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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06:12:11 作者: 絆倒鐵盒
    又換一邊歪,鳥喙一動,怪裡怪氣叫出一聲「程哥哥」。

    程思稷愣怔,旋即又綻出淺笑,抬眼看見江新停趿拉著拖鞋慌慌張張從裡面走出來,看起來氣色好些,就是說話磕絆了一下:「你……你來了。」

    鸚鵡又開腔。

    「程哥哥。程哥哥。程哥哥。」

    「它叫小啾,鳥如其名特聒噪。」江新停又快步走過去,離得近了看出程思稷眼下盈起一對臥蠶,但眉眼疲憊,眼白有血絲,似乎昨夜沒有睡好。結果注意力全在對方身上,江新停冷不丁被自己大一碼的拖鞋絆一下,踉蹌地栽到籠子底下,飛快地添了食,才讓它閉嘴。

    「是嘴甜。」程思稷扶他的手懸在空中,沒派上用場,又落回腿側,順便糾正他的用詞。

    沒戳穿這鸚鵡得聽主人說多少遍,才能學會一個詞。鸚鵡倒識人,偏偏江新停看到他,卻不知道喊了。

    江新停臉熱,低頭將籠子取下來放在地上。

    「想把它帶走,可以嗎?」他提起眼瞼瞟程思稷,有一點撒嬌的成分,可憐巴巴地徵求意見。

    自從說好要結婚,氛圍就變得微妙,他做什麼都得考慮這個人,他接不接受養鳥,這套睡衣帶不帶,他會不會不喜歡,這條內褲會不會太幼稚,被他看到嘲笑。江新停腦海里有很多關於婚姻的想像,緊張、未知、自我懷疑,比遊戲複雜太多,他的主機早就燒宕機。

    「可以。」程思稷欣然同意,又問,「我記得還有一籠芙蓉鳥,一對兒的。」

    江新停說:「前年死了。」又指院裡光禿禿的玉蘭樹:「埋在底下。」

    程思稷跟著江新停的目光往那裡看,但泥土覆著雪,也不可能長出新的芙蓉鳥。

    「金魚給了鄰居。就帶鸚鵡,麻煩了。」

    說完又鼻酸。江岷生前最寵這隻鸚鵡,吃要吃好的,下午再添一頓果泥,餵得皮毛明亮。

    自己不在家的時候,也是這隻鸚鵡陪著江岷,從清晨到日暮,江岷有時候對著他嘮嗑,有時候就在他籠子下的藤椅上睡著,煦風將晾衣繩上的床單揚起,遮住他褶皺蒼老的眼皮上一方晴亮的日光。

    程思稷不愛聽他語氣里這種寄人籬下的小心翼翼,皺了皺眉,脫去外套,捲起袖子:「想帶什麼都可以。我幫你。」

    兩個人就搶著搬行李箱,手忽然覆在一起,搭在提手上。程思稷的手掌寬大,手背的顏色要更深一些,而江新停的纖長、白皙,置在一處顯出微妙的和諧。短暫的觸碰過後,江新停先撤開手,又說:「謝謝。」

    程思稷手臂一抬將厚重的行李箱拎起來跨過門檻,手背青筋突出,大臂繃出結實的線條:「要結婚了還這麼客氣嗎。」

    「我又沒結過婚。」江新停小聲嘟囔,意思沒有經驗,也不知道怎樣才合適。

    程思稷眼尾掃他一眼,鼻腔泄出一聲極輕的笑:「我會教你。」

    那時候,江新停不明白程思稷要教他什麼。

    後來他在程思稷那裡,學會如何接吻,如何做|愛,如何愛與被愛,他被教成他忠實的信徒,不渝的愛人。

    第9章 套和糖

    行李有的發快遞,隨身的搬上程思稷的車。

    江新停將家具覆蓋好,一切塵封,落鎖。

    這老宅他生活了二十年,閉上眼,他都可以準確地說出所有物件的位置——江岷的老花鏡,電視機的遙控器,帶著洗衣粉香氣的床單,缺了口的青花瓷碗……

    之前江新停離家的時候,想家想的就是這些,想撲進那熟悉的洗衣粉味道里睡覺,想用那盞青花瓷的碗,吃江岷做的紅燒帶魚。

    他一直以為,是它們構成他對家的依戀,直到此刻他發覺,這些都不是家,家是江岷。

    江岷沒了,這裡的一切都跟著失去意義。

    從此以後,無論他再想家,他也回不到那個家裡。

    拉開車門的時候,江新停碰見住巷口的那戶阿姨,燙一頭小捲髮,拎著大包小包從菜場回來。她知道江岷去世,邀請江新停來自己家吃飯。

    江新停將紅色的圍巾往下捺一捺,露出很乖的笑,每說一句話都吁出白氣:「翁阿姨,我搬走了。」

    「去哪裡啊?」翁阿姨驚詫不已,又打量面前這輛昂貴的車,和立在車邊的程思稷。

    「去S市。」江新停說,又看程思稷,斟酌措辭,「這是我的……」

    程思稷如山上松,四平八穩地看著他,並不打算替他接話,想讓他自己說。

    「我的……」

    第二次猶豫,程思稷神情不悅,開口:「我是他先生。」

    翁阿姨眼睛瞪大:「哦喲,蠻好的,蠻好的。」

    又說:「你爺爺也放心了。」

    再次道別,江新停鑽進車裡,喉嚨里還在反覆打磨未說出口的「先生」二字,磨得雙頰滾燙。

    「安全帶。」程思稷提醒。

    江新停回神,張皇地扯住一邊低頭找卡扣,扣眼位置被坐墊遮住,不太順手。

    程思稷傾身過來幫忙,封閉的空間將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突出出來,江新停感受到對方的氣息,立刻就抵住靠背僵住不動了,像被定身的木頭人。

    「你稍微,再用力拽一下。」程思稷提議。

    江新停一動,下頜仰起來,兩個人的嘴唇忽然離得很近。

    江新停知道程思稷的目光停在上面,像蜻蜓棲落,他不敢動。自從答應結婚,他就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畢竟程思稷花了錢,用了心,他如果想要他,他就給。這時候再扭扭捏捏,程思稷不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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