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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06:12:11 作者: 絆倒鐵盒
江新停回過頭看他,臉色被晨曦照得透白,笑得既漂亮又破碎。
「程哥哥。」江新停說,他向下指著遠處,「你看,我先生在那兒呢。」
程思稷莫名其妙地走過去,探頭順著目光往下看。樓下一個芝麻大的人影在花壇邊立著。
腦子裡的神經簌簌地響,程思稷頭皮發麻,因為他發現那個人跟他穿著一樣的衣服,正是他自己。
江新停挑起眉梢,得意地說:「我去找他。」然後腳後跟使勁一踮,就從平台上鳥兒一般輕巧地躍了出去。
程思稷大腦里的那根弦砰得一聲斷裂,他伸手去捉,只觸碰到江新停一截淺藍色的純棉衣擺,從指尖輕飄飄蹭一下以示依戀,又最終軟綿綿地落下去。
他想喊江新停,但沒有喊出來,三個字憋在胸腔里,叫他動彈不得,膨脹到仿佛隨時要炸裂,這三個字甚至擠偏心臟的位置,引發致命的疼痛。
他隨即猛地驚醒了。
是一場夢。他的小麒會撒嬌喊他老公,喊他寶寶,不會喊他程哥哥。
他心臟抽痛,渾身上下的毛孔都在大口地呼吸著,擠出沉重的汗水。
江新停還在病床上睡著,頭歪向一側,呼吸很淺,握住他的左手也鬆開了,掉梢在床沿上。
好在老人們說,夢總是相反的。
就像三年前,他推開江新停家的院門之前在車上做的一個夢,他夢見江新停悔婚,拒絕和他走。事實證明,江新停從身到心都給了他。他擔心的事,並不會發生。
直到半月後拆線,江新停還被誇恢復得很好,醫生說,骨頭沒問題,傷口也在癒合。然後程思稷在繁重工作之餘,還為他聯繫了一家美容醫院,技術先進、費用高昂,除疤的效果確實不錯,一個月後,疤痕變淺,再堅持一段時間,會恢復到幾乎看不出來的程度。
陳立岩因為故意傷害蹲了局子,而江新停在養傷,戰隊比賽停滯,雖然資金不是問題,但電競選手的時間賽過黃金,江新停希望儘快歸隊。
他不顧程思稷讓他再休息一段時間的建議,打開了電競室的門,啟動主機,電腦屏幕亮起,久違的熱血音樂從音箱內傳出,手指觸碰上宛如自己肢體一般熟悉的滑鼠與鍵盤,他的眼底再次被點亮,感覺宛如新生。
左下角彈出消息。
「來一局?」是Koi發來的訓練場PK邀請。
江新停為了恢復得更好,之前一直忍著沒碰,早就蠢蠢欲動想練練手,於是欣然同意,掰了掰手指開麥挑釁一句:「來啊!干你心態!」
這一次他選擇裝備一管M24A2狙擊槍,輕便且精準度高。他無聲無息地開鏡、瞄準,Koi的機動英雄在殘垣中躍動,恍然不知隱匿在樹林間對準他的槍管。
右手手背緊繃,手指懸停。
兩秒後,三點鐘方向,預判不會出錯,非常十拿九穩的一槍。
點擊滑鼠,扣動扳機。
江新停手腕猛地不受控制地輕微顫動了一下,子彈破空,偏離了原本的射擊方向。
等程思稷回家時,屋內沒有開燈,死一般寂暗。他回來得晚,以為江新停已經睡了,便在玄關處放下鑰匙,輕手輕腳地上樓,卻發現電競室門半掩,門縫裡瀉出一絲微光。
他疑惑地走進去,看見江新停額發濡濕,失魂落魄地仰面躺在電競室的地毯上,睜著無神的雙眼發呆,桌面上滑鼠翻倒,鍵盤被扔在一邊。
那些原本都是他的寶貝。
程思稷神色一黯,走過去俯下身蹲在江新停身邊,摸摸他的臉,像是一塊冰,又濕又冷:「怎麼了小麒?」
問出問題的同時,他心裡倏然產生一種很可怕的預感,但強迫自己不去想,不去承認。
江新停機械地將視線聚焦在他臉上,對著他緩慢地抬起右手,手腕在肉眼可見地細碎顫動,程思稷瞳仁抖了一下,用虎口穩住它:「你過度練習了?!」
江新停眼尾通紅,帶著哭腔:「你騙我!你說會好的!」
面對程思稷不可置信的目光,他猛地掙扎著跳起來,握住滑鼠,近乎歇斯底里:「你看,我瞄不准,它不聽我的!」
准心在一個極小的範圍內飄移,無論江新停如何用力,都無法使它精確固定。
「會好的,小麒。」程思稷罕見地難以克制,喉頭哽塞,他一根一根掰開江新停攥到慘白的手指,將他摁進懷裡,環緊,任他掙扎,任他將眼淚全部蹭在自己的肩膀上,那裡的襯衫緊緊貼住皮膚,灼燙著他,「一定會好的。」
一個成功的謊言,是信用透支的過程,亦需要很多個謊言去掩蓋。程思稷在短短一月內,對江新停撒了人生中兩個彌天大謊。
直到醫生的結論,讓他無法再欺騙下去。
「神經損傷?」程思稷問,「是不可逆的嗎?」
醫生搖了搖頭,遺憾地回答:「某條細小的神經可能被割斷,造成不受控的震顫,這種傷害沒有痊癒的可能,不過看程度,應該不會影響正常生活。」
「只是作為電競選手……」醫生頓了頓,像宣讀最殘忍的判決,「不太建議再進行這種高強度的運動了。」
尖銳的耳鳴撕裂江新停,他臉色慘白,精神恍惚地站起身,好似充耳未聞。他用力推開擋在面前的程思稷,向屋外走去,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衝進洗手間,打開水龍頭,劇烈地嘔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