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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誰乘星槎破虛空 第149章 流言積毀困周

2023-12-06 14:56:53 作者: 波波
  他甚至在琢磨著,是不是替晚輩女郎,招葉暢婿。

  楊家三兄弟,慎餘、慎矜、慎名,皆身長玉立,容貌過人,氣度非凡。他笑眯眯地看著葉暢時,葉暢心中不免如同鼓捶一般。

  「某曾在夢中,得仙人賜字。」猶豫了一會兒,葉暢開口,又將那虛無飄渺的仙人尋了出來。

  楊慎名皺起了眉,葉暢推託之意,他如何看不出來這廝不免有些不知好歹,還拿出什麼仙人來

  「仙人賜你何字?」

  「暢然。」葉暢道。

  「暢然……」楊慎名也博覽群書,因心中有成見,便覺得這個字是葉暢臨時拿來搪塞自己的,他冷笑起來:「也不知仙人你取這字,出自何典……」

  「南華經。」葉暢詫異地看了楊慎名一眼。

  他是真詫異,來大唐之後,了更好地裝遇仙名士,他很是努了把力,《老子》、《莊子》狠狠翻了幾遍,《莊子》中這段「舊國舊都,望之暢然;雖使丘陵草木之緡,入之者十九,猶之暢然」,他看過之後,不免生出思鄉之念,因此熟記下來。

  楊慎名頓時鬧了個大紅臉。

  不過他們三兄弟以清廉和善理財出名,記不得《莊子》中的一個句子,倒也尋常。

  「原來是出自《南華子》難怪,難怪,哈哈哈哈,暢然,暢然這字很好,不過何從未聽你說起?」

  葉暢假裝羞愧地一笑:「夢中之事,不敢當真,故此從不與人談起,今日若不是楊公相問,某亦不會說起。」

  楊慎名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方才欲替家中晚輩女郎招葉暢婿的念頭淡了。

  「安置災民,你還需要什麼?」他公事公辦地問道。

  「今日刺客雖然成擒,卻怕還有餘孽潛伏暗中,某怯懦畏死,請楊公撥一名兵士相隨。」葉暢順竿便往上爬。

  他說這話時,站在離他們較遠處,南霽雲的眉頭皺在一起,有些不屑地看著葉暢。

  南霽雲方過而立之年,不是那種愣頭青,但他是真不喜葉暢的性子。對葉暢,他早有耳聞,特別是那「夕陽無限好」之句,幾乎所有白頭歌伎,都會唱上這一段。對著賀知作此詩,南霽雲心中是甚不齒的。

  在他看來,知恩圖報,乃是人的分,葉暢以此詩動賀知,令一向賞識其人的賀知退隱,實在是不該。雖然這不是葉暢意,葉暢意乃是以詩挫步步緊逼的元載,因此肚子裡彎彎繞繞多的文人可以原諒葉暢,但南霽雲卻難以釋懷。

  方才葉暢言語中便有親近之意,但被他嚴辭相拒,南霽雲便知道,此事怕是不能善了。

  葉十一向來以胸狹隘聞名,自己如此落了他的顏面,他如何會不報復

  果然,便見葉暢向這邊點了過來。

  南霽雲只覺得怒血翻湧,這廝倒還真是睚眥必報

  不過他心中只有怒氣,卻無懼色。他原是農夫出身,潦倒至今,也不過是一個弓手,就算是絕了升遷之途,又有什麼關係

  「南霽雲。」就在他琢磨著該如何應對時,自己的隊正跑了來:「楊公讓你過去。」

  南霽雲覺得隊正看自己的目光有些怪怪的,他因領高強,故此性子頗倨傲,將這目光當成同情,便理都沒理。

  那隊正氣得牙痒痒的,心中暗罵了一聲「小人得志」。

  南霽雲到了楊慎名面前,抱拳行禮:「某見過明公。」

  「你便是南霽雲?」楊惟名上下打量這個小小的弓手,覺得他生得果然雄壯,當下問道:「何等出身?」

  「某世代務農,並非世族。」

  南霽雲認定葉暢在楊慎名面前進了讒言,因此語氣甚冷硬,楊慎名原對他很好奇,覺得葉暢推薦的人定非一般,可被他這語氣一刺,便也滅了招徠的心思。

  「方才葉錄事說,賊人驅使災民亂奔時,你是第一個反應過來,連發五矢,皆中標的——有可必賞,我拔你伙長,這些時日,你便跟在葉錄事身邊,定要護衛他周全。」

  南霽雲腦子裡嗡的一下,突然間有些不知所措。

  他原以葉暢是進了讒言,楊慎名來尋他麻煩,至少也要安排些困難的任務與他,卻不曾想,葉暢竟然在楊慎名面前舉薦他

  以楊慎名洛陽令的官爵,拔他充當一個伙長,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可對南霽雲來說,則是完全不同,他雖然一身領,只因性傲的緣故,不得上司袍澤的喜歡,又沒有遇著什麼好機會,故此一直沒有混到一官半職。

  不曾想,自己苦求的機緣,今日竟然來臨了。

  而且是葉暢,他方才不屑甚至冷嘲熱諷的人給他帶來的。

  「南八有大將之風,且懷忠義之心,頗類漢壽亭侯。」葉暢在旁笑著道:「楊公,區區一個伙長,你也太吝嗇了

  「葉錄事這便不懂了,若我徑直給他一個隊正也不是不行,只不過麾下兄弟和同僚袍澤未必會服氣,他這般寒微出身,唯有一刀一槍地打拼出來,才能長遠。」楊慎名解釋道:「只要災民安置妥當,他便也有功勞,那時還怕不能升官進爵?」

  旁邊的隊正推了仍在發愣的南霽雲一把:「還不快謝過明公與葉錄事」

  南霽雲有些木然地謝過之後,便聽得楊慎名又與葉暢說起災民安置的事情。

  起初時,南霽雲還想著,何自己得罪了的葉暢會舉薦自己,但聽得葉暢將自己安置災民的計劃一層層合盤托出,他的注意力便轉到這上面來。越聽,他越是驚訝,到後來,他看著葉暢的眼神,完全不一樣了。

  這個少年郎,名動中原不是偶然

  葉暢的計劃,與其說是安置災民,倒不如說是對洛陽城南市的一次大刀闊斧的重建。

  當初隋時,煬帝以綢纏樹,向胡商夸富,便在洛陽南市。隋末李密縱火燒之,此後大唐時重建,武則天、中宗時,大唐政治重心東移,洛陽幾乎成了首都,故此南市再度繁華起來。只不過隨著李隆基將政治中心遷回長安,如今南市,已經顯得有些雜亂不堪了。

  對舊城進行改造,自然需要花費大量的錢。葉暢的計劃當中,是拿出朝廷控制的南市土地,抵押給南市的富商巨賈,從他們手中借錢來改建街巷,營建店鋪宅邸,再將之出售獲利。

  這個過程當中,除去最初投入閒置的土地之外,朝廷幾乎不出分文,便從富商巨賈處套得大量現錢。所用的人工,足以⊥二千餘災民都有事可做,甚至還需要向洛陽城招募大量工匠。

  南霽雲頓時也明白,那些富貴子弟何眼巴巴往城北災民處送糧——葉暢必是向他們漏了口風,他們回去一說,家中反應靈敏的,知道這其中有極大利益,哪有不竭力奉承的

  對葉暢來說,這是另一世地方政府搞房地產開發空手套白狼的招數,但在此時,卻是一種了不得的手段。楊慎名一家皆以財計聞名,但聽得葉暢這個完整的計劃之後,不禁連連點頭,眼前也閃閃發光:好大的手筆

  「令諸豪商信服,某願自私囊中,先取一千萬錢,預購將來北十字街橫街處東頭第一家鋪面。」葉暢又道。

  一千萬錢

  萬貫被葉暢隨口拋出來,卻是面不改色,南霽雲是窮慣了的,想著萬貫該有多重,便覺得呼吸急促,而那楊慎名也目光一凝。

  「你倒是有錢。」

  「僥倖在長安城中收得一些。」葉暢面不改色地道。

  萬貫所購的,可不是一個鋪面那麼簡單,葉暢雖未到實地,可對著地圖早就看過,那北十字街橫街東頭,瀕臨運渠,稍加整治,便是風景如畫之所。雖然不是十字街正中那樣四通八達,但交通亦是便利,還有靠近市門的優勢。

  他想要在洛陽城中建一座商娛綜合中心,這裡是最好的地方了。

  「千萬錢啊」楊慎名感慨地嘆了聲,他家資頗豐,但讓他拿出千萬錢的現款來,卻也力所不逮。

  「你要這鋪子做什麼?」感慨完後,楊慎名又問道。

  「開個酒樓。」葉暢道。

  楊慎名並不完全相信,但葉暢究竟要做什麼,只要不違反大唐律令,就和他沒有太多關係。有了葉暢這一萬貫,他心中有了幾分底氣,故此點頭道:「你放手施就是,要什麼支持,只管與吾說。」

  他洛陽令,手中的事情多,見災民之事平息下來,當即回城——洛陽城中可不是他這個洛陽令最大,權貴之多,僅亞於長安。災民這邊發生的事情,他還得回去給某些人一個交待。

  楊慎名離開之後,葉暢便開始勾名單——新送上來的簿冊,將有領的人一一圈出來——可惜,這些災民中有手藝的不多,想想也必然如此,有手藝的到哪兒都可以憑手藝吃飯,剩餘的當然就是只會種田的了。

  二千餘名災民當中,才找出十餘個工匠來,這個數字,讓葉暢有些無奈。

  足足一個多時辰,葉暢才將手中的事情忙玩,此時午飯時間都已經錯過,葉暢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唉呀,害得大夥陪我挨餓了,既是如此,除了留下當值的人手,其餘人等隨我去酒樓。」

  「好」周圍頓時一片歡呼。

  也有皺眉嘟嘴的,那是留下當值的人,葉暢笑嘻嘻地道:「當值的也不必擔憂,我到酒樓,立刻讓他們送食盒來,總不會落下你們」

  諸吏員齊齊高興起來,洛陽米貴,居之不易,能白吃一頓酒席,誰都不會嫌棄。

  唯有南霽雲沒有笑。

  南霽雲一直在注意葉暢,現在他越發看不透這年輕人了。

  想得頭痛,他決意直截了當地相詢,因此葉暢才上馬,他上前牽住韁繩:「葉錄事,某方才得罪了錄事,何還要薦我?」

  「得罪?」葉暢笑了起來:「不過是誤會罷了,有什麼得罪的?」

  「葉錄事上午向某示好,某卻冷言相對。」

  「那件事情……我問你,這個伙長之職,你做得下來麼?」

  南霽雲略一猶豫,然後斬釘截鐵地道:「區區伙長,如何做不來?」

  「你隨在我身邊,若有危險,能如同我那伴當一般,奮力護衛我麼?」

  「職責所在,必效死命。」

  「那不就是?某薦你,第一看你有無此才能,第二看你有無此心。至於些許小隙,何足掛齒?」

  葉暢說到這裡,眉頭揚了揚,很是好奇地問道:「南八,你既直說,某也直問,某上午確實有意示好,你何拒人於千里之外?」

  「錄事大聞,某聞之久矣。青龍寺中留詩,令賀少監辭官告老,此事有悖恩義之道,某甚不齒。」南霽雲也不隱瞞,將自己的想法合盤托出:「賀監於閣下有舉薦之恩,足下卻以此報之,心術必不正……」

  「住口」旁邊的賈貓兒聽得他越說越不象話,頓時喝斥道。

  葉暢卻笑著擺了擺手,示意南霽雲繼續說下去,南霽雲斜睨了賈貓兒一眼,然後又道:「某原以,傳言或有不實之處,今日看你下令射殺災民,便知你果然是……果然是……」

  一時之間,他無法措辭,還是葉暢,給他補充道:「達目的,不擇手段。」

  「正是……達目的,不擇手段。葉郎君好文辭,奈何心術,奈何心術」

  這就是指著葉暢的臉罵他心術不正了。

  南霽雲性子向來如此,他這一番話說出來,便沒打算能與葉暢和睦相處。因此他炯炯有神的目光,死死盯著葉暢,只待葉暢口出惡言,便推了差使。

  一個區區的伙長,便想收買他,未免太瞧不起他南八堂堂男兒了。

  葉暢仍然沒有動怒,但臉上也沒有愧色。

  當初之事,他自己也知道會有不好的影響,比如說,張旭、顏真卿在那事之後,與他的往來就疏遠了些,雖有書信往來,也都只談書法,不及其餘。賀知致仕時特意去他臥龍谷中小住,在某種程度上便是表態,表明他賀知人並不將「夕陽無限好」之事掛在心中,從那以後,此事的影響才淡化了。

  沒有想到,南霽雲這樣草莽漢子,心裡卻還掛著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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