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我曾

  路旁。

  抱著吉他賣唱的老哥一臉滄桑。

  野貓安靜的待在不遠處的地方，向著這邊張望。

  林野看向他，他也看向了林野。

  兩人視線在半空中交匯。

  中間，隔著深夜冷冷的風，還有路燈投射下來的昏黃光線。

  光線中。

  可以看到浮游的塵埃。

  「導演，你該不會是喜歡這一號吧？這是個男人，這不是妞兒！」

  有人吐的七葷八素，發現了林野的視線，沒忍住，說了一句。

  說完話。

  他又嘔……

  跑去吐了。

  林野忽然有了一種別樣的感覺。

  他起身，一手攬著黃波，一邊向著那邊賣唱的老哥走了過去。

  賣唱的老哥一臉的滄桑中，多了一抹警惕。

  「那個，能不能，借我使使？」

  林野胃部難受，犯噁心，但是心底卻有種情緒在彌散。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

  讓他腦子有點不清醒，可是情緒，還是泛濫。

  「吉他？」

  老哥試探的問著。

  「對。」

  林野掏著口袋，掏出來皺巴巴的一百塊：「借我用用？」

  「我就想，唱首歌。」

  他說完，打了個嗝。

  老哥看在一百塊的份上，放鬆了警惕，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他把吉他遞向林野，還不忘貼心的問著：「要唱什麼，我給你放伴奏，我這裡伴奏挺多的。」

  林野擺手：「不用。」

  他抱著吉他，一手推開了身旁的黃波，然後一屁股坐在了馬路牙子上，微微仰頭，看了一眼天空。

  微風拂面。

  夜色正好。

  周圍。

  不少，都是剛剛從夜場裡面拖拽著玩累了的身體，行走在街道上的人。

  或是年輕。

  或是中年。

  有人和朋友一起。

  也有人孤身一人。

  或是高興。

  或是難過。

  大抵，都是形形色色的路人。

  黃波坐在一旁，他酒量不錯，雖然喝的也多，但是意識清醒。

  此刻。

  他看著林野，感覺林野怎麼看，都是一副很文藝青年的樣子。

  他又看了眼那邊正在吐著的友人。

  忽然感覺，這樣也不錯。

  就是。

  他有點好奇，好奇林野會唱什麼東西。

  終於。

  在經過簡單的停滯之後。

  林野撥動了吉他的弦。

  前奏響起。

  前奏很短。

  ……

  「我曾被無數的冷風，

  吹透我胸口。

  我曾被遙遠的夢，

  逼著我仰望星空。

  我曾被無數的嘲諷，

  讓我放棄我的音樂夢。

  我曾被無數的黃土，

  淹沒我的澎湃洶湧。」

  ……

  林野聲音沙啞，口中充滿了酒精的味道。

  彌散在光路中的塵埃，都隨著歌聲，微微散落。

  歌聲一起。

  黃波一驚。

  正在吐的幾個人懵里懵懂的轉過頭，呆呆的望著那邊的林野，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站在一旁的流浪老哥從最開始為了一百塊錢，到現在的震驚，中間，就差了那麼不到一分鐘。

  「這是什麼歌啊……」

  他愣了一下，聽著林野的歌，只覺得，內心深處，有什麼東西在涌動。

  他早就麻木了許久的心，微微顫抖。

  路過的行人，一個個下意識的停下了腳步，扭頭，看著那邊。

  「這歌好聽啊。」

  「沒聽過，有點意思的感覺。」

  「那哥們挺帥的，多少錢一晚？」

  一群人駐足，看向林野。

  林野對這一切，絲毫不覺。

  他只是仰著頭，手指撥弄著吉他琴弦。

  他腦海中，想起曾經追逐過的夢想。

  那些小時候，不切實際的夢想。

  那些曾在小學與初中寫在作文本上的夢，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再想起，都懶得和旁人提及的夢。

  一遍遍在腦海中復現。

  就像是老舊電影的膠捲一樣。

  往事重現。

  ……

  「我曾想要我的歌聲，

  無盡沉淪的感動。

  我曾把他們當做，

  我風雨過後那一道彩虹。

  我曾把墮落的原因，

  都丟給時間。

  我曾把機會，

  就扔在我眼前。」

  ……

  林野聲音沙啞，歌聲不穩，但是聲音中，滿滿的都是情緒。

  是感染人心的力量。

  歌聲入耳。

  駐足的人越來越多。

  有人想起了他們的從前。

  有人想起了他們的放縱。

  有人回想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過起了這樣迷醉的生活。

  但是一下子，居然想不清楚。

  「我也有過音樂夢，後來因為唱的太難聽，我就放棄了。」

  有個穿著嘻哈衣服，剛剛蹦完迪的男人嘆了口氣：「我多麼想像那些唱歌唱的好的人一樣，站在舞台上。」

  「我努力過，還寫過歌，可惜，不管是寫的還是唱的，都成了別人眼中的笑話。」

  「後來……後來我就沒有再唱過歌了。」

  他眼神蕭索，透著淡淡的落寞。

  有人倚靠在旁邊的欄杆上，歪著頭，看著林野，眼神略顯呆滯：「墮落啊……」

  「我現在應該就算墮落吧，晚上不睡，早上不起，就是蹦迪，就是玩兒。」

  「但是好像以前，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我也有過想要做的事情，也不曉得怎麼就成了這樣子。」

  他感覺頭有點疼，揉了揉腦袋，然後這才發現，疼的不是腦袋，是眼睛。

  眼眶不知什麼時候，沾了灰塵，紅了眼眶。

  ……

  「我曾把完整的鏡子打碎，

  夜晚的枕頭都是眼淚。

  我多想讓過去重來，

  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想說過去的時間，

  我誰都不為。

  除了空談，

  也就是事事非非。

  ……

  林野唱著歌，身子隨著歌聲輕輕搖晃。

  他歌聲越發沙啞，偏偏唱出了那種獨特的韻味來。

  旁邊已經有人拿出了手機，拍起了視頻。

  但是林野，全然沒有半點反應的意思。

  有人喝多了酒，聽著林野的歌，嘆了口氣：「我曾把完整的作業撕碎，第二天被人打到殘廢。」

  「這個詞寫的真好啊。」

  他感慨一聲。

  旁邊的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默默哽咽。

  「我曾經渴望長大，羨慕成年人的世界，現在我終於成了我曾經最想要成為的成年人，但是我好累，我好想回到小時候。」

  「我也很想努力的做一個很厲害的人，但是我努力過，失敗了，然後又努力，然後又失敗，最後我放棄了，因為努力不動了，所以學會向生活妥協，希望生活可以盡情的干我，反正我躺平了。」

  「啊，這歌明明那麼好聽，但是聽完又讓人那麼難過……」

  旁人眼眶微紅，看著那邊的林野，眼神中，滿滿的都是說不出來的情緒。

  黃波這個時候也不說話了。

  他從口袋裡面掏出了一包煙。

  煙是那種幾塊錢的紅雙喜。

  抽起來辣口，但是勝在便宜。

  他靠在行道樹旁邊，望著天空，也沉默的想起了過往。

  他從小就喜歡演戲，喜歡唱歌。

  他想要當一個藝術家。

  但是怎奈何，家裡沒錢，家裡人也不支持。

  所以不能靠家裡，只能靠自己。

  他從小就知道，夢想需要自己去努力，去追逐。

  他和朋友組建樂隊。

  他和朋友到處演出。

  他和朋友混跡酒吧，當個駐唱歌手。

  後來。

  錢沒有賺到多少，反倒是因為長得不夠帥，導致越往後面，機會越少，錢越少。

  朋友因為沒錢，樂隊散夥，夢想不在。

  他一個人又在酒吧混了幾年，發現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兒，索性心一橫，跑去橫店，想要當個演員。

  然後……

  因為沒有靚麗的外形。

  因為沒有足夠厚重的背景。

  因為沒有認識這個導演那個明星的人脈。

  所以。

  他只能當個龍套。

  從屍體開始，然後到沒有台詞的甲乙丙丁，再到有了一句台詞的路人甲乙丙丁。

  他熬啊熬，從少年熬成中年。

  依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出頭，才能真正的成功，才可以出人頭地。

  但是還能做什麼呢？

  只能蒙著頭往前沖，只能不去想，只能忘記一切，只記得兩個字，努力。

  反正，人不死總歸是會出頭的。

  人要是死了，那就死了吧。

  他這麼想著，轉頭看了眼林野，眼神中多的是感激。

  是真真正正的感激。

  因為林野，他黃波終於可以當一回主角，終於可以演一場台詞很多的電影。

  這恩情，黃波一直沒說，但是他心底記著的。

  現在。

  聽著林野這一首歌，他忽然感覺，林野是懂他的。

  他抽著煙。

  林野抱著吉他，就那麼安靜的坐著。

  路燈依然，夜空清冷。

  我多想讓過去重來，再給我一次機會。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