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她是天使。

  在他的生命當中曾經短暫駐留過的天使。

  那個紅色翅膀的胎記他印象深刻，就在隱密的頸後，以前他的天使留著長發，是有一次歡愛時，他從背後撩起她的發親吻她的雪頸時發現的。

  甄蝶也有那個胎記，一模一樣。

  他真的呆得可以，就算她的外型跟個性已經跟以往完全不同了，但他若仔細回想就應該想起來。

  原來民宿女老闆就是Claire，他曾經念念不忘的天使。

  當年他隨教授到南美之後，本以為可以因此遺忘天使，結果他卻在一個禮拜後跟教授告假，特地又飛回紐約一趟，並希望他的天使並沒有離開。

  很遺憾的，天使走了。

  當時，他相當的懊惱。

  雖然自己還是搞不懂匆忙回到紐約若Claire還在，他會如何？但遺憾一直在他的心頭擴散，一直到許久之後才遺忘。

  多年過去了，他從一個研究生變成一個成功的建築師，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他一如往常的信念，對婚姻沒興趣，對愛情沒耐性。

  他換女人的速度依舊跟換衣服沒兩樣，喜愛的依舊是柔弱可人的小女人。

  Claire這些年來的改變還真是大啊！

  剪去了誘人的長髮，肌膚也曬黑了，原本柔軟的身軀現在已不復見，她的臂膀還有些許的肌肉存在呢！

  如果說以前的天使完全是他喜愛的典型，那麼現在的Claire已經不再是他心目中的天使了。

  天使折去了羽翼，變成堅強的女老闆，還結了婚，生了小孩……

  關滄緯懂了，她為何如此害怕自己認出她來，可能是擔心老公發覺她的過往……

  可是不對啊，在這裡住了一個多禮拜也不見她的老公出現，情況有些詭異。

  關滄緯沒了睡意，在房間跺來踏去，他總感覺有些不對勁，卻又抓不到那個重要關鍵點在哪裡。

  或許是他對Claire了解的太少，他甚至連她的中文名字都不知曉。

  直覺告訴他，他必須先搞清楚狀況，才能知道為何Claire會如此防備他……

  想要搞清楚狀況很簡單。

  關滄緯找上了愛慕他的櫃檯小妹妹，他向來很懂得善用自身的男性魅力去套出他想要知道的事情。

  隔日他特地提早從工地回來。

  「嗨。」他主動跟小女生打招呼。「老闆娘在嗎？」靠在櫃檯，他露出迷人的淺笑。

  小寧當場覺得自己快昏倒了。

  怎麼有人可以帥成這樣，她的眼前開始冒旋轉星星，心跳加速。

  「你、你找小蝶姐喔，她出去了。」說話還差點咬到舌頭，小寧好興奮。

  「你找小蝶姐有事嗎？」

  「沒事，只是想關心一下她的身體還好嗎？」

  「應該已經好多了。」小寧覺得關滄緯不僅人長得帥，更是體貼又溫柔，她一顆愛慕的心都跑向他了。

  「真不好意思，到這裡住了這麼多天了，都沒跟你們熟悉一下……」關滄緯的唇角弧度更明顯了，「甚至連老闆都沒見過……」

  「老闆就是小蝶姐啊。」小寧很自然的脫口而出。

  「咦，不是她先生嗎？」

  「小蝶姐沒有老公，而且小蝶姐當初到台東來時就已經懷孕了，所以童童跟樂樂都跟小蝶姐姓，一個叫甄童一個叫甄樂。」已經被迷得神魂顛倒的小寧，帥哥問一項，她答三項。

  所以甄蝶對他說謊了，她根本不是台東人。

  她為何說謊？又為何懼怕他的接近？

  關滄緯心頭的疑惑像石頭落到水面引起的漣漪，一圈泛過一圈，越來越大。

  不是他的疑心病太重，他真的覺得甄蝶似乎在防他，若她有老公防他也就算了，但她沒有，而且以小寧的說法，甄蝶是未婚生子。

  他見過童童跟樂樂，他們的年紀大約是……

  關滄緯對小孩子的年紀沒有概念，於是他又開口詢問小寧：「童童跟樂樂今年幾歲了？」

  「童童跟樂樂他們今年……」

  「你問這麼多做什麼？」甄蝶激動的怒斥，她站在門口，臉上寫滿戒備，還有驚恐。

  「我只是隨口問問而已。」關滄緯佯裝無所謂的聳聳肩，心頭的懷疑卻又大大的提升。

  「童童跟樂樂的年紀不干

  ..

  你的事，你不需要知道。」

  「我說了，我只是隨口問問，你又何必這麼緊張？」

  甄蝶的咄咄逼人讓關滄緯也開始反擊。

  「我也說了，童童跟樂樂的年紀不關你的事。」

  「我只是問孩子的年紀而已，你有必要反應這麼大嗎？」

  小寧在一旁看傻了眼。

  從來不曾發過脾氣的小蝶姐竟然失去控制大發脾氣，而上一秒鐘還斯文有禮的關先生現在也跟著大聲起來。

  況且他們爭執的理由還真是荒謬。

  小寧也覺得甄蝶的反應太過度了。

  不過是問童童跟樂樂的年紀而已，又不是什麼天大的秘密。

  「我沒有反應大，是你窺探別人的隱私。」

  為什麼關滄緯要問小寧，童童跟樂樂的年紀，是不是他已經發現或懷疑什麼了？

  甄蝶覺得自己快瘋了，她想要把關滄緯給轟出去，現在！即刻！

  「小孩的年紀是隱私嗎？」笑話，又不是女人。

  「對，我說是隱私就是隱私。」

  關滄緯覺得甄蝶的反應根本是不可理喻。

  「小孩的年紀不是隱私，是你心裡有鬼，Claire。」

  他喊出她當初跟他同居時所用的英文名。

  這招果然有用。

  甄蝶當場嚇傻住。臉色刷地慘白。

  他想起來了，他知道她是誰了，所以他對童童跟樂樂的身世跟年紀感到懷疑……

  他是不是已經猜到童童跟樂樂就是他的……

  「你認錯人了，我不是Claire。」甄蝶否認。

  「我不可能認錯你後頸那明顯的天使印記，你就是Claire。」

  甄蝶想開口爭辯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好。

  那印記……她記得，在他們倆歡愛時，他總愛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的親吻著，並且低聲呢喃喚她：天使……

  「怎麼？還想否認嗎？還敢說你不是Claire嗎？」

  甄蝶百口莫辯。

  她明白大勢已去，被他知道自己就是Claire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竟然在懷疑童童跟樂樂！

  她雙唇發顫，連身體也忍不住顫抖著。

  搖頭，她猛烈的搖頭。

  「不是……童童跟樂樂不是……」

  見她如此恐懼且擔憂，關滄緯一陣心疼，他也不想逼她到此地步，不過若童童跟樂樂誠如他所懷疑的，真的是他的……

  那麼他……

  關滄緯暗地一嘆。

  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是好了，變成左右為難。

  「我不要你再繼續住在這裡，你走，快走……」到最後，甄蝶只能用耍賴蠻橫的方式。

  她要將他給轟出去。

  唯有如此他才不會搶走童童跟樂樂。

  「咦？你們都在啊？真是太好了。」

  陶蓁歡一個人拎著簡便的行李，她踏進民宿的大廳，並不知道她正闖入了暴風圈，還一臉喜孜孜。

  可是她才一進來就馬上嗅到不對勁。

  她眯起眼，先看了看臉色鐵青的甄蝶，再看看一臉沉重的關滄緯，另外，也不忘看看滿臉驚恐站在櫃檯後的小妹妹。

  顯然她的出現打斷了什麼。

  不管是什麼，她的出現都是好事，現場的煙硝味好重，而且她從未看過甄蝶對誰這麼凶過，還有，總是嘻皮笑臉的關滄緯也不曾有過這般凝重的神情。

  「呵呵，我來監督進度了。」她先對關滄緯說。「現在是工作時間，你應該在工地才對。」

  關滄緯的嘴皮掀了掀，本來打算說什麼卻沒有說。

  也罷，此時不宜再爭論下去，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不怕她突然消失不見。

  於是關滄緯離開民宿，駕著車先行返回工地。

  陶蓁歡摸摸肚皮。「小蝶，我餓了……」

  這一句話輕易讓甄蝶鐵青的臉色化解，於是她先去張羅要給陶蓁歡吃的，至於關滄緯……

  不管他意慾何為，就算要她死，她都不會將童童踉歡歡交給他的。

  當天晚上，陶蓁歡留宿。

  甄蝶去敲她的房門，尋求她的幫助。

  「陶姐，有件事我想先跟你商議，並希望你能諒解。」甄蝶很嚴肅的看著陶蓁歡。

  「先進來再說吧。」

  陶蓁歡要甄蝶先進到她的房裡，畢竟關滄緯就在她的隔壁房，而她肯定甄蝶要說的事一定是跟關滄緯有關。

  「我知

  道這麼做其實不對，可是這是我唯一可行的方法。」她先跟陶蓁歡道歉：「陶姐，真的很抱歉，但我想，可不可以請你的小叔離開，我不希望他繼續留宿在我這裡。」

  「啊？」

  陶蓁歡本以為甄蝶跟關滄緯之間是有什么小誤會，卻沒料到會這麼嚴重，嚴重到甄蝶要趕關滄緯離開。

  「小蝶，是發生什麼事了嗎？」陶蓁歡第一個直覺便是關滄緯惹禍了。

  因為以她了解的甄蝶，不可能無緣無故趕客人走，她把每一個來民宿的客人都當成是朋友般，熱情的招待都來不及了，怎可能還趕客人離開。

  「是滄緯太白目嗎？」

  甄蝶搖搖頭。

  「他勾引附近的良家婦女？還是帶女人回來過夜？」很顯然，陶蓁歡對他這個小叔「很了解」。

  要不是心情很沉重，甄蝶覺得自己應該會當場笑出來。

  「沒有，他都沒有。」她猛搖頭。「陶姐，你就別再猜了，我把你預付的房錢全額退給你，因為是我違約在先，所以這一段時間的房間費用我就不收了。」

  事情真的大條了，甄蝶寧願把錢全額退還也要關滄緯離開。

  陶蓁歡婉拒甄蝶遞過來的錢。

  「小蝶，我也不想你為難，不然再給我一兩天的時問，在我離開前我會把滄緯給搞定的。」

  陶蓁歡預計在台東停留到後天，也就是說她只要再忍個兩天就好了……

  甄蝶忖度了幾秒，隨即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陶蓁歡。

  「她說了什麼？」

  甄蝶才一離開，關滄緯即刻過來敲她的房門，而且劈頭就問。

  看來她今晚勢必得晚睡了。

  陶蓁歡也沒有隱瞞。「她要你離開，而且很堅決。」

  換關滄緯臉色凝重。

  「我不會走的。」他走到窗戶旁，掀開窗簾，往她房間的位置看去。

  「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誤會？我知道小蝶，她不會對客人提出如此無理的要求，你到底做了什麼惹她不高興，甚至要趕你走？」

  其實台東的民宿跟飯店很多，就算關滄緯不住在「童樂」也不怕沒有地方可住，但陶蓁歡是真的把小蝶當朋友，她不希望為此破壞了跟她的友誼。

  關滄緯從窗戶走到床邊，落坐，他雙肘架在膝上，十指交握，額抵著手。

  他沒有馬上回答陶蓁歡的問題，而是沉默許久。

  之後，他抬起頭，眼眶裡溢滿五味雜陳的情緒，掙扎、痛苦、舉棋不定……顯示現在正有各種情緒糾葛著他的思緒。

  「我跟甄蝶……是舊識，大約在七年前，我在紐約讀書時意外救了她……」

  既然是舊識又是救命恩人，沒理由甄蝶要趕關滄緯走，除非這其中還有更大的隱情。

  陶蓁歡沒有揷嘴，她等關滄緯說完。

  「當時她受了點傷又驚嚇過度，我帶她回公寓留宿一晚。」

  「然後……不止一晚？」陶蓁歡揣測。

  關滄緯承認。「之後我們同居了快要三個月，直到我又離開紐約。」

  「所以是你甩了她？」以關滄緯花心的程度，他絕對是傷了甄蝶沒錯，這是陶蓁歡的想法。

  關滄緯苦笑。

  「我們說好不去追采跟好奇彼此的身份跟過往，我們甚至連彼此真正的姓名或是哪一個國家的人都不知道，我們之間一開始就已經確定會結束，你說這算是我甩了她嗎？」

  「或許小蝶是這麼以為的。」果然夜路走多了是會碰到鬼。「你就是太花心，才會遇到現在的報應。」

  沒想到自己的小叔竟然跟小蝶有這麼一段過往，她不怪小蝶要趕走關滄緯，這都是他應得的報應。

  「小歡，我不認為她恨我。」

  「啊？」

  「我太了解一個女人痛恨一個男人時該有的表現，她並不恨我。」關滄緯跟陶蓁歡說他剛到的隔天，甄蝶第一眼便認出他來了，但當時她悶不吭聲，甚至非常慶幸他並沒有認出她來。

  「她認出你，而你卻沒有認出她？」這也難怪，關滄緯生命當中來來去去的女人太多了。

  「她跟過去差異很大，都不一樣了。」關滄緯解釋。

  陶蓁歡非常不能苟同。

  她認為甄蝶是恨著關滄緯的，所以最好的方式便是關滄緯離開「童樂」。

  雖然關滄緯是她的好

  友兼小叔，可這件事她是站在甄蝶這一邊的。

  「我會另外幫你訂飯店，你明天就離開。」

  「我不會走的。」關滄緯很堅決。「小歡，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那你快說啊！」他的個性何時變得拖拖拉拉的，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監。

  關滄緯慾言又止，最後，他輕嘆。

  「童童跟樂樂……應該是我的孩子。」

  陶蓁歡傻了，像是被雷給劈到。「什……什麼？」

  這道雷也未免太猛了吧。劈得她眼冒金星，頭暈目眩。

  「不會吧！」陶蓁歡就近找了張椅子坐下，實在無法接受這樣的刺激。

  「所以我才說她並非恨我才要趕我走，我想她是怕我發現童童跟樂樂是我的小孩，更怕我把小孩給搶走。」

  陶蓁歡倒了杯水，一口氣喝下。

  她順了順胸口，才繼續說：「那你不走，接下來打算如何？」

  這才是重點。

  但她同時也警告關滄緯：「你別給我學那些愚蠢的豪門貴公子，利用自己的權勢要跟小蝶搶孩子，我先跟你說好，我是站在小蝶這邊的。」

  關滄緯覺得自己很無辜。

  「我不會這麼做的。」他從沒想過要跟小蝶搶童童跟樂樂。

  陶蓁歡怒瞪關滄緯。「你想丟著不管？」

  關滄緯苦苦笑著：「我跟她搶也不行，丟著也不行，那我到底該怎麼做？」

  「你問我我問誰，應該是你，你現在想怎麼做？」陶蓁歡也感到頭痛了。

  坦白說，他也很茫然。

  但至少有一點他非常篤定：「我是不會走的，不管她再怎麼逼迫，我絕對不會離開。」

  陶蓁歡陷入兩難。

  一邊是她的好友，一邊是她的小叔……還有童童跟歡歡，沒想到他們竟然是關家的骨肉……

  其實路並非要走死不可，既然不能搶走童童跟樂樂，又不能把他們丟著不管，那麼……陶蓁歡腦海閃過一個念頭。

  其實那也未嘗不可，若真是如此就皆大歡喜了。

  陶蓁歡心頭賊賊的笑了，她拍拍關滄緯的肩。「那你就留下來吧，小蝶那邊我會幫你搞定的。」

  接下來只能乞求老天爺，希望一切如她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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