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為什麼不去演講？

  一個小時後，何方到達到了蘭亭軒。

  雖然說這個點會有點堵車，但是何方從五環外直接進五環，然後走北五環到肖家河橋轉圓明園西路，然後一直往前開到萬泉河路，而蘭亭軒就在人民大學的西南角。

  何方按照錢老師發的包廂進去之後，只見她與另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正在聊天。

  「哎喲，何導來了，來，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北大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我國著名的影評人戴錦華老師。」錢老師介紹著。

  何方一驚，這就是鼎鼎大名的戴錦華老師啊，好樸素，感覺跟胡同里的一大媽一樣。

  「哎呀，您就是戴老師啊，幸會，幸會。」何方立馬上前握手。

  「何導的大名對我們來說可是如雷貫耳啊，早就想找個機會認識一下何導了。」戴錦華說道。

  「來，來，都坐，何導，想喝什麼茶？」錢老師問道。

  「戴老師，您點吧，看您喜歡喝什麼。」何方客氣的讓戴錦華來點。

  「哎呀，我也不懂茶，還是你來吧。」戴錦華推託道。

  「啊，那行吧，我就隨便點了。」何方看了一下茶單，快速的掃了幾眼。

  「要不來個菊普吧，清肝明目，養眼睛。」何方笑道。

  「好，都可以，我隨便。」戴錦華說道。

  「行，那就這個。」錢老師也是點頭，然後按了一下桌上的呼叫器。

  不一會兒服務員進來，看到何方之後驚訝的張大了嘴，但何方立馬作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服務員點了點頭。

  「來一壺菊普，這裡可以抽菸麼？拿一菸灰缸。」錢老師迅速的說道。

  何方詫異的看了眼錢老師，錢老師笑了下。

  「你不是菸癮很大嘛，沒菸灰缸哪行。」

  「哎呀，那會不會影響到兩位老師？」

  「這話說的，有什麼影響啊。」戴錦華說道。

  等服務員出去之後，然後興奮的跑到吧檯，附耳在老闆娘的耳旁邊說了一陣，老闆娘震驚了，然後想著如何與何方合個影，到時候掛在茶館……

  而包間內何方他們也聊開了，主要是錢琳介紹了一下情況。

  「何導，約伱出來，除了介紹你與戴老師認識，還有就是我跟她保證，我說我絕對可以幫她把你請出來，至於請出來後她能不能說服你去北大演講就看你自己了。何導，這個你不要為難，想去就去，不想去沒關係。」錢老師說道。

  「啊？就為這事？」何方愣住了。

  「對啊，就這事。」錢老師說道。

  「……」何方攤了下手，然後摸出煙點上一支。

  「錢老師，戴老師。說實在話，我不想去演講，一是我沒時間準備，二是我對清北感官很差。我在美國這麼多年，清北在美國的留學生是最多的，但他們也是有點看不上自己家的意思。

  不知道是誰給他們灌輸的思想，好似回國就會限制他們的才華，如果有才華就應該在美國發揮。然後還有一些人學成回國後又出去美國的，就在那裡傳播說，他堂堂一個科學家，回國儘是各種行政關係，還要被一個小小的處長卡。說什麼各種環境不好，資金不足，設備不夠不好，沒有氛圍……然後教那些留學生都不要回去。

  我不明白這兩所學校是怎麼了，聚攏了全國最頂尖的學子，卻教出了這種素質的人才。我相信他們在讀高中的時候肯定不是這樣，肯定是想有一番作為，為國發展不說拋頭顱灑熱血，但也是想做貢獻的，也做好了克服比想像中的更多困難的準備。

  結果，有些困難還沒開始就抱怨國內不行，這不好那不好，還是美國好，然後還要勸別人不也不要回。關鍵是這種人不是一個，是一片，是幾乎所有的清北在美國學成的人都這麼想。所以，我今天接到電話的第一時間就拒絕了，這是最直接的理由。」

  何方沒有拐彎抹角，直來直去。

  何方的話頓時讓錢老師愣住了，戴錦華臉上一紅。因為她也多少有這點思想的，只是她沒那麼嚴重。

  「那你覺得不是國內環境的問題，是什麼問題？」戴錦華問道。

  「當然是這兩所學校的教育出了問題啊，教風有問題。」何方說的很直接。

  戴錦華聽到這話她差點暴走，手都跳了一下，幸好錢老師按住了她的手。

  「咳，何導，看樣子你對這兩所學校感官很差吶。」錢老師打圓場。

  「那是，有些話不適合我說出來，畢竟我是一個較有影響力的公眾人物，怕說出來惹爭議。但是，我有不去沾染這兩個學校的權力，所以，戴老師，抱歉了。」

  何方再次拒絕了。

  戴錦華長吐了口氣，她現在這個年紀了什麼事沒遇到過？八十年代大辯論的時候，比這個還要極端的都有，沒什麼好再生氣的。

  「正常，每個人的看法與立場不同。」戴錦華不願意說話了，這下大家都尬住了。

  錢老師也沒想到會搞成這樣子，搞得她也是不好怎麼接話題了。

  但這時候戴錦華繼續問道：「何導，你覺得這些人有了才華找到施展的地方有錯嗎？」

  何方看了眼戴錦華笑了笑，「戴老師，這個話題不能繼續，因為討論沒有意義，我稍微說多一點吧。有些東西天生兩條路，誰也說服不了誰，我曾在美國就與同學討論過。他認為在美國沒有什麼不好，那裡機會多，賺錢多，文化寬容度高，又自由，為什麼要回國？

  而我則是認為，不就是因為我們發展的還不夠好，所以才需要我們學成後回國幫助發展嗎？然後我們就陷入了無休止的從制度到文化再到立場的爭論。

  最後，他拿了美國籍，我放棄了綠卡。我知道我只要回答你的第一個問題，你就會有一套所有出國的人都會說的問題。比如追求自己的夢想有什麼錯？為什麼要為國貢獻？

  那樣的制度不變我們付出再多有什麼意義？不是我不想貢獻而我希望我的貢獻有意義……等等，很多這樣的理由、藉口，每一個去辯論那就是辯論到天荒地老也不行，因為每個人都會認為自己的認知是對的，別人是錯的。

  他們就是覺得他們在美國施展自己的才華無可厚非，哪怕美國40%的高科技武器、高科技產品是中國人研發的再拿來對付中國的，他們也覺得這沒什麼。

  因為他們覺得他們要做世界公民，誰的條件適合他們施展才華他們就去哪。他們覺得中國留不住他們，那不是他們的問題而是中國的問題。」

  何方說到這，拿起白開水喝了一口，然後吸了口煙。

  「所以，戴老師，這樣的辯論沒有意義。因為在我的認知里，人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有了立場。這個立場是當你個人的利益受損時，你首先的立場是維護你自己。當你的家人利益受損時，你的第一立場是你的家人。

  同理，這個立場會有家族、地區、民族、國家、人種，這些立場許多人在國內看不到，以為不重要。但是在美國，這個立場很明顯。不同的人種立場不同，不同的國家立場不同，不同的民族立場不同，不同的地區立場不同……

  那些所有說做世界公民的人，都是在為自己的自私自利找藉口。所以，我有我的立場，我覺得你們兩所學校教育出了大問題。教出了一群自私自利，自欺欺人的人。」

  何方說完攤了下手。

  「所以，你很不喜歡國內的文藝片導演？認為他們的立場不對？」戴錦華問道。

  「有這方面的原因，戴老師，你搞電影研究的，那你沒有沒研究過，其實現代電影只不過是一場文化騙局，或者叫文化戰爭？」何方問道。

  「嗯？你，什麼意思？認為文藝電影是文化戰爭？這個有點扯了吧？全世界都在拍文藝片，這難道是文化戰爭？」戴錦華笑道，她突然覺得何方是一個極左者，太搞笑了，她反而低看了何方，思想太狹隘了。

  「你不相信？好吧。為什麼全世界的人民喜歡看好萊塢大片而不喜歡看歐洲引領的文藝片？你研究過這個問題嗎？歐洲文藝片的本質是什麼？好萊塢的大片本質又是什麼？你研究過嗎？」

  何方才說到這，服務拿著茶壺進來了，然後給他們泡上茶後，就退出去了。

  戴錦華聽到何方的問題後陷入了思索，何方拿起茶壺主動給她們兩位倒上茶，然後自己也喝了一口。

  「戴老師，如果文藝片真的那麼好，以美國這個世界第一強國的行為它會不把最好的東西搶走，然後發揚光大？你想過這個問題沒有？

  有沒有一種可能當全世界的其它國家的電影都在陷入對自己國家問題的挖掘、批判、諷刺、否定時，這些國家的國民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國家已經爛到無底線了。而這時，好萊塢電影再進來，民眾們看到了是科幻、視覺衝擊、炫酷、美好、感動、繁華、強大等等積極的東西，你覺得民眾會怎麼對比自己的國家與美國？

  會不會覺得自己的國家各種黑暗，不是人待的地方，而美國則是全球唯一光明的地方。所以，你知道為什麼美國不去搶所謂藝術價值更高的文藝電影的高地了吧？這是一場戰爭，一場無形的戰爭。

  而所有的中國電影人都蒙在鼓裡，然後拼命的去追求歐洲的那種文藝。而且，你可能不知道的是歐洲的三大電影節其實是美國控制的，也就是說三大電影節主導什麼樣的藝術走向都是美國說了算的。」

  何方的話給了戴錦華很大的衝擊，她不敢相信的看著何方，之前她內心的嘲笑頓時很茫然，她不知道何方說的是不是真的。

  「那你為什麼還要去沖獎？」戴錦華問了一個致命的問題。

  「有許多原因，名利是最主要的一方面，因為有了名利可以方便我做很多的事。我可不想像某些回國的科學家一樣在那抱怨被一個『小小的處長』為難到死，我有我的方法。

  同時，我可以拍文藝電影，但我拍的沒有一部是用批判國內、抹黑國內的代價拿下的。我寧願去拍批判美國的電影，畢竟真要是一個喜歡批判的導演，為什麼不去批判一下美國呢？那裡值得我們批判的比國內的更多更有意義更深刻。」

  何方說著彈了下菸灰，然後喝了一口茶。

  「那你怎麼看中國電影的發展？」戴錦華再問道。

  「首先，研究電影如何文藝，那是一條死胡同。中國電影的發展主要方向是在國際上的文化話語權，然後是回歸電影的本質，電影是一門技術，把技術做到全球領先讓其它國家看了自嘆自己永遠也做不出來。

  接著，是把中國的五千年文化思想融入到電影故事當中，要用我們的文化標準、道德標準以及電影標準來影響全世界的影迷。這才是中國電影發展的方向，而不是什麼研究批判怎麼批判，視聽語言怎麼運用，新現實主義與作者性的探索。

  這些有意義，但並不是最主要的。作為國內最頂電影的研究者，你應該站在一個更高的維度去看電影問題。比如，如何利用電影的技術手段讓世界文化多元化，讓五千年的中國文明電影化。因為，你首先是一個有立場的人，其次，美國的單一文化洗腦並不利於世界的發展。」

  戴錦華覺得今天受到了巨大的思想衝擊，一個全球頂尖的年輕導演突然告訴她，她研究了幾十年的方向是錯的，這讓她怎麼能接受？

  她現在的一切地位與成就，都是建立在她之前的研究基礎上的，現在說這是錯的，這……不可能。

  但是……她又覺得何方說的很有道理，雖說她們這一代人從小接愛思政教育，但是自80年代之後她就覺得那種思政需要重新思考是不是正確，沒想到現在又有人說起這個。

  「為什麼一定要把電影當成文化戰爭，要與美國爭個高低呢？」戴錦華問道。

  「因為中華民族的復興，最少不了的是文化復興。如果我們的文化被別人引領著，那還叫復興嗎？」何方說道。

  「那為什麼要復興呢？」戴錦華問道。

  何方意外的看了戴錦華一眼，然後她連忙擺手。

  「我的意思是為什麼復興要用文化戰爭的形式去爭第一呢？文化沒有戰爭不行嗎？」戴錦華問道。

  「戴老師，這話問的……那我想問一下，八九十年代為什麼藝術電影的推廣者們要不顧一切的打死商業電影呢？那是因為，但凡有人要發展，要崛起就得要清除前路的障礙，這是天然的鬥爭性。

  就算我們不跟美國去爭，他們為了保持第一他們也會對我們進行打壓，這是避免不了的。」何方說到這，他的手機響了。

  然後他聳了聳肩，然後接了電話。

  「喂，好，好，我最多半個小時，嗯，好，很快的，等會見。」何方說完就掛了電話。

  「戴老師，抱歉，今天只能跟你交流這麼多了。我不反對文藝電影，但也不會唯文藝電影論，文藝電影不能成為主流。所以，關於電影，下次有機會再交流。至於去北大演講，今天我的話可能重了些，但也是我自己的內心想法。」

  何方說著就開始收煙收打火機，再給自己倒杯茶。

  「那如果你就為了去幫北大的一些學生糾正他們的錯誤思想去演講呢？既然你不喜歡清北的教學，為什麼不當場去糾正？」戴錦華突然說道。

  這時何方愣了一下，兩眼微微收縮開始思考，而錢老師也是大感意外，沒想到這是戴錦華說出來的。

  她看了下戴錦華再看了看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