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1章 未知才會恐懼

  黔省。

  黔省自古多山，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說。

  很久以前，這裡被稱為南蠻。

  小說中的巫蠱、神婆之說，多出自於黔省一代。

  在黔省，雖然沒有世界聞名的著名山脈，可黔省深山老林不計其數。

  哪怕改革開放至今, 一批批的山民從深山中遷出，可依舊有大量的山民聚集於深山老林之中，自給自足，與世隔絕。

  ……

  石頭嶺。

  這是當地山民的自稱，名字來源簡單，就在於當地最大的一座山，山上石頭很多。

  石頭嶺位於苗嶺山脈, 此地苗漢混居，一代代下來, 很難說當地人是純粹的漢族還是苗族人。

  石頭嶺這些年來，在政策的推動下，一批批靠山吃山的山民，漸漸從山中遷移出來。

  就算沒有遷移出來，除卻深山老林深處的那些山民，普通山民也在逐漸外遷。

  也許用不了幾年，這些世代居於深山的山民都會徹底融入這個新時代。

  5月底。

  即將進入6月，這時候很多地區天氣已經極為炎熱，夏季即將正式到來。

  可黔省這邊，氣候宜人，仿佛依舊處於春季。

  不僅僅是氣候，黔省山多樹多，工業化進度不大，空氣也清新至極。

  越是接近山區, 空氣越是新鮮。

  蜿蜒的公路兩側，綠樹成蔭，綿延起伏的公路，如同彩帶一般點綴在綠色之中。

  在平川，在滬市，在京城……

  李東這些年來，去過很多地方，大城市，小城市，國外的城市。

  給李東留下記憶最深的便是高樓大廈，以及有些蒼白的天空。

  可在黔省，藍天白雲，隨處可見。

  公路兩側，各種丘陵綿延起伏。

  這樣的場景，在江北其實也可以看到，可一般都是局限於一隅。

  而黔省，這才是常態。

  當然，對於當地的執政官員，也許更希望這種山清水秀能變成一座座工廠，能讓黔省的空氣變的渾濁一點，能看到一座座煙囪沖天而起。

  李東心裡胡思亂想著，看著車窗外有些走神。

  自從將公司的事情放下，李東在家沒待多久，就背上背包，開啟了自己的旅遊之路。

  一路從江北到黔省，跨越數千里，5月底，李東抵達了石頭嶺一帶。

  就在李東走神的時候，車輛緩緩在公路旁邊停下，譚勇輕聲道：「李總，到路口了。」

  車輛前方不遠處，公路旁有個岔道口，岔道口上插了個標牌，風吹雨打之下，標牌上的字跡已經不算清晰。

  不過細看之下，還是能看出來，上面寫著「石桐寨」三個字。

  在黔省，名稱帶「寨」的村落很多，大部分都是位於山中的村落，有山才有寨。

  走神的李東聽到譚勇的話，回過神來，輕輕吐了口氣。

  一路上走走停停，終於到地方了。

  這些年來，李東很少怕過誰，無論是那些二代還是封疆大吏，敬畏有時候會有，懼怕卻是不存在。

  可這些年下來，李東終究還是有怕的時候。

  比如那位收拾的乾淨利落的老人。

  李東對自己的親人不算太差，當然，前提是他能滿意。

  李青也好，曹峰也好，這些人哪怕沒有大富大貴，李東也沒真的不管不顧，日子過的都算不錯。

  對於如今的李東而言，稱得上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哪怕是陳家灣的那些老輩人，這些年來，李東也沒少資助，包括子女的學費之類的，李東都有貼補。

  這些人嚴格算起來，並不算李東的至親。

  可他外婆一家，那是絕對算得上至親了。

  不過這麼多年來，李東很少很少和外婆這邊有聯繫，就在於這個老人，當初讓他有些恐懼了。

  李東至今都難以忘記，那位老人第一天見面時和自己說的話。

  「前世過的還好嗎？」

  就這一句話，讓李東心裡發毛不已，從那以後，就遠離這位老人，不敢再去接觸。

  當你覺得是人生中最大的一個秘密，無人知曉，唯有天知地知你知的時候，忽然有人說，你的一切我都知道，那樣的感覺，比果奔還要可怕。

  老人有些神叨叨的，經常說一些別人聽不懂的話語。

  對別人而言，都是一聽既忘。

  可對李東而言，那句話讓他哪怕直到現在，也不是太願意去接觸這位老人。

  以李東今時今日的地位和財富，他完全可以接老人去自己那邊享福，安享晚年。

  可李東沒有，當然，老人也不願意。

  不管是不願意還是願意，實際上哪怕老人願意，李東恐怕都不見得會和對方在一起相處，更大的可能還是交給父母，哪怕出再多錢都行。

  孝道，李東自認自己不缺。

  換一位普通的老太太，哪怕李東和自己外婆多年未見，感情不深，可該盡的孝道他都會盡。

  不過對這位神叨的老太太，李東下意識地抗拒。

  這種恐懼，甚至維持了不少年。

  所以這些年來，李東也從未來過黔省，哪怕黔省這邊遠方也有布局。

  李東巡查過很多地方，西南地區，北方地區，華東、華北、華中……

  這些地方，他大多數都去過。

  哪怕當初地震中極其危險的川蜀，他也去了，並未太過害怕。

  可黔省，他是一次沒來。

  他下意識地想要遠離那位老人，每年逢年過節，李東哪怕不忙，最多也就讓曹峰他們帶著大包小包的禮物趕回去，他卻是不願意過來。

  曹峰他們沒多想，因為李東很忙，忙的走不開正常。

  曹芳有段時間倒是想讓李東來黔省看看，富貴還鄉，曹芳也有這意願。

  她曹芳的兒子，有了大出息，讓那些多年未見的親戚朋友知道自己兒子有出息，這是上輩人很淳樸的想法。

  不過李東一直在忙，也沒主動提過這事，曹芳說過一次，李東的意思是接過來就行，自己派車隊去家門口接人都行，方便。

  兒子都這麼說了，曹芳也沒再強求。

  這幾年，李東的幾位舅舅，包括那位年邁的大姨媽，在上次李東結婚的時候也來過平川。

  唯獨那位老人，自從上次離開平川之後，就再也沒有來過平川。

  曹芳回黔省看望過幾次，也勸說過老人去平川跟著享福，可老人不願意，最終不了了之。

  時隔幾年，李東終於下定了決心，來母親的老家來看看，看看那位老人，另外還希望老人能為他解惑。

  這幾年，李東也漸漸想通了。

  老人未必就是真的知道什麼，奇人異事，奇聞八卦，這些年李東也有所關注。

  以前，他還真想過，這社會上是不是有一些自己不知道的神秘力量，就如小說中說的那樣？

  然而，在李東龐大的財力下，很多傳的沸沸揚揚的奇聞八卦，奇人異事，最終的幕後都是個笑話。

  李東不死心，覺得自己可能是孤陋寡聞了，或者難以接觸到這個領域。

  於是，李東有次忍不住和杜安民問了一嘴。

  結果老杜一副看白痴的表情看著他，大概那時候的老杜覺得他真的是白痴，居然連這些東西也相信！

  至於李東問出的龍組啥的，老杜差點沒被口水嗆死！

  做到老杜那個地步，可以說真的要到最山巔了。

  真要有這種事，老杜哪怕不知道詳情，總會有所耳聞。

  而實際上，老杜除了罵一句白痴之外，就是讓李東少看點亂七八糟的東西，順便叮囑女兒，讓她好好勸導一下李東。

  很多做到高位的人，在底層的時候不相信這些，地位越高卻是越相信這些。

  或者說不是相信，而是捨不得放下那些權位和金錢，主觀意識上願意去相信這些東西。

  神棍騙普通人的難度，反而要比騙這些大員豪富要高。

  越有錢越怕死，越有權也越怕死，有錢有權就惜命，這都是真的。

  老杜是不相信這個的，也不想李東沉迷在這其中，後來又打電話勸誡過幾次。

  到了這時候，李東覺得自己恐怕真的想多了。

  自己是世界首富，老杜是權利巔峰人物。

  要是連他們都不知道這些事，那就算真的有神仙，也和他們這些俗人無關了。

  權利和財富的執掌者都沒經歷過這些，普通人嘴中的神怪之說真有可信度？

  除非那些人真的不在這個世界生存，要不然他這種豪富，老杜這種大員，必然會知道一些內幕。

  所以自從那以後，李東就覺得自己的外婆，也許不是自己想像的那麼可怕和神秘。

  可畢竟這件事在他心中留下了一些陰影，李東想來想去，覺得自己還是要弄清楚才行。

  ……

  心中各種念頭泛現。

  李東很快收斂了情緒，開門下車，活動了一下身體，開口道：「走，上山！」

  外婆家沒有搬到山下不遠處的縣城去，儘管老曹家現在不缺錢，很多年輕人已經在縣城買了房，可老一輩人，像李東的外婆還有兩位舅舅都生活在原本的山村中。

  李東的舅舅倒是想搬到縣城去，可老人年紀大了，不想去那邊。

  兩位舅舅性情憨直，也不願意讓老娘一個人留在山裡，所以現在還在半山腰的村落中生活。

  李東說完，邁步踏上了前方的盤纏小路。

  譚勇急忙拎著禮物跟了上去，後方又有七八位便衣便服的男子跟了上來。

  沒有穿黑西裝，平時出席一些重要活動或者公開場合，李東明面上還是有不少身著黑西裝的保鏢露面的。

  不過私底下，這些人倒是沒那麼嚴肅，要不然被人看見了，恐怕還以為在拍電影。

  上山的小路不算太陡峭，雖然沒有鋪成水泥路，可還是墊了一些石子和磚石。

  風吹雨打之下，這些磚石也漸漸和泥土融為一體，加上落葉鋪蓋，走上去倒也輕鬆。

  李東一邊走著，一邊想著事。

  譚勇亦步亦趨地跟著，心裡儘管有些奇怪，老闆看外婆而已，怎麼顯得有些魂不守舍。

  不過這種家事，他一般不願意摻和，也不想多問。

  眾人沉默無聲，一路沿著小路向前走著。

  石桐寨所在的石頭嶺，海拔不算高，不過也不低，已經超過了一千米。

  樹木遮擋之下，沒到地方，在山腳是決然看不到山中的村落的。

  不過一千米海拔的山嶺，的確不能算太高，眾人走了十多分鐘，前方已經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一些零散的房屋了。

  山道上，此刻也出現了一些其他人的身影。

  沒有外人想像中的那麼神秘，那麼與世隔絕。

  山道上的老人們看到李東這群人，沒太在意，這些年背包客和驢友們踏遍了千山萬水，石桐寨的人沒少看到那些外地來的驢友上山觀景。

  有熱情的，遇到的時候，還會招呼一聲：「晚上不下山，來我家住，有地道的山味！」

  當然，是要收錢的。

  如今的山民，也會兼職干一些農家樂的活。

  快到小道盡頭的時候，李東在山道邊還看到了一家小超市，是的，小超市。

  之所以看出來是超市，因為人家還有個不小的招牌——石桐超市。

  這一瞬間的工夫，李東之前還有些恍惚和憂慮的心思，忽然散去了一大半。

  果然，人都是喜歡自己嚇唬自己。

  他沒來過石桐寨，很多時候，李東想起那位老人的時候，都喜歡多想一些。

  比如老人所在的大山，是不是神秘異常，各種蛇蟲到處都是。

  比如他去了當地，會不會引起無數人的詫異目光，會有人一副見鬼的表情看著他。

  又會不會有人一副神秘高人的姿態，忽然出現在他面前，一言不發地打量他一陣，接著說一句「你不該來此」……

  可惜，這些都沒有！

  山道的盡頭，那家小超市儘管看起來根本沒超市的樣子，可它的確是家超市，或者說小賣鋪更合適。

  超市門口，停著幾輛摩托車，還有幾個頭髮花白的老人嗑著瓜子聊著天，和李東老家並無太大區別。

  看到李東他們走來的時候，一個中年婦人還操著不太普通的普通話問道：「大兄弟，要導遊嗎？

  100塊錢一天，要的話我幫你找人。

  咱這也能吃飯，都是山里自己種的養的，都是綠色無污染的。

  咱這還有正宗的茅台，這可不是外面賣的那種，不好不要錢……」

  婦人語氣熟練地說著這些話，顯然不是第一次說了。

  一瞬間的工夫，所有的神秘，所有的未知，所有的恐懼，忽然從李東心中散去。

  原來，都是普通人啊！

  就如自己舅舅姨媽一般，就如曹峰曹瑜一般，都是普通人，憨厚中又帶著一些獨特的精明。

  哪怕那位一直讓他恐懼的老人，這時候，李東回想起來，好像除了那神叨叨的幾句話語，也沒什麼不一樣嘛！

  李東輕輕吐了口氣，一直帶有一些沉重的臉上，微微露出一抹笑意，出聲詢問道：「大姐，曹雲海家是在前面嗎？」

  「曹雲海……」

  中年婦人微微愣了一下，就在李東準備買點東西再詢問的時候，婦人倒是沒那麼勢利，有些恍然道：「你說大海家是吧？」

  「他家就在裡面，你往前走，前面那棟新蓋的兩層小樓就是他家。」

  婦人說著，又看了李東眾人一眼，又恍然道：「你們是縣裡的？還是阿峰朋友？

  大海家現在了不起了，縣裡這邊三天兩頭的來人，阿峰那小子今年回來，還開車了，聽說在外面發了大財……」

  婦人有些絮叨，不過還是熱情地幫李東他們指了路。

  曹雲海是李東大舅的名字，他家就在前面的寨子中，很顯眼。

  一棟新蓋起來不久的兩層小樓，潔白的外牆，和寨子中一些木質的屋子或是青磚紅瓦的瓦房，一眼就可以看出差距。

  當然，寨子中也有別的小樓，石桐寨以前倒是沒有這些小樓，可自從生活好過了，年輕人下山賺錢了，有些人從外地打工回來，也學著外面蓋起了樓房。

  失去了一些傳統滋味，破壞了一些寨子美觀，可對於現代人而言，過的好才是真理。

  所以這個一直在李東想像中有些神秘的外婆家，和外面農村隨處可見的那些小樓房沒有任何差別。

  李東有些失笑，感謝了婦人一陣，接著帶著人朝不遠處的小樓走去。

  有些事，你沒見過，沒經歷過，未知會讓你恐懼。

  可當你經歷了，親眼看到了，這些恐懼感會瞬間消散。

  普普通通的山中小村子，普普通通的村民，一切都這麼普通，唯一有些不普通的老人，也許也只是李東想的有些不普通罷了。

  帶著這種不知道是如釋重負感還是失落感，李東帶人走向了那棟新樓。

  小樓前，好像有位老人正在門口曬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