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誰乘星槎破虛空 第93章更為蒼生除此狼
2023-12-06 14:56:53 作者: 波波
「葉暢在觀賞女樂,與伎人調笑。」
「葉暢酒足飯飽,正在午睡……」
葉暢的行動一樁樁被報到元載這邊,聽得他如此悠閒,元載便氣得牙齒咯吱作響。
不但觀賞女樂,還有閒心睡午覺,至於他拿去的東西,連翻都未曾翻一下。這分明是沒有把他放在眼中,讓元載不得不考慮,自己究竟有沒有辦法收拾葉暢。
元載雖然不給元公路面子,可是也知道,只要元公路在,只要自己沒有抓著葉暢的真正違法證據,他可以難葉暢,卻不能殺害葉暢。
他難葉暢,並不會影響他的仕途,若真毫無理的情形下殺害了葉暢,對他將來的仕途就會產生很大的影響。
還有王韞秀的規勸,元載只能忍。
到得下午未時一刻左右,葉暢午睡完畢,起床之後,終於開始幹活了。
不過是計算一些數據罷了,有何難的,更何況,葉暢還讓人回去拿來了他的利器。
算盤。
雖然原始算盤據說很早就出現了,可是算盤的真正成熟,還要在幾百年後。
另一世中,葉暢托老式義務教育的福,在小學時便學了珠算,支教的時候又被村里抓著當了編外會計,這一手活兒還沒有忘掉。
在這個沒有計算器的時代里,算盤恐怕就是最快的計算工具了。
元公路眼睜睜看著葉暢的手指頭在上下翻飛,初時還是生澀,但小半個時辰之後,就變得極流暢。在他的指頭下,算盤上的珠子們上下翻飛——這些珠子是葉暢從十方寺弄來的佛珠,用來當算盤珠手感也不錯。
喚來幫葉暢的,只是元公路手下的一位管事,他做的也只是報數字罷了。原三個戶房老吏花上幾天功夫,都未必能算完的帳目,葉暢手中竟然只是一個多時辰功夫,兩個人便完成了。
到寅時一刻,葉暢放下筆,端起茶杯,讓人將結果給元載送過去。
「如此……便成了?」元公路目瞪口呆。
「成了。」
「我觀你計算之時,所用數字,似乎與當今簡寫不同?」
「此乃天竺數字,某喜其便捷,故此用之。」
「天竺數字!不曾想十一郎竟然還熟知天竺文字,嘖嘖,豈不一三藏師般人物?」
「某也只記得這些數字罷了,其餘梵文,一概不會。」葉暢怕真被抓去譯什麼佛經,因此笑道。
「我觀十一郎算此,可謂遊刃有餘,何不早些算完?」
葉暢自然不會回答,早此算完就沒有藉口呆在縣城之中,要回臥龍谷去應付一群鶯鶯燕燕吧。因此他笑道:「某向來心胸不闊,既然元公輔意欲羞辱某,某必羞辱還之。」
「民不與官斗。」
「多謝明府金玉之言,不過,元公輔此次除了羞辱某之外,還有一層用意,試探某是否有自保之力。」葉暢端正身軀,正色道:「若某無自保之力,恐怕滅頂之災便在不遠。相反,若某反擊得力,元公輔必不敢輕舉妄動。」
元公路知道葉暢說得不錯,那元載行事如此,若是葉暢真沒有自保能力,身死族滅就是必然的下場。
雙方仇恨太深,或者說,元載對葉暢的仇恨太深,幾乎沒有可以挽回的餘地,因此,一方得志,另一方便必定倒楣。
「唉,當初我便說你,多智是多智,可是此智必汝惹禍,如今看來,是不幸言中。」元公路嘆了聲,也不再勸:「你好自之。」
他話音剛落,門外便是一陣喧鬧。
緊接著元載沉臉快步而來,跟在元載身後的,還有滿衙的吏員。
方才葉暢托元公路家人前去請元載,元載方才罷宴,讓已經笑得臉都直抽的吏員們總算鬆了口氣。元載打探的消息,就是葉暢算了近兩個時辰,因此在元載心中,葉暢是還沒有算完的。
「元明府召下官來此,莫非是這輕薄無德之輩說情?」自恃有王忠嗣後盾,元載說話狂妄,根不給元公路面子,開口便道。
元公路原還想努一把力的,此時也不禁動氣:既然你元載自家想著要將臉送上門讓葉暢去抽,那麼我還多管什麼閒事!
因此,他一擺手:「少府何出此言,召你來此,是因葉郎君已經算完了。」
「原明府的面子,某是一定要給的,但早聞修武民風刁蠻,又以這葉暢……什麼?」
元載自顧自地說,說得一半,才意識到不對,元公路並不是在說情!
他訝然看著元公路,又看了看葉暢,再看看堆在桌上的那些冊簿:「明府方才說什麼?」
「官是說,葉十一已經將這些冊簿算完了,只等你來驗。」元公路慢悠悠地道:「少府莫非聽力不聰,否則官說得如此清楚,何你卻還誤會?」
以元公路的立場,說這名話,幾乎就是在大罵元載「聾子」。可是元載只能生受下去,他可以不給元公路面子,同樣,元公路也可以不給他面子,原就是他失禮在先!
更何況,此時他關注的也不是此事!
「這不可能!」他幾乎是脫口而出。
「莫非官還要欺瞞於你?」
「他不可能算得完……」
「原來元少府交給某的,竟然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元少府當真是好用心,好用意!」葉暢輕笑了一聲,這個時候開口:「不過在長安之時,某就曾經說過,你乃是學問不精才華不足之輩,你做不到的事情,並不意味著某做不到!」
那些吏員聽得葉暢這一句,頓時呆住了。原他們想著元公路離任,葉暢在地方上失去了最大的靠山,接下來該會沉淪一段時間,卻不曾想,葉暢竟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對新上任的少府咄咄逼人!
這位葉郎君的底氣,究竟從何而來?
元載臉色忽青忽白,葉暢翻起舊帳,也是向大家表明,他元載來找麻煩,純粹就是報私仇。同時,也將他在長安城中的醜態拿出來,打擊他的威信。
此次若不能壓制住葉暢,給葉暢足夠的教訓,那麼他在縣中威信掃地,此後政令,必難以行!
但他又不能採用太過激的手段,比如直接叫人把葉暢砍了——此時乃大唐最盛之時,每年決獄的死刑,都要經過宰相、皇帝批准,除非他元載不要自己的前途,拿自己的官職去換葉暢一條命。
更重要的是,葉暢有後台。
元載知道,葉暢是得玉真長公主青睞的,同時韓朝宗不只一次想拔掖他官,而當今天子李隆基也知道葉暢這個人物,這些,都是葉暢可以藉助的「勢」。
若是他能以光明正大的理收拾葉暢,那麼這些「勢」便會與他背後的「勢」相抵消,相反,如果是胡亂判決,這些「勢」必然乘機發作。
「休要說大話,且待官來查上一查!」
他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葉暢沒有算清楚,只胡亂拿了一筆數據來應付。
他身邊便是諸房吏員,元載用陰森的目光掃過他們,然後命令道:「去查算一番!」
眾人都是面露難色,以他們的計算方法,擺著算籌計算,只怕沒有一日功夫算不出明細來。
不過元載既有令,眾人也不敢違,接過簿冊便裝模作樣看起來。
這一看,眾人都是大驚。
葉暢用的計帳方法,與他們的並不相同,可是簡明之處,當真是一看便知。
事實上,這帳簿只是各年分帳,衙門裡自然還有一份總帳,總帳中就有元載所要的數據。
因此,他們當中有奸猾的,根不細看,直接看最後的數據,然後「咦」了一聲:「少府,與總帳上一模一樣。」
元載只覺得自己太陽穴處突然跳了起來。
他怒視著那個奸猾的吏員,仿佛要逼著對方說出一個「不」字,但那吏員稍稍呶了一下嘴。
向元載示意元公路。
元載頓時明白,對方在暗示,可能元公路將總冊的數據計了下來,告訴葉暢,所以葉暢就算出了這個數值。
這廝其實就是在向自己投靠。
這讓元載神情好過了些,他冷笑著看著元公路,咳了一聲:「明府當真博聞強記,連縣中賦稅數值都記得一清二楚。」
元公路也是冷笑:「與官不相干,乃是葉十一郎神算,據聞他神算之名,連韓京兆都竭力向聖人舉薦。」
「怎麼,元少府你覺得這結果不是我算的?」葉暢又是悠悠然開口:「你且瞧這一張紙。」
那一張紙上記載的是葉暢每一步計算的結果,元公路就算能記住總帳,卻不可能記住三十年每一年的數值,葉暢將這些數值是如何加起來的,又是如何總攬、平均,一一列出來。
「可惜,只怕少府你看不懂我的計算過程。」末了,葉暢看到元載一頭霧水的模樣,嘖了一聲:「當真是俏眼做給瞎子看了,少府,一縣縣尉,輔佐明府治牧萬民,此事可是不易,這算數之術,還是好生學學好。若是少府願意,可去我臥龍谷中,我願教你算數。」
元載簡直要氣瘋了:他想要難葉暢,這只是他出氣的第一步,可是結果,卻又被葉暢打臉!
葉暢打臉的第二步又來了:「今日之事已畢,某先告辭,明府,明日遠行,某就不來相送了。」
元公路點頭笑道:「不必相送,今日之事,也不過是少府聞你才學之名,有意試試,你二位今後還要多多往來。」
他這是二人和解做最後努力,結果葉暢還沒有說什麼,元載卻面孔扭曲,然後轉身就走。
諸位跟來的吏員一個個尷尬地笑著,向元公路行禮離去。
「明府好意,可是有人就是不領情呢。」葉暢嘿然一笑:「某告辭了。」
「好走,不送……」
元公路也只有搖頭,好在他次日就要離任,葉暢與元載如何相鬥,便與他無關了。
想想也是奇怪,葉暢如今還只是一介布衣,何自己覺得,他在與元載這個縣尉相鬥之時,不但不會落於下風,反而有可能獲勝呢?
元載可謂怒氣沖沖地回到了自己的臨時寓所。
年前的火災,讓縣尉衙署只剩餘一個大堂,後邊已經不適宜居住,因此他來修武后,便看中了這距離衙署不遠的一處民宅。
如今新搬入此,百物盡缺,故此他妻子王韞秀才會在市中購物,與葉暢相遇。
他回來之後,一腳便將擺放宴席的案幾踢翻,瓷碗筷籌,摔了一地。
這怒髮衝冠的模樣,立刻有人告訴了王韞秀。王韞秀豎眉而出,見了他聲音卻轉柔:「郎君因何動怒?」
「那豎子小兒所欺,今日事又不諧!」
「郎君是說,未曾收拾下來那葉十一?」
「豎子狡猾奸詐,某反受其辱!」
「郎君心太急切,你縣少府,他你治下之民,還怕沒有收拾他的機會?」
「此事某自知曉,但娘子卻不曉得這官面上的事情。」元載嘆了口氣。
他一開便拿葉暢開刀,除了倆人的舊怨,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他這個縣尉得來,岳家的力量是關鍵,這讓他在岳家更抬不起頭來,因此,他很想在縣中做出一番事業來。
可是要做出事業,就必須有這些吏員差役配合。元載自己也曾沉淪過,最清楚這些吏員差役若是陽奉陰違,縣令、縣尉便都會成木塑泥胎。因此,他到縣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要立威。
要讓這些吏員、差役知曉自己的厲害。
葉暢便是殺雞駭猴的那隻雞,元載可是打聽過葉暢的一些事情,知道他在修武縣算得上一方知名之士,若能將葉暢打壓下去,那些吏員、差役至少不敢太過糊弄他。
結果卻事與願違,這一番在葉暢手中受辱,特別是葉暢點出他不擅算數之事,元載幾乎可以想見,那些吏員今後必然要在帳目上大做手腳。
這幾乎就是挖了一個坑,等著他在不久的將來跳下去。
聽得他將其中利害一一細說,那邊王韞秀也不禁吸了口冷氣:「好惡毒的心腸,好奸猾的刁民!」
「正是,此等刁民奸徒,若不治之,上不利朝廷,下禍百姓,某豈只是私怨,更是一縣蒼生!」元載憤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