫。

  但當獲知傑米·戴蒙只是想與自己會晤後，他覺得……

  事情可能沒那麼簡單。

  思索許久後，蘇遠山打開瀏覽器，準備搜索一下小摩最近的新聞，但就在他要敲鍵盤的時候，突然自嘲的一笑，然後隨即撥通了秦思的電話。

  ……

  「嗯，是這樣，你了解傑米·戴蒙這個人不？」

  電話中，秦思的聲音變得清醒起來——這個時候的紐約時間已經是晚上十一點，秦思都已經躺下打算休息了，也由此可見，傑里森挑晚上給自己打電話，著實下了番功夫。

  「只能說知道和聽過，有人說他和麥克其名……你知道的，你們華爾街總是不吝對各個銀行大佬的讚美，所以具體這人怎麼樣，我確實不怎麼清楚。」

  秦思便笑了起來：「麥克比起戴蒙……好吧，說其名也是現在才說的，其實在我們看來，戴蒙是擔得上財富雜誌給他的評價和定位的。」

  「哦？什麼評價？」

  「說他是最令人敬畏和信任的銀行家，也是全球十大商業領袖之一。」

  「好傢夥……這十大商業領袖都有誰？」蘇遠山笑問道：「有我沒？」

  秦思哭笑不得：「你說呢？你都不看財富雜誌的？」

  「我要有那份閒心就好了……」

  「呃……好吧，你排第四，戴蒙排第八。」

  聽到這，蘇遠山就更驚訝了：「那前三的都是誰啊？比我還牛逼？」

  「……你不是不關注嗎？」

  「好吧，不關注不關注，你繼續說戴蒙。」

  「嗯，我們既然知道，這個榜單戴蒙排第八，那我們就可以認為，在資本界，大家是認可他的——我給你說個傳聞吧，你知道，小摩去年以五百多億併購第一銀行，對吧？」

  「我還知道戴蒙就是美一銀行的CEO。」

  「對，他在01年的時候去美一銀行，然後五年就把美一銀行做成了西部可以與花旗抗衡的商業銀行……將近六百億美元的併購案便是對美一銀行的認可，同時也是對戴蒙的認可。」

  「而傳聞中，小摩的老總威廉·哈里森決定收購美一銀行的主要原因便是，因為他希望戴蒙來執掌小摩。」

  「這個傳聞沒有得到證實，但我們看到的是，今年雙方完成業務整合後，哈里森便讓出了CEO的寶座，讓戴蒙直接上位了。」

  「所以，這個人……不容小覷。」

  秦思介紹了一番後，又好奇地問道：「你怎麼突然對他感興趣了？是有業務往來嗎？」

  「不是，是他想見我。」蘇遠山眯著眼，輕聲道：「既然他繞過了你，也繞過了遠芯直接找到我……現在我一頭霧水，只好等見了面之後再看，這位老兄到底有什麼想法了。」

  電話中突然就變得沉默起來。

  良久後，秦思突然深呼吸了一下。

  「科新？」

  蘇遠山也沉默了幾秒後輕輕「嗯」了一聲。

  ……

  掛了電話後，蘇遠山還是打開了網站，然後找到了一份小摩去年的財報。

  不得不說，這份財報做得十分漂亮，而且讓人一眼就能看懂且能夠看到它的蒸蒸日上。

  看完財報後，蘇遠山又站起身來，掏出鑰匙打開身後的保險柜，從中翻了一下後，翻出了科新銀行上半年的財報。

  在這裡，就不用比哪一份更漂亮了，但蘇遠山能夠確定的是，科新銀行給他的報告是最真實的。

  ——在過去數年中，科新從HK開始，以爆炸一般的速度迅速輻射到東南亞區域和國內，並借著網際網路銀行的聲勢和潮流，迅速在海外攻城略地，除了北美，已經把業務做到了歐洲。

  上半年，科新的存款總額已經突破了兩千億美元——雖然有遠芯等一干企業的部分海外結算帳戶在支撐著存款數額，但這個數量，對於一家成立不到十年的商業銀行而言，絕對是奇蹟。

  但存款其實不算什麼，最驚人的是科新展開的個人消費貸款業務的回報率和壞帳率十分的漂亮，以至於就算是傻子都能看出來，這是一顆巨大無比的搖錢樹。

  然而，比起小摩，還是差了……不是一點半點。

  作為擁有上百年歷史的老牌銀行，小摩的存款業務已經超過萬億美元……光是零頭就比得上科新了。

  而蘇遠山和秦思，之所以同時想到了小摩的目標是科新，是因為在繞開遠芯之後，小摩唯一能夠與蘇遠山「合作」的領域就是科新。

  ……

  三天後。

  作為同在一份排名榜單上的成員，蘇遠山還是站在了遠芯的大門口等候著傑米·戴蒙的到來。而因為此番傑米·戴蒙並沒有訪問遠芯的目標，是以遠芯並沒有派遣其他高管與蘇遠山一起，就連去機場迎接的，也只是文曉倩以他的秘書的身份而去。

  略微寒暄後，蘇遠山直接把戴蒙領到了自己的辦公室，文曉倩替二人斟好茶後便直接退了出去，同時替二人關好了房門。

  「開門見山地說吧。」傑米·戴蒙笑著望向蘇遠山，用蹩腳的漢語說了一句寓意極濃的成語。

  很顯然，他是做了功夫的。

  當然，蘇遠山也做了功夫——這三天中，他了解了這位仁兄是個很有個性的直性子，每次召開記者招待會都是往那一坐，然後說「我準備好了，你們開始問吧。」

  此外，蘇遠山也了解到了戴蒙和華爾街的傳奇大佬桑迪·威爾的「愛恨情仇」……這很讓蘇遠山感慨，華爾街這幫大佬啊，各個都有故事。

  「嗯，請。」蘇遠山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們希望完成與科新的併購。」戴蒙說完便直直地看著蘇遠山，等待著蘇遠山的反應。

  蘇遠山表情絲毫不變。

  三天中，他做了太多的假設和預案，也收集了小摩最近兩年，特別是在戴蒙執掌小摩之後的所有政策報告已經公開的發言，當然也少不了傳言。

  其中一條去年戴蒙在回答記者有關大陸的問題引起了蘇遠山的注意——當時記者問到戴蒙，說他對大陸的擴展有什麼想法時，戴蒙回答說，他一直看好內地的發展，但目前並不是最好的時機，因為他並不認為最多20%的股份能夠滿足小摩在內地的發展欲望，即便這個比例會在未來五年內變成35%，也對小摩沒有足夠的吸引力。但他同時也表示，他相信一定會有機會的，他也會一直等待機會和時機。

  這條消息，可以理解為戴蒙用的是很官方的回答，既表現了對內地的看好，又表現出了對內地嚴格的金融政策的不滿，當然他也沒把話說死，表達希望，可謂滴水不漏。

  但結合現在，蘇遠山和秦思一致覺得，或許戴蒙等不了了，是要搞曲線救國路線了。

  因此，在聽到戴蒙一開口就是要併購科新時，蘇遠山壓根沒有驚訝。

  見對面說了這一句之後就停了下來，蘇遠山等了兩秒後微微一笑，伸出手，做出個請的動作。

  戴蒙的瞳孔不留痕跡地縮了一下。

  這人……真的是好有個性！

  但他臉上依舊保持著十分的涵養，微微一笑：「蘇先生的意見呢？」

  嗯，把話說完多好？蘇遠山在心中如此想著，也笑了起來。

  「戴蒙先生，既然你能夠直接找到我，那我也就不向你隱瞞我確實可以做主科新業務和未來的事實。並且，我也相信你一定知道，對於我而言，對於科新的股東而言，價格永遠不是出售科新的首要選項，甚至直到你到來之前，我們完全沒有半點的意識，我們要出售科新。」

  「因此，這不是一場你給錢，然後我點頭的交易。」

  蘇遠山望向戴蒙，正色道：「但在我的字典里，任何商業模式，都沒有不可能這一說法。因此，我很期待，你用什麼來說服我。」

  聽了蘇遠山的這句話，戴蒙的眼皮再次跳了一下，隨即眼中明顯地升起了讚賞。

  是的，是讚賞。

  「用科新的未來。」他望向蘇遠山，含著笑，一臉的誠懇。

  「請繼續。」

  「科新在有了我們JPM的資源和影響力之後，將會成為全世界最大的商業銀行中不可缺少的重要成員，同時也能夠為客戶提供更好更優質的服務——這個客戶包括目前遠芯在內的所有企業以及個人，而閣下也將獲得來自JPM的支持……」

  聽著戴蒙畫出的餅——甚至這個餅都不算大，蘇遠山依舊沒有露出半點的意願。

  因為他從來都沒打算過要賣掉科新。

  但順著戴蒙的餅，他證實了小摩的「曲線救國」思路。

  ——因為科新血統的緣故，在國內的發展可以說是一路綠燈，完全沒有大摩小摩花旗等等外資銀行的限制，僅僅只是在業務範圍上，比不過五大行。譬如房貸這個目前越來越吃香的業務，科新就完全沒有指望。

  但科新也不是一出生就有這些優待的，畢竟作為一家民間銀行，又是和錢打交道，國家怎麼都要慎重地考慮，因此一開始的時候，打算還是給科新設置一些限制的，譬如設定國資必須占到多少之類……但後面蘇遠山親自去找了負責經濟的領導，說您真要對科新另眼相看，那就是對HK搞排外待遇……

  這句話直接就把相關領導堵到了牆上，隨後開了幾次會，最終決定給了科新以優待。

  這麼多年來，科新規規矩矩在零售業務發展，同時朝世界擴張，也算是民營銀行的典範，以至於國內對民間銀行的限制大大地鬆綁了。

  毫無疑問，小摩是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的。

  或者說，小摩意識到了這一點，但這位戴維先生，還是希望藉助蘇遠山的影響力以及科新的影響力和發展，為小摩進入國內市場，以及填補他們目前最為匱乏的網際網路金融業務而努力。

  亦或者，這位戴蒙先生的背後還有深意……

  只不過現在蘇遠山沒看出來。

  沉吟許久後，蘇遠山抬起頭來。

  「戴蒙先生，這不夠。」

  「因為在你的規劃中，我只看到了科新對JPM的幫助——或許在其他人看來，一家成立不到十年的銀行能夠加入JPM是極大的榮幸。但很抱歉的是，在我看來，這不是。」

  「卻沒有看到，科新的股東能夠獲得錢之外有什麼額外的好處，亦或者對科新有什麼更大，更卓越的貢獻。至於影響和支持……」

  蘇遠山聳了聳肩：「我並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