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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06:12:11 作者: 絆倒鐵盒
然而話音落後,是程思稷短暫的沉默,影片至於尾聲,片頭悠揚的鋼琴曲再次響起,白色的字幕單調地在黑色的背景上滾動,將他的瞳仁蒙上一層更剔透的黑。
程思稷俯視著江新停,再一次確認:「你想好了嗎?」
「我是說,小麒,我不希望你是因為愧疚。」程思稷神情鄭重,「這幾天相處,你有在小心翼翼,我看得出來。」
「我沒有。」江新停辯駁,胸膛還在跌宕起伏,不知是因為剛剛饜足的情事,還是費力撒一個謊。
「好,你沒有。」程思稷扯開剛剛系住的領帶,替他揉著微紅的手腕,「那是什麼變了。在瑟爾登的時候,你才拒絕了我。」
那時候江新停的斷然還歷歷在目,他不留餘地地推開了他,說一切都回不來了。
江新停躺在那裡,眼神定在頂上的那盞燈上,視線由於潮水的退去而緩慢變得清晰,它不再是海上浪漫的懸月,變成了程思稷離家後那個夜晚的月亮。
是十六的月亮,比十五還要圓一點。又冷又薄又亮。
「因為之前我以為你想離婚,我以為你……」江新停喉頭堵得有些說不下去,「以為你是因為責任心、因為心腸軟,不願意做主動提的那個人,所以我就提了。」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源於程思稷登上飛機的那天夜晚。儘管情緒不佳,但江新停還是照例去接了腰果洗澡,腰果年紀大了,洗澡時乖順很多,過程很順利,送回程宅的時候是晚上,鄭姨給他開的門,腰果被洗得香噴噴的,搖著尾巴飛速躥進去,客廳里非常安靜,鄭姨解釋說程秉游夫婦在樓上書房說話,江新停想著總該打聲招呼,便上了樓。
到了二樓,房門虛掩著,傾瀉出一角燈光,沈繡的聲音不大,但很清晰地傳出來。
「我說句大不敬的話,當初要不是老爺子彌留之際,還叮囑程思稷照顧好江家小子,也不至於搞到今天的田地。他就是太孝順,什麼責任都往自己身上背。」
然後是程秉游嘆氣的聲音:「算了,一家人何必再說這種話。」
其實到結婚第三年,江新停和程父程母的關係已經算得上和諧,雖然遠不及親密無間,但也磨合出自己的節奏。
有時家宴,江新停會在廚房幫忙洗菜、洗水果,和沈繡答幾句腔,聊些日常;程秉游生病時,江新停也會抽時間去陪伴,端茶遞水,給他揉揉腿、錘錘腰,也會得程秉游的幾句誇讚;沈繡買了時令的新鮮水果,抽空會給他們小兩口拿過去,江新停給開的門,她看到兩個人的小家收拾得倒還利落,男孩子氣花里胡哨的東西雖多,但各有邊界,沈繡慢慢覺得只要程思稷適應,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突然發生的這件意外,又戳中她一直以來的隱憂——年輕的男孩子就是這樣,太容易衝動,不計後果,電競這個行業顯然也過於複雜,將他和程思稷都置於漩渦中心。更要緊的是,程思稷顧及公司,還要顧及家裡,兩邊都不省心,焦頭爛額,她一個做母親的看了實在心疼。
沈繡默了默,再開口時語氣和緩,但尾音悶悶的,帶一點若有似無的哽咽:「相處三年,不是沒感情。我也不是針對小江,他也怪可憐的,我理解。但現在公司情況不好,日子還得過,我們思稷還得往前走的,是不是?」
江新停蜷緊了手指,每一句都正中心窩,但和以往不同,這一次他無可辯駁。
沈繡繼續說:「你也知道我們思稷的性格,他心腸軟得很,不可能這時候提離婚的,我說得難聽點,就算小江真精神垮了、殘疾了什麼都做不了,他也會把他放在家裡供著的。」
剛剛的話或許還可以承受,可這一句像閃電一樣瞬間劈入腦中,燒得火花四溢,太陽穴突突地跳動著,每一根神經都在劇烈疼痛,牽動胸腔,吸進的空氣都如刀扎般尖銳。
沈繡說得沒錯。一場始於責任的婚姻,再有好感,也會在他日復一日的無能為力中耗盡。程思稷和他的婚姻已然變成了對他的憐憫,愛是憐憫、索求是憐憫、施予是憐憫,親吻、做愛、安慰、愛撫,一切都被放到放大鏡下斟酌拷問,統統變了質。
他失魂落魄地走下樓梯,鄭姨看他臉色蒼白得厲害,好心問他怎麼了,他置若罔聞,徑直出了門,清冷的圓月拉長他單薄的影子,宛如遊魂。
他在家昏睡了一天一夜,大部分時候在流淚,哭得累極了就睡著,不出三刻又醒來,如此反覆,居然也感覺不出飢餓。
直到最後,他想他還是要做個有骨氣的,他想過他的父親,也想過江岷,不想叫他們失望,更不想叫程秉游夫婦瞧不起,死乞白賴地讓程思稷為難。於是他主動發出了那條要求離婚的訊息。
每敲下一個字母都很快,像燙手,簡簡單單幾個字,打完了刪除,再打一遍,又停在發送鍵上。
最後發送兩個字被他看得模糊,看得認不出這兩個字,一撇一捺都陌生得以至於扭曲。他閉上眼,手指摁下去,一瞬間胸腔空了,空落落得連心臟也找不到,但總算松出口氣,獲得短暫的解脫。
但沒有立刻得到回覆的他,忽而又覺得後悔。等待的過程,每經歷一秒都像是徘徊在火山口上,軀體的每一寸都在苦苦灼燒和煎熬,下一秒就要變成焦灰。他蹲在角落,發現自己渾身抖得厲害,克制不住地顫慄,每一處關節都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