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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誰乘星槎破虛空 第323章 生而有罪前朝

2023-12-06 14:56:53 作者: 波波
  原連接好幾個晴天,今天大早時都是萬里無雲,但到中午風雲突變,開始下起雨來。這讓王有些措手不及,他是乘馬來的,就這樣回去,只怕會被淋透。

  他也不太願意回家,到了家中之後,面對母親妻子的目光,他會覺得寒磣

  說起來他也是寒磣,官都當到御史台來了,在楊慎矜面前卻仍然抬不起頭來,甚至連自己的職田都被楊慎矜奪去

  他心中雖憤,可是楊慎矜乃是他長輩,他入御史亦曾得楊慎矜之助,故此能怒卻不能言。

  「這麼晚,王公還未離開?」

  突然間,他身後有人說話,王回望了一眼,乃是楊釗。

  除了楊釗之外,還有一人,王也很熟悉,葉暢。

  「這個……楊公如何會與葉公在這裡?」王訝然道。

  葉暢險些笑了起來,楊釗已過四旬,稱一聲楊公沒有問題,他才二十出頭,現在就被人稱「公」,總有些怪怪的。不過這也可以看出,王待他不敢怠慢。

  葉暢明白他不怠慢的原因在哪裡:李林甫。

  王乃是李林甫最信任的心腹之一,他對李林甫也極尊重,哪怕現在已經是御史中丞身兼數使,可李林甫一聲令下,他便可以象是僕役一般奔走。

  而且在此前對付韋堅、李适之等的幾次爭半中,王的表現也是極出眾,每每身先士卒,甚至可以說奮不顧身跳出來狂咬。

  「王公閒暇否,與我二人去牡丹亭飲茶?」楊釗道。

  大唐是個極開放的朝代,一種風潮一旦形成流行,可以在很短時間內被人們接納並傳播開來,足球戲是如此,香雪海同樣如此。如今長安城中,已經出現了不少模仿香雪海專達官貴人與富商巨賈服務的高檔會館,牡丹亭便是其中之一。它位置靠近官廨,故此不少官員在工作之餘,會到那兒轉轉。

  此處風雅之所,有酒有茶有詩有花,便是有不開眼的保守派攻訐,也能自己辯解。

  王與楊釗的關係很一般,因兩人都在御史台,楊釗是侍御史,而王是中丞,雖然有下級與上級之分,實際上卻隱隱存在競爭關係。故此,兩從平時少有來往,如今楊釗突然喚住他,而且邀他去牡丹亭,王立刻明白,楊釗別有安排

  看到葉暢微微點頭,他沒有多思考,便應下此事。

  外邊有寸,三人都上了楊釗的馬車,到了牡丹亭後,選了一間雅室,自有隨從在外守著,不令別有用心的人來偷聽。

  「二位相召,不會真的在此喝茶吧,有何吩咐,還請明說。」

  王心情鬱悶,雖然對葉暢待之以禮,卻也不想花費太多時間在無用的口水上,故此徑直問道。

  「聽聞王公與楊侍郎有親?」楊釗沒出聲,說話的是葉暢。

  王點頭,坦然地說道:「確有其事。」

  「但又聞楊侍郎待王公甚無禮,雖你二人同列官,他卻呼喝支使,有如僮僕?」

  王沉默了一下,然後勉強道:「他輩份居長,又曾有恩於我……」

  「聽聞楊侍郎侵奪王公職田?」

  王猛然站起身,卻又坐了下去,苦笑道:「不過是一時誤會……葉公,你有何話,就直說吧?」

  「聽聞楊侍郎還辱及王公之生母,視之婢?」葉暢卻又問道。

  這是打人打臉揭人揭短,王的臉色再也控制不住,他兩腮上的肉都哆嗦起來,戟指葉暢:「你,你……」

  「李相公讓我尋你的。」葉暢一句話就消了王的全部怒火:「欲去慎矜,須用王。」

  取代怒意浮上王臉上的,是疑惑不解。

  他知道李林甫對楊慎矜越來越不滿,卻不曾想,現在就要動手。要知道,李林甫此前動手,都是事先做了周密安排,然後才猛然發動。

  而這一次,李林甫似乎還沒有做充足的準備啊。

  「此事……果真?」

  「自然是真。」

  「何李相不親自對我說?」

  「李相閉門謝客,要籌謀大事,故此不曾親自與你說。」葉暢一笑:「我總不可能是瞞著李相做此等大事」

  這一點王還真相信,若這不是李林甫的意思,葉暢豈敢打著他的旗號來行事。現在楊釗已經到了,加上葉暢,如果再有他王,即使李林甫不親自出面,也足以撼動楊慎矜在李隆基心目中的地位了。

  想到楊慎矜給自己帶來的屈辱,王左掌擊右拳,惡聲發誓道:「必不與此賊共戴天」

  「楊慎矜輕狂,多有侮辱王公,但卻不知自斂,王公當知他陰私之事,不知是否有可乘之處?」葉暢徑直問道。

  這一句話,讓王心一跳,看了葉暢一眼,神情有些詭異。

  這種手段,他可不陌生,乃是李林甫陰人的一慣伎倆,從陰私出發,而不是尋找工作中的岔子。工作中的岔子最多讓人貶官免職,可這個卻是衝著別人腦袋而去的

  葉暢與楊慎矜,幾時有這般仇恨?

  還是葉暢已經成了一個小李林甫?

  他卻不知,葉暢心中,已經將楊家兄弟放到了必除之後快的地位上了。楊慎矜不僅與楊洄勾結,而且他已經確認,當初將他暗中回到長安的消息傳播開來的,就是楊慎矜

  他在洛陽被楊慎名看破行蹤,楊慎名出於自己的目的,派人飛騎將消息傳到了長安,在發覺葉暢與李林甫關係可能出現裂痕之後,表面上拒絕了王元寶的建議,實際上又將消息傳來。楊慎矜或許覺得可以乘機離間葉暢與李林甫,好除去李林甫的一方外援,便有意在此事上推波助瀾。

  若不是李林甫意識到其中可能有人乘機漁利,行事時稍留了幾分餘地,葉暢的腦袋可能都已經被砍下來了。

  「當真……要如此?」王略有些遲疑。

  「方才王公還說要與楊慎矜不共戴天,此時卻問我是否要如此?」葉暢似笑非笑地掃了他一眼。

  王沉吟了會兒,然後道:「楊慎矜驕狂,自以前朝遺種,曾與我言起讖語之事」

  一直在旁的楊釗猛地吸了口氣:葉暢狠,王更狠啊

  葉暢只是想著將楊慎矜兄弟除去,而王的罪名,卻有可能掀起滔天大獄

  讖語、前朝遺種這是李隆基最忌諱的事情,一個楊慎矜的腦袋不夠砍

  楊釗在驚過之後,旋即便是懼了。有人說他是武則天所寵愛的二張之後,但至少他的姓是楊姓,他也算是前朝大隋皇室後裔,這大獄掀起之後,會不會牽連到他?

  若說楊慎矜兄弟,與宮中的楊玉環還有幾分關係,當初楊玉環能嫁與壽王李瑁,便是因在楊家兄弟招待同族的家宴中被李瑁看上。但因楊玉環如今是李隆基的寵妃,這段歷史也被有意迴避了。

  「怎麼,二位方才不是說要對付楊賊的麼?」見葉暢與楊釗半晌沒有出聲,輪到王似笑非笑地掃視二人了。

  「明白了,可有憑據?」楊釗搶在葉暢之前答道。

  以他對葉暢的了解,葉暢未必能下這種決心,除非別無選擇。但王既然到了前朝遺種的事情,楊釗也姓這個楊字,哪怕只是了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他也得拼命將事情辦下來。

  葉暢心中一動,或者正是因這個原因,王才故意說出「前朝遺種」的話語。他大約是覺得,葉暢與楊釗同楊慎矜都沒有生死之仇,未必能做到極致,故此才會以此策逼迫楊釗出全力。

  要知道楊釗背後代表的力量,可是楊玉環。有了他全力介入,此次目標實現,幾乎已成定局。

  「自然是有憑據的,有一人,名史敬忠,曾僧人,後還俗,據聞頗識數術,能卜凶吉,與楊慎矜往來密切。前些時日,楊慎矜曾對我有言,說是曾請史敬忠卜一事,後贈一婢於史敬忠」

  「史敬忠此人何在?」楊釗問道。

  「此事某就不知了……此人在京中頗有名氣,要尋他不難。」

  「若尋到這史敬忠,從他嘴中得了口,王公可願發舉其人?」

  「義不容辭」

  他們說到這裡,算是結成了同盟,王先一步離開,葉暢微微一笑,看著楊釗:「大事濟矣」

  「接下來如何?」

  「請吉溫去捕史敬忠,只要史敬忠還留在長安,想來很快就能找出來,有吉溫主持此事,史敬忠什麼口拿不出來?」

  楊釗點了點頭,自己接口道:「既是如此,宮中我也會想辦法……請二姐出面吧」

  楊玉環乃是楊家富貴的根基,一般的事情,楊釗不會請她開口,都是與李隆基有染的楊家另三姐妹出面來關說。他在葉暢面前不瞞此事,是在向葉暢展示自己的信任,葉暢心裡卻是一跳,平白無故,他展示什麼信任?

  果然,緊接著一句,楊釗便問道:「十一郎,賢弟,我有一問,你切莫瞞我。」

  「請說。」

  「李相的情形,究竟如何了?」楊釗盯著他,眼睛眨也不眨。

  葉暢微微一愣:「什麼情形?」

  「十一郎莫要裝了,你們出興慶宮時,我都見到,是你將李相公扶上馬車的,然後你便隨車離去。若是李相公身體尚能支撐,你應當是出車自乘,吩咐車夫回府的,也應該是李相公自己,而不是你」

  這世上,沒有誰是傻瓜,楊釗能成千古奸臣,絕不只是憑藉楊玉環的裙帶,他比葉暢想像的還要精明。葉暢有些無奈,若是他沒有那麼聰明就好了。

  李隆基的病情,不容樂觀。

  這老奸對別人狠,對自己同樣狠,明明剛剛昏闕,元氣大傷的情形之下,卻還強撐病體,先是去球市擠一遭,避免自己臉色難看被高力士看出來,也給自己身體虛弱尋個藉口。然後又主動入宮,強撐病體與李隆基應對,搶奪葉暢這個佳婿。

  整個過程,他都憑藉過人的毅力強撐下來,但出了宮之後,他的身體就再也支撐不住,若不是葉暢伸手去扶,只怕他就要原形畢露了。

  回府之後,葉暢自去與楊釗、吉溫密會,李林甫卻在家中靜養,根無法處置公務。只是有葉暢交待,李府現在內外封閉,暫時沒有消息傳出去罷了。

  「李相公確實染恙,但是並無大礙,御醫說只須靜養。」葉暢道。

  「那麼,對付楊慎矜之事,果真是李相公授意?」楊釗又問道。

  葉暢一笑:「是不是李相公授意,如今不重要了。」

  楊釗先是愣了愣,轉念在一想,便明白葉暢的意思。他,王,葉暢,吉溫,都被人視李繫於將,可以說李林甫用於攻擊政敵的重要人物中,就只有羅希爽一人未加入進來,只要他們行動開始,誰都會視是李林甫的授意。

  便是李林甫自己,也要承認這一點。

  換言之,在被李林甫安排著背了幾次黑鍋之後,葉暢終於借著李林甫躺在病床上的機會,讓李林甫背起了這個黑鍋。

  「若是李相病癒之後呢?」

  「對付楊慎矜,難道不是李相自己的想法麼,咱們替他辦好了,他只會更高興才對。」葉暢道。

  「說的是……說的是」楊釗連連點頭。

  外頭的暮鼓聲響起,葉暢聽到後笑道:「也該回去了,若再不回去,只怕嫂夫人要尋我麻煩……楊兄,吉溫那兒是我去還是你去?」

  「我去吧。」楊釗道。

  他出了牡丹亭,徑直回到自己家中,但是沒有進書房,而是到了自己的客房,才進去,便看到吉溫從胡床上跳起,有些迫不及待地道:「如何,楊公,葉十一有沒有吐露實情?」

  「他說倒是說了,至於是真是假,卻是誰也不知道。」楊釗哼了一聲:「他難道真心要給李相公當女婿?」

  「我觀他對李相公幼女,是有幾分情誼。」吉溫嘿嘿笑了兩聲:「他究竟說什麼了?」

  「李相身體確實不適。」楊釗眼睛眯了眯。

  吉溫的眼睛也眯了起來,兩人目光都變得陰森而充滿野心。

  如果說渾水好摸魚,但有什麼可以比李林甫倒台的水更渾的呢,若不是擔心那樣激起的不只是混水,更可能是滔天巨浪,他二人只怕非要把這個事情也捅出去不可。

  「葉十一隻尋我們,而不是尋別的位高權重者合作,只怕也是如此考慮,避免有人乘機想將李相公也一併掀倒吧?」吉溫與楊釗心中不約而同想到這個問題。

  若真如此,那就證明葉暢在勾心鬥角上,已經臻於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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