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8章 現在不是很愉快

  康乃狄克州南部，與長島隔河相望的一座小島上，一棟古樸的別墅略微有些孤獨地矗立著。

  小島並不大，只有1.8英畝，除了別墅外，就只有一座可供遊輪停靠的碼頭。

  不過相比長島周圍的其他小島，這座島居然有一片亮晶晶的沙灘。

  很顯然，沙灘是人工造的。

  沙灘上，四張沙灘椅擺成半圓，兩男兩女分別穿著浴袍，對著沙灘中間的燒烤架圍坐在了一起。

  「卡莉。」秦思有些畏寒，即便今天氣溫有二十五度，她依舊把自己裹得有點嚴實，且沒有下水的打算。反倒是卡莉，已經穿著泳衣下海遊了一圈。

  她把兩串烤魷魚遞給卡莉：「來嘗嘗味道怎麼樣。」

  卡莉接過魷魚須，嘗了兩口後大讚：「外瑞古德！就是孜然放得有點多。」

  「沒有孜然的燒烤是沒有靈魂的——蓋里，張總。」

  ——蘇遠山撮合了這三家人進入合併流程，而雙方的政府也都開了綠燈，但……用蘇遠山的話說就是，萬里長征這才剛邁出第一步呢！

  涉及到數百億資本的合併，其中的利益，那可真的是能夠無視一切面子和關係的——這三家都是上市公司，做所的一切決議那可是都要對股東負責的。

  因此，在這三方展開了兩輪談判都沒有取得進展之後，作為資本方的代表，秦思果斷把這幾個大佬請到了自己的私人小島上來。

  一陣海風吹過，滴上了油脂的木炭瞬間燃了起來，一時間煙霧大起，朝著秦思撲面而來。

  她連忙側過身，咳了兩聲，又揉了一下眼睛，卻不小心給自己鬧了個大花臉出來。

  一旁的三人見狀，都忍不住微笑起來。

  「別顧著笑，卡莉幫我吹一下，好像進沙子了。」秦思眯著眼，沖卡莉叫嚷起來。

  ……

  一陣小插曲後，四個人重新移動位置，集體坐到了上風口。同時，別墅里的女傭也給四人端來了紅酒。

  「朋友們，真的不能繼續扯皮了。」

  秦思抿了一口紅酒，舉起杯子對著三人輕輕示意，而後目光炯炯地看著桑德斯。

  ——在這三人裡面，桑德斯老爺子天然屬於「外人」。同時，在整合的過程中，AMD也是要求提的最多的一方。

  畢竟嘛，格羅方得是有自研和進化能力的。

  「我也同意不能繼續扯皮。」桑德斯樂呵呵地一笑，意味深長地道：「你們的山總有一句話我很喜歡，他說這個世界需要多樣性，技術突破的道路上，同樣如此。」

  「因此，新成立的ADO，有必要保證在技術上的獨立發展和持續投入。」

  桑德斯說著便望向卡莉，哈哈笑道：「卡莉小姐，你說是不是這樣？」

  卡莉聳了聳肩，只是一笑，並不發表任何態度。

  這三方中，其實最好說話的就是星海了，星海這邊基本上算是德遠一手「扶持」起來的，就算她想要繼續在工藝上投入研發，她的精力也不允許——星海當初差一點就朝著控股公司的方向發展，後面因為實在無法割裂太多的業務，再加上半導體寒冬和網際網路泡沫，使得她最終安下心來，按部就班地朝著既有的方向前進。

  如今星海的雙芯業務持續發展，網際網路業務和消費電子產品齊頭並進，星海的市值也隨著網際網路的復甦和半導體寒冬的結束而順勢大漲，市值超過1500億美元，超越了德州儀器，僅次於intel，從而成為了全美第二大科技企業。

  對於嘗到了網際網路+消費類電子產品甜頭的卡莉而言，丟掉晶圓廠，專注於晶片和產品設計，同時加大在網際網路領域的投資，是未來十年，乃至二十年財富增長的密碼——這一點，已經獲得了蘇遠山的一致認同。

  甚至遠芯，從一開始就是這麼幹的！

  否則也不會把代工廠給獨立出去了。

  當然，她不表態除了自己根本無所謂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她大概能夠猜到，桑德斯的態度，並不僅僅只代表著AMD，而是代表著整個矽谷「老派」的科技企業。

  這些「老派」企業有哪些？

  有intel，有AMD，有戴爾，有惠普，有康柏，有德州儀器，有IBM，有摩托羅拉……

  隨著科技進程的加快，隨著網際網路的興起，這些老派大佬們，幾乎沒一個跟上了新時代的步伐。

  就拿移動通訊的祖師爺摩托羅拉來說，這位開創了傳呼，手機行業先河的大佬，自從進入2G時代後，便被以遠芯，索尼，星海，諾基亞等一干後輩迅速追上不說，如今全球進入3G時代，別說遠芯這種頭部企業，就是星海，都能把摩托打得滿地找牙。

  而作為晶片企業這種頭部企業，AMD和intel這種日子當然要好過很多，但他們也明顯感覺到了乏力——星海和遠芯都是有處理器部門的，且都對雙方的市場虎視眈眈呢。

  在這種情況下，桑德斯用自己的堅持來捍衛「尊嚴」，也就是能說得過去了。

  畢竟，不能把一切都交給小字輩嘛！

  「桑德斯先生，但小蘇教授也說過不重複造輪子。也就是說，不做無謂的投入。」張汝金樂呵呵地看著桑德斯，臉上的褶子都帶著笑意：「更何況，現目前，製程工藝已經動輒就是數億美元的投入了。閣下一定要相信，在這方面，我們是專業的。」

  「我們也是。」桑德斯似乎並沒有打算退讓。

  「……」張汝金雖然依舊在笑，但視線卻瞥了秦思一眼。

  秦思笑著點了點頭，坐直了身子。

  「傑里，你們不是。」她含笑看著桑德斯。

  桑德斯馬上回頭望向秦思，眉頭微皺中，很是有幾分不悅。

  「據我所知，遠芯已經打算流片65nm的處理器了。」

  「什麼？」桑德斯就跟屁股著火一樣坐直了身子，然後馬上瞪大眼睛望向張汝金。

  張汝金含笑點頭：「我們從一開始，就打算跳過90nm。」

  「怎麼辦到的？」

  「我們的首席技術官，全程都參與了浸潤式DUV光刻機的研發。而那一台原型機，已經在一周前進到了我們的生產車間。」

  說著張汝金認真地道：「我們有信心，超額完成摩爾先生提出的規律。」

  「可以不提摩爾嗎？」桑德斯眉頭深鎖，整個人明顯表現出了一絲忙亂。

  張汝金和其餘兩人含笑對視，不再說話。

  ——傳說中，在當年決定AMD命運的那場談判上，intel三巨頭中，安迪·格魯夫對桑德斯充滿敵意，絲毫不念都來自仙童的舊情，愣是要把AMD徹底乾死。摩爾因為和安迪·格魯夫關係很好，因此也支持安迪。

  但最終，摩爾和安迪還是順從了矽谷之父諾伊斯的意見，放了AMD一條生路。

  ——蘇遠山之所以和桑德斯私交好，聊得來，很大程度上也因為蘇遠山和桑德斯一樣，對諾伊斯懷著同樣的敬意和尊重。

  甚至連賈伯斯，也是如此——曾經，年少的賈伯斯可以三更半夜打電話把諾伊斯吵醒聽自己的奇思妙想，以至於讓後者吐槽說「要是賈伯斯再這麼晚給我打電話，我會殺了他。」

  桑德斯陷入沉默中。

  德遠一直沒有在正式的磋商場合給出自己的製程進度，甚至在剛才也是通過秦思側面說出來……這毫無疑問讓他陷入了困境。

  他敢不信嗎？當然不敢。

  但能問一清二楚，能說出去嗎？當然也不能。

  很顯然，德遠是不可能在合作尚未達成的時候公布德遠的真實進度的。

  但是……只要稍稍有點常識就知道，張汝金透露出的信息，已經足夠證明在浸潤式光刻機上，德遠有著天然的、超越所有晶圓廠的優勢不說，更是走到了所有晶圓廠的前面。

  聽聽，原型機都進廠了！這是什麼話……

  現在宏芯那邊馬上就要正式接訂單了，但從原型機到量產機，沒個一年半載的，這路怎麼可能走得完？

  見桑德斯陷入思索，張汝金再次一笑：「桑德斯先生，可能你忘記了，鰭式場效應電晶體的發明者，目前就在新加坡，在我們與遠芯聯合成立的半導體研發中心裡。」

  桑德斯再次抬頭，在短暫的驚訝過後，臉色瞬間變得有點難看起來。

  ——張汝金說得沒錯，他真的還忽略了finfet！而且，不需要桑德斯的提醒，他也記起了，finfet工藝的發明者，也和遠芯有莫大的關係，甚至……那位唐文杰博士，本身就是蘇遠山的師兄！

  想到此，桑德斯的呼吸便急促了幾分。

  張汝金含笑看著對方，他一直不太願意過多地透露德遠和遠芯的關係，一方面固然有技術方向需要保密的緣故，另一方面，也需要減少遠芯能干涉德遠的映像。

  「我們在未來，在20納米之下的工藝，也是最領先的。所以，這不是多一個方向的問題，而是ADO沒有哪怕一絲的必要性把有限的資金投入到研發中去。」

  桑德斯緊緊地看著張汝金。

  「因為那是毫無意義的。」

  張汝金最後深深地吸了口氣：「作為專業的代工廠，德遠最先進的製程工藝，是可以無條件地優先滿足你們的需求，繼而再擴大技術和產能到ADO的。」

  ……

  ……

  五小時後，桑德斯離開小道。

  他坐上汽車，沉默良久後才掏出了電話。

  電話中，傳來蘇遠山略微有些懶散的聲音。

  「傑里，我這裡是半夜。」

  「知道你那裡是半夜，但你那個鬼島上毛信號都沒有。」桑德斯對蘇遠山毫不客氣：「吵醒就吵醒吧。」

  「好吧，這個理由我接受。」電話中，蘇遠山笑了起來：「傑里，合作愉快。」

  桑德斯眉毛一揚：「他們用衛星電話通知你了？」

  蘇遠山呵呵一笑：「他們不像你，一般情況下，不會在半夜叫我。」

  「……」

  聽到這句，桑德斯的眉毛倒是緩緩放了下來。

  坦白說，他確實對蘇遠山如此強大的影響力很警惕——作為一個見證過矽谷崛起和輝煌的半導體老人，桑德斯自然不願意看到矽谷的「根」都沒了。

  這也是他為什麼會接受一直以來被他嗤之以鼻的Sematech的建議，要保留AMD的主導權，特別是保留製程工藝獨立發展的原因——當然後者也是他自己的本願。

  因此，當蘇遠山說出「合作愉快」的時候，他本能地就認為，今天那三方是在聯合起來「引誘」乃至「逼迫」自己就範，且是被蘇遠山授意和掌控的。因此蘇遠山才會第一時間收到消息。

  現在蘇遠山既然是猜的……那他心裡自然好受了不少。

  他必須承認，這傢伙歷來料事如神，很少猜錯。

  「你能告訴我，德遠的製程推進到什麼程度了麼？」

  「抱歉，傑里，我知道你只是純粹的好奇。但你們沒有落實在文件之前，我什麼都不能告訴你。事實上——因為是跨越式的突破，所以他們或許還要面臨很多的未知狀況和BUG。我只能告訴你的是，我們流片的時間，是明年，好吧，再準確一點，是一年之內——也就是說，明年下半年，你們就會面臨我們的65nm多核處理器的挑戰。」

  桑德斯眉頭都快皺成了小溪。

  他最擔心的，還是這個。

  AMD，歸根到底是一家晶片公司。要是在高端晶片上落後全面落後人家兩代製程……那還玩個屁？

  但隨即，桑德斯便哼了起來：「怕你不成？」

  「嘿嘿，我知道你不怕，我只是提醒一下嘛。最後，合作愉快。」

  「……我現在不是很愉快。」桑德斯緩緩呼了口氣，掛了電話：「晚安。」

  *

  *

  蘇遠山躺在床上，看著手機，見這老頭賭氣一般乾脆利索地掛了自己的電話，瞬間樂了個不行，睡意也完全消失了。

  好吧，就算睡意不消失，他也不太可能睡得著了。

  畢竟，他得等一下張汝金的電話。

  拿下AMD，只能算是合併後的ADO的第一步，接下來還有最關鍵的，是關於AMD那些工程師們的安排問題。

  既然要徹底斷了矽谷在製程推進上的希望，那格羅方得的那幫人，就要換一個地方繼續發光發熱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