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2章 我們這種人的命

  「陳大哥，給你說個我的事。」

  蘇遠山並沒有著急著等陳道華的回應，而是先閒聊了起來。

  「嗯，你說。」陳道華雖然有點摸不著頭腦，但他見蘇遠山不著急，自己也不著急，給蘇遠山換了一杯茶後好整以暇地笑看著對方。

  「在遠芯的諸多決策中，總有即便匯聚靜姐，段總，席總，以及遠芯其餘高層也無法第一時間下決心的策略。因為這些策略，往往不是孤立的、僅服務於某個領域的方案和政策。它往往還會牽扯到龐大的社會、企業關係網絡，以及伴隨著諸多無法預測的風險。」

  陳道華聽著蘇遠山為這個「決策」加了這麼多前綴，心中就有點一驚——這得是多大的投資？居然牽扯這麼廣。

  「一般來說，面臨這種局面，我們都會採用投票制度，然後充分聽取和考慮大家的意見，統一思想的同時，也儘可能地把每個決策者的擔憂都考慮進來，並最終以確保執行政策之後萬無一失。」

  「嗯……」陳道華微微點頭。

  他吃不准蘇遠山告訴自己這些是什麼意思，但遠芯的決策方式他很早就有所為耳聞。

  只不過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學習——因為學也學不過來啊！

  梅捷這點體量，在遠芯面前實在是差得有點太遠了，還不至於要搞遠芯那樣的集體領導制度。

  ——遠芯的幾大領袖，除了席小丁本人是純技術領域，因此沒有業務「辦公室」之外，陳靜，段勇平，蘇遠山，他們三人都有各自龐大的「辦公室」來為其服務。說遠芯是集體領導，那還真的一點也沒錯。

  「但是，就這樣，我們依舊有討論得很激烈，甚至大家各執己見的時候。」蘇遠山笑了笑，輕聲道：「民主確實是個好東西，但有時候，如果全靠民主來做決策，這扯起皮來未免就有點拖後腿了——特別對於企業，科技企業來說更是如此。」

  陳道華：「……」

  「所以，當遇到無法做決斷的時候，我們就會抬出一根尺子來。」

  陳道華微微一怔：「尺子？」

  「對，尺子。」

  「當情況過於複雜而無法做出決策時候，那麼我們就放棄所有的情況，只看一點。」

  「該決策，是否有利於科學的發展，技術的進步。」

  蘇遠山含笑望著陳道華：「陳大哥，推動技術的進步，就是我們這種人的命啊……」

  *

  *

  當天晚上，蘇遠山陪著特區一干人稍稍娛樂了一下，回到酒店後已經凌晨。

  但還沒等他換好衣服洗澡，電話鈴聲便響起了。

  陳靜在電話中很是有些驚訝：「你是怎麼把我哥忽悠住的？」

  「嘿！靜姐啊，瞧您這話說得！」蘇遠山心情大好，一屁股坐在沙發靠背上，嘿嘿笑著：「我倆就不能有一點工程師的默契？」

  陳靜：「……」

  「好吧，不開玩笑。陳大哥願意幫咱們，咱們也不能讓他虧了，我在十分鐘之前才想到個idea，你參詳一下。」

  「……你說。」

  「讓梅捷也可以推出基於PCI-E的固態硬碟，技術方面，可以由遠眾微電子那邊授權，大不了就當貼牌好了……你看怎麼樣？」

  陳靜略一思索便立刻點頭：「可以，那我回頭就給他說？」

  「嗯好。」

  ……

  矽谷，山間小別墅。

  陳靜站在院子裡，迎著初升的太陽慢慢掛掉手機。

  在她身後，楊怡雯正在試圖教她接近三歲的兒子飛無人機，結果嘛，當然是頂多飛個一兩米。

  沒多久，前方不遠處倒是傳來了一陣嗡嗡聲，一架黑色的精衛-3型頂配無人機在朝陽中劃出一道優美的曲線，迅速掠過長空。

  「陳總，遠芯這無人機是哪個天才發明出來的？」

  陳靜微微一笑：「潘多拉的馬俊義，其實市場化以來，我們一直都認為它會先在工業和農業上大規模運用，沒想到在消費市場上反而大放異彩。」

  「嗨，好產品，總是有人青睞的。」

  「嗯，對！」陳靜笑了笑，回頭看了一眼別墅，見保姆剛好在招手，便道：「走，回去吃飯，也不知道秦總起床沒。」

  「那她估計有點夠嗆。」楊怡雯哈哈一笑：「我就沒見過都顯懷了還有反應的。」

  「……」

  ——陳靜這次來矽谷，一方面是代表遠芯要對諸多企業進行拜訪，合作交流，另一方面，則是要與秦思和卡莉討論一下關於在矽谷建設晶圓廠的可行性。按理說，她的身份不應該住在這種「私人」別墅的。但奈何秦思因為懷孕狀態一直不怎麼好，所以她就乾脆講究秦思，住到了這邊。

  昨天晚上，秦思和她從資本角度討論了不少網際網路投資的未來和方向，陳靜倒沒什麼，秦思這個孕婦估計有點起床老大難。

  回到餐廳，果然秦思還沒起床，那眾人也就不再等她，吃過早飯後，陳靜便直接按照既定的行程，先一步前往了蘋果。

  ——雖然喬總私底下和蘇遠山說得很漂亮，但沒有落實在合同上，那都是假的，這次陳靜過來就是要把雙方共同推進新一代總線標準落實在紙面上的。

  在蘋果總部，賈伯斯很給陳靜面子，他全程笑臉相迎不說，整個人氣質也截然不同，竟然能給人幾分如沐春風的感覺……這讓人不得不有點感慨，女性CEO的待遇，還真的不一樣。

  那合作，自然談下來就沒有任何懸念。

  而第二站，才是星海。

  ……

  卡莉帶著一干高管遠遠地在大門口迎接著陳靜，兩人先是禮節性地握了手，然後並肩站在一起，給媒體記者留下了三秒鐘的拍照時間。

  「我以為你昨天就要過來。」卡莉和陳靜並肩走在星海總部長長的走廊中，兩邊是類似於濕地公園一般的景致，讓人忍不住心曠神怡。

  「昨天得倒一下時差，不然狀態太差，沒辦法見人。」

  兩個人一邊含笑在前方走著，一邊就如同老朋友般聊著天。

  「嗨，你狀態還差嗎？」卡莉聞言駐足，看著陳靜光潔的額頭，一臉的「你少來了」的表情。

  「……化妝遮住的。」陳靜咳了一聲。

  相比卡莉，她確實保養得很好。或者說……卡莉就沒咋保養過，屬於任由歲月在臉上刻下風霜，美麗全靠氣質的那種。

  兩個人閒聊了一會後走到轉角處，卡莉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把她帶進了一處玻璃房咖啡廳。

  咖啡廳兩個正在喝下午茶的工程師被卡莉揮手趕開。

  「山總是真的打算與intel全面對抗了嗎？」

  「我們其實一直都是在與intel全面對抗啊……」陳靜眨了眨眼，狡黠地一笑：「你們不也一樣？」

  卡莉便笑著搖了搖頭。

  沉默片刻後，卡莉輕聲道：「以前只是快閃記憶體和處理器市場的單一類別。但現在看你們的產品布局，是把intel的所有領域全部都涉足了。」

  「沒辦法，遲早要對上的。」陳靜也就不再否認，坦然道：「在很早之前，我們就立下要打敗intel的志向，只不過我們沒有像PowerPC聯盟那樣愚蠢，想與整個wintel聯盟對抗。而是進入X86體系，拿下intel的霸主地位。」

  「嗯。」卡莉點頭，默不作聲。

  她作為星海的執掌者，自然知道當初蘇遠山收購Cyrix時的宏願——事實上，蘇遠山也正是如此說服她收購Cyrix的。

  只不過這麼多年過去，連遠芯處理器這「借勢」的一方都有了敢於全面挑戰intel的勇氣和實力。而星海這邊，Cyrix團隊還是在「吃老本」……

  想到這些，一股鬱郁之氣便沒由來地升起。

  如今的星海，雖然依舊是矽谷大佬之一，且是唯一一個在網際網路、中央處理器，圖形核心，消費電子產品都有建樹的綜合巨頭。但卡莉卻敏銳地感覺到，星海的後勁，有些不怎麼足了。

  這裡的後勁，指的是前進的方向。

  說得更直白一點就是，星海似乎被早早地定性了。

  這種感覺，不止卡莉有，投資者們……同樣也意識到了——星海的股價持續穩定就是很好的證明。

  對於一個科技巨頭而言，股價長期穩定可不是什麼好事，它往往意味著企業沒有參與進新的資本以及技術的冒險中去……意味著，星海這幾年其實是在吃老本。

  而反觀遠芯，雖然遠芯沒有上市，卻孕育出了一個又一個的新行業，新產品，顯得那樣的生命力十足。

  別的不說，就拿這次遠芯的發布會而言，如果遠芯上市，那股票漲十個點是一點問題沒有——如果按五千億市值算，那隨便漲一天就是一個惠普這樣的百年老店。

  這比起來，真的要氣死人的。

  陳靜默默地讀著卡莉的情緒，她大概猜到了幾分對方的心情，但雙方雖然私下關係很好，而且本質上，兩家企業的聯繫也緊密無比，但終究還是各有立場，個有使命，不好說太多什麼。於是她便迅速切入正題：「這次我過來，除了PCI-E之外，還有就是希望看看，我們能不能找一條把晶圓廠整合起來的方案。」

  卡莉點頭：「嗯，你說。」

  「……卡莉，你讓我怎麼說？」陳靜苦笑一下：「你知道，整合晶圓廠的話，光靠新建肯定是不行的。現在不說最先進的十二英寸線，就是八英寸線，成本也是二十幾億美金起……而且既然我們要整合，那就要形成如同德遠在亞洲那樣的統治力，不然的話也就是炮灰而已。」

  「但光憑星海的晶圓廠肯定是不行的。」卡莉再次點頭，望向陳靜，認真地道：「靜，你知道的，矽谷這邊的晶圓廠還沒有大洗牌。」

  「我知道，而且最主要的還是要拉攏AMD過來……他們有技術儲備，也有業務需求，如果能夠拉過來，那一切都好說了。」

  「但山總都沒能談妥，我們有誰能說服得了桑德斯？」卡莉眉頭微微皺起：「桑德斯的倔脾氣在矽谷是出了名的。而且根據最新的消息，他們那邊也突破了0.13微米工藝——在這種情況下，就算他們願意整合，恐怕要花的錢也比預計的多出太多。就算有秦思那邊入股，那投資也不划算。」

  「總得試一試。」陳靜卻不以為意：「我們一定要相信，今後Foundry-Fabless各司其職才是最根本，也是最符合技術發展的方向。」

  「……」卡莉看著陳靜，久久沒能說什麼。

  良久後，卡莉輕輕一嘆：「好吧，我嘗試一下，看那個老傢伙會不會給我們兩個面子。」

  「嗯。」陳靜微微一笑。

  *

  *

  當天晚上，她繼續回到別墅，而隨後幾天，她也一直在矽谷其他企業之間拜訪交流著，並等待著卡莉安排與桑德斯的會面。

  ——她和蘇遠山不一樣，蘇遠山可以以私人身份隨時「闖」進amd與老爺子見面，但她作為遠芯董事長，必須正式。

  然而，三天過去，她沒有等到卡莉的安排，卻等到了一份來自intel的商務郵件。

  ……

  HK，淺水灣。

  蘇遠山在半夢半醒之間摸到自己的私人手機，看了眼一眼通話後摁下了接聽鍵。但隨即，他便半坐了起來。

  「等等，靜姐，你說清楚點，我現在腦子有點糊塗。」

  黑夜中，被私人電話吵醒的蘇遠山瞬間睜大了眼睛。

  啪嗒，葉如黛摁開了檯燈，睡眼惺忪地看著蘇遠山，當聽到蘇遠山嘴裡冒出「靜姐」二字後，她怔了一下，用嘴型詢問著「陳總」？

  蘇遠山點了點頭，把電話放低了一點。

  電話中，清晰地傳來陳靜的聲音。

  「說得夠清晰了，就是intel突然發了邀請，讓我明天去他們總部訪問。」

  「原話呢？我要英文原話。」

  「……你是不相信我的英文水平還是覺得你能多看出幾個單詞來啊？好吧，我讓你把郵件轉給你，你自己等會去郵箱收。」

  「嗯嗯，好的。」蘇遠山抿著嘴，睡意全無。

  「靜姐，你不應該是來問我該不該去，對吧？」

  「嗯。是問你，猜一下為什麼intel要發出邀請——是想和解？還是單純走過場？亦或者是，想勸一勸我們？又或者是乾脆就想摸一下我們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