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誰乘星槎破虛空 第33章冤家從來道路窄
2023-12-06 14:56:53 作者: 波波
這是漢之京,唐之都,天下的靈魂,世界的中心!
瘦削的漢了踏進了外城的城門,雖然有軍士守衛,但那軍士並未難他,反倒和他打起了招呼:「咦,焦郎君,你可回來了,又醉了多少回,挨了多少打,賴了多少酒錢?」
被稱焦郎君的瘦削漢子頓時瞪足了眼:「胡謅什麼,俺幾時醉過,又幾時賴過酒錢?」
「上回在魯三娘子家裡,是誰被溲水澆了出來?」那兵士嘲笑道:「還有,再上回西市的仙客來酒樓,又是誰險些被吊了起來?」
那焦郎君頓時滿臉漲紅,然後瞪著眼:「你懂什麼,我乃是品酒大師,品酒大師喝酒,還需要付錢麼?便是要付錢,晚付幾日,怎麼能說是賴?最多是欠,欠錢不還罷了!」
然後眾人便都鬨笑起來,卻沒有人注意,焦郎君背上背著的大包裹。或者在熟悉他的人眼中,焦郎君這酒瘋子,他身上帶的東西,肯定是與飲酒有關的,若不是上好的美酒,那就是專門的酒具。
焦郎君原還要分辯幾句,但這時,他看到身後遠遠的一騎一從走來。騎在馬上的正是葉暢,而跟在身邊的則是善直。
「啊喲,這二人也來了,快走,快走!」
一想到此二人的「怪癖」,焦郎君便覺得毛骨悚然,避開這二人,這可比起和守城門的士兵鬥嘴要重要!焦郎君也不顧士兵的嘲笑,撒腿便走,轉眼間便奔得老遠。
「咦,這廝怎麼走了,往常他總要鬧個半晌的。」守城門的士兵訝然:「今日變了性?」
沒過多久,葉暢與釋善直便已經到了城門前。
「當真了不起,了不起,無怪乎寺里的師傅們,凡是來過長安者,都會念叨幾句!」
這已經是善直第七遍說同樣的話,還隔著老遠,他就被長安城展現出來的宏大氣魄所震動,這讓原率直的和尚變成了一個嘮叨的老婦,不停地碎碎念,葉暢敢肯定,他一天念「阿彌陀佛」的次數,也沒有念叨長安城的次數多。
但葉暢沒有辦法嘲笑他,因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
葉暢並不是沒有見識的人,但面對這樣氣勢的長安城,在第一時間也是驚得幾乎邁不動步子。
這座城門,乃是長安城的正南門,名明德,東西跨度足有近二十丈,城下五條門道,每條寬都超過兩丈,而兩個相鄰門道間的城牆便有一丈厚。
當他走進城門之後,則更是眼前所見而愣了好一會兒。
穿過明德門,便是長安城最大的街道朱雀大街,長街寬是五十丈,也就是相當於後世的一百五十米!街道兩旁種著榆樹、槐樹,樹側又有排水溝,此時剛過端午,正是仲夏,那些大樹支起連綿的綠蔭,讓這座巨城到處都帶著清涼。
如此氣魄的大街之上,人頭熙熙攘攘,往來者絡繹不絕,既有黑髮黑眼的典型大唐百姓,也有色目彩發的異域商使。葉暢被這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幕所震撼,站在街中,竟然忘了邁步。
直到身後有人催促,他才挪動腳步,向著城裡進發。
整個長安城中,共有兩市一百餘坊,每一坊市周圍,都有圍牆,圍牆一般設有東南西北四門,但正對著皇宮的數十坊因「風水」的緣故,只有東西門而無南北門。幾乎所有民宅、商鋪的大門,都是向著坊或者市內的十字街開的,沒有一定身份的人家,不允許向著主街開門。因此,葉暢在行進間,並沒有看到朱雀街兩旁有店鋪。
「這麼大,要走多久才到頭?」釋善直跟在葉暢身邊行了一段距離後問道。
「我問問看,說是在立政坊。」葉暢道。
他們進了長安,葉暢因是平民身份,早就下了馬,只能牽馬前行。葉暢攔下路邊一慢慢行走的老者,剛想要問話,忽然間一陣大風起來,原還整潔的長安城中,頓時就是黃沙飛揚塵土撲面。堵得葉暢呼吸都困難,更莫開口問話了。
那怪風颳了好一陣子才止歇,再看長安城,方才還是讓人驚嘆的長安城,現在已經隱於塵土之中。
葉暢連著呸呸幾下,將嘴裡不小心吃到的塵沙全都吐了出來,這個時候,他突然想起唐詩當中極著名的那句「渭城朝雨浥輕塵」來,這哪裡是輕塵,分明就是一場沙塵暴!
「咳咳……老丈,請問宣平坊如何走?」
那老人在沙塵起來之前就用袖子遮擋住了口鼻,因此他倒是無礙,此時便笑道:「郎君可是初來我們長安吧,風一起時,就要捂口鼻,以後便要記得了。」
「長安何如此大的灰塵……」
「人多,泥地,自然塵土飛揚,舊年秋時,又內澇過,城中各處地面都被水泡酥了,故此今年塵土比起往年更多。方才郎君問的是宣平坊?那倒是不遠,自此向北,到靖善坊與光福坊之間後再折向東,一直過永樂坊、永寧坊,然後便是宣平坊了。」
一連串的坊名從老人的口中吐出來,雖然他說得簡單,可葉暢卻覺得自己頭腦發漲。那老人又看了看他二人的裝束:「以老朽愚見,二位還是先尋個客棧住下,我們保寧坊中便有客棧,如今時候已經不早,最多再有個把時辰就要宵禁,那時若二位到不了地方,只怕要被武侯們請去了。」
葉暢心知這是此時的規矩,宵禁之後若還有在大街上遊蕩者,少不得要到京兆去吃板子。他看了看天色,天色果然已經漸晚,便又向那老人問道:「老丈說的是,但明日我又如何去宣平坊?」
「你們若是從東邊的延興門入城,那麼過了新昌坊就是宣平坊。但從這兒麼……對了,看得那種車子麼?」
葉暢向路中望去,只見一輛灰朦朦的奇怪馬車行了過來,這馬車比此前葉暢見到過的任何一輛都要長一些,雙馬共挽,車身上還掛著一個牌子,那牌子上寫著字跡是「明德門、朱雀門」六個字,六個大字中間,還有一些小字,葉暢細心看去,卻是十八個坊名。
公交車!
葉暢第一個念頭便是這個,他瞪著眼睛,不可思議地盯著那輛奇怪地馬車。
大唐竟然就已經有了公交車!而且這車上牌子的模樣,與後世那些公交車牌子是多麼相似!
「你乘這種油壁車,注意上面的牌子,便可以到你要去的地方了。」那老人道。
「油壁車……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葉暢原不知此車何名的,因修武縣實在太小,在那邊根不曾見到過這樣的車子。但聽得老人的話語,他立刻想起南朝時蘇小小的名詩,原來這車便是油壁車!
此車以油塗壁,因此不懼日曬雨淋,因此可以充公交馬車。那些富貴人家,更是有專門的豪華加長版油壁車,飾以華彩,再配以名駒,當真是寶馬雕車香滿路。
大唐以油壁車充當長安、洛陽這樣大城市的公共運輸工具,這是葉暢此前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他看著那油壁車模樣,發覺仍然帶著華夏古時主流馬車的大弊端,就是缺少轉向裝置。
「喂喂,十一郎,你衝著一輛車發呆做甚,人家老施主都說了,咱們得趕緊找地方住下……聽聞到過長安的師傅們說,長安可有的是好囑的,就是一個餅,便有胡餅蒸餅煎餅湯餅齏餅……」
「行了行了,立刻就住下來,讓你這和尚吃個夠!」葉暢立刻打斷了和尚的喋喋不休。
兩人按照老人所指,進入了保寧坊中。
葉暢此前以,長安城中的集市就是東西二市,那時他還覺得好奇,以長安之大,萬一誰家要買個針頭線腦兒,莫非也要趕到東西二市去,那豈不極浪費時間。現在他才知道當初自己的想法是多可笑,東西二市名聲響亮,商旅雲集,但那是後世高檔商業街區之類的地方,而在各個百姓居住的「坊」里,也有自己的小小商業,無論是賣雜貨小吃的店鋪,還是往來旅客居住的客棧,都是應有盡有。
「馬記客棧……就在這吧。」葉暢見著那個招搖的旗子後道。
他們在客棧門前一停,頓時就有人上前來殷切招呼。這客棧規模雖然不算大,但也有幾進院子,小二將他的駑馬牽去安置,二人則來挑選宿處。若換了一般人,肯定是選擇便宜的通鋪,葉暢則多少有些貪圖享受,替自己要了單間。當問起和尚時,那招呼的小二卻道:「這位師傅倒不必住在小店,與小店只隔著幾家,便是保寧寺,師傅可以在此掛單,也省得幾文錢了。」
「你這小二倒是實誠,別人都是向里招攬客人,你卻是向外趕客人。」善直笑道。
「師傅少不得要在外轉轉,咱們保寧坊就這麼大,待師傅見著保寧寺再來退房,那才麻煩。」小二笑嘻嘻地道:「況且,咱們馬記客棧是衝著百年老店去的,名聲比起幾文錢更要緊。」
葉暢聽了一樂:「好,好,不過這位和尚卻不愛住寺里,寺里規矩多,他又是個不戒葷腥的。給我省錢,便安排他住通鋪就是,還有,哪兒有好吃的湯餅鋪子,說與我們聽聽。」
「好吶,坊湯餅鋪子當數老寧家,出門向東再過幾家便是,可以看著他們的招牌。雖然都說西市裡的胡餅好,其實那都是外地人說的,咱們這長安城中,最好的湯餅,還得到象咱們保寧坊這樣的坊間來尋啊。」
小二頗驕傲的話語,讓葉暢頓時喜歡上了長安城的人們,這座城市正值它最輝煌之時,城中的人們自信而樂觀,同時也不失一個盛世皇朝的大氣。
進入坊中,便不懼宵禁——大唐的宵禁,是正街中不允許有人走到,至於坊中則並不拘束。葉暢與善直決心去嘗嘗店小二強力推薦的老寧家湯餅,他們二人才出門,便聽得一陣人呼馬嘶。那小二又興致沖沖迎了上去,只見一群人,足有十餘位,一起涌了過來。
這些人身上的服飾打扮,多有不類唐人者,但又不是西域的胡人,看起來應該是邊疆歸化種。葉暢有些訝異地向著那邊望去,一向聽聞長安城中天下各族人都雲集,他原以只是聚在商業繁華的東西二市,卻不曾想在這小小的坊間也能見到。
這一望,立刻吸引了來人中一個的注意,那人見到葉暢,臉色陡然變了:「咦!」
那人身邊之人問道:「怎麼了?」
「你看那邊的那個唐狗!」先前那人道:「你看,象不象咱們殺掉的那一個?」
問話之人也向葉暢望來,然後神情同樣大變:「咦,這廝竟然沒有死?」
「該死的,看來上回他是裝死……他有沒有認出咱們?」
「看模樣,還沒有完全認出,只是有些疑惑……當如何是好,若是這廝尋了官府檢發,咱們被抓事小,壞了節帥的大事,那可是全族皆滅的罪狀!」
兩個歸化種胡人用胡語小聲嘀咕,莫說他們的話語葉暢聽不見,就算葉見了也不明白是什麼意思。葉暢只是覺得有些奇怪,這些胡人當中,怎麼有兩個始終盯著自己,而且目光極不善。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這廝活著。」兩胡人中一個又道。
「可這是長安,咱們如何能動得手?」
「先盯著吧,看看這唐狗有沒有將節帥的事情泄露出去,若是沒有,再尋機下手,若是已經泄露了,咱們就得立刻回去稟報節帥。」
兩個歸化種胡人又嘀咕了幾句,這才不看葉暢,而葉暢也失去了看熱鬧的興趣,他與善直二人向東而行,去那老寧家湯餅鋪子吃他們的晚餐了。
不過沒多久,那群歸化胡人便也三三兩兩散落於保寧坊的各處,其中有人同樣進了老寧家湯餅鋪子。他們瞧著葉暢與善直的目光,總是有些不善,善直雖是粗率的性子,此時卻也覺得不對:「這些傢伙當真面目可憎,莫非是要尋釁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