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比時代長遠一厘米的眼光

  板垣和彥繼續看了下去。

  他跟隨著警官笹原潤三的視角一路調查下去，這時一對母女進入了警方的視野，而根據死者生前曾取過大筆錢和購買布丁的線索來看，一個叫西本文代的單身媽媽似乎與死者生前有不倫戀情。

  新的人物接二連三出現，但是板垣和彥卻絲毫不感到雜亂和記不住人物，這讓他有些吃驚。

  推理小說其實是非常難寫的，很多新人作者經常拋出一堆線索，讓讀者頭昏腦漲，現在已經不是三十年前了，讀者的耐心大減，這樣做很容易讓讀者失去興趣。

  而這本書卻寫得恰到好處，不斷拋出新的線索，帶領讀者進一步探索真相，卻不會讓人感到紛亂冗長。

  不過，也就這樣了……

  雖然寫得還算不錯，但是並沒有太亮眼的地方，甚至有點老派。

  想到這兒，板垣和彥翻開了第二章。

  視角忽然發生了改變，板垣和彥愣了一下，這才發現，時間線已經平移到了幾年後了。

  什麼意思？當初的那起案子呢？不破了？

  笹原潤三又看了一會兒，確定當年的那起案子變成了一樁徹頭徹尾的懸案。而當年和案子有關的兩個孩子，死者的兒子以及當年那對母女中的女兒，進入了讀者視野。

  故事瞬間分成了兩條故事線，一條是講女主角唐澤雪穗，另外一條則是講男主角桐原亮司的。

  他們的故事分開講述，但是書中的情節又在不斷暗示讀者，二人一直保持著聯繫。

  死者的兒子和嫌犯的女兒為什麼保持聯繫？

  難道……

  板垣和彥這時才發現，這本小說一大特色，關於書中謎團的種種真相，作者從不刻意隱瞞，但也絕不公布答案。

  「那個……小哥你叫什麼名字？」板垣和彥忽然問道。

  「藤原圭。」

  「藤原君，你是第一次寫小說嗎？」

  「是的，我還是新人。」

  這可真不容易啊。板垣和彥心道，哪怕是出道十多年的作家也未必能駕馭得了這種寫法。

  板垣和彥繼續看了下去，在第三章的時候，劇情出現了一個大高潮，男主角桐原亮司把自己班上的男同學賣給了幾個富婆大姐姐，並從中賺取差價。

  然而男同學在與富婆私聯的時候，用力過猛，讓客戶死在了床上……

  板垣和彥：「……」

  第二章重點塑造的人物是唐澤雪穗，那麼第三章塑造的人物就是男主桐原亮司了，兩個主角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形象躍然紙上。

  第三章結束後，板垣和彥迫不及待地翻開了第四章。

  板垣和彥作為編輯看書的速度很快，但卻看得很仔細，這時他注意到手裡的稿子不多了時，抬起頭問道：「藤原君，你只寫了四章嗎？」

  藤原圭想了想，從包里拿出剩下的稿子，「事實上，我已經完稿了，只是我覺得四章足以判斷文章的優劣。」

  「伱的小說寫得很好，很難相信是出於一個新人之手。」板垣和彥說道，「但也正因為是新人，所以連載會議很難通過，社會派的作品更是如此。如果不介意的話，能把全書讓我複印一下嗎？」

  藤原圭遞上剩下的稿子，「您請便。」

  板垣和彥的家裡有印表機，直接拿去複印了，機器轟鳴的聲音響了好一會兒，板垣和彥把原稿還給藤原圭。

  「藤原君，麻煩給一張你的名片吧。」

  「不好意思，我沒有名片，留下聯繫方式好嗎？」

  板垣和彥遞過去一張紙，藤原圭在紙上留下公寓房間電話號碼和尋呼機號。

  「那我就不打擾了。」藤原圭向板垣和彥鞠了一躬。

  「無論小說的結果如何，我都會聯繫你告訴你後續的，估計要三五天左右。」板垣和彥當然知道投稿作者的心思，「你有我的聯繫方式，隨時可以和我聯繫。」

  說完，板垣和彥忽然問道：「藤原君，我能問一下嗎？你為什麼會選擇寫社會派的小說？」

  「你的小說完整度很高，而你又是新人，想必在創作方面投入了很多心血，閱讀過許多小說，那你應該清楚社會派的小說銷量並不佳。」

  「很多著名作家都寫過社會派的作品，但是大都折戟沉沙了。就連推理小說協會的會長服部桑，他的社會派作品也不過才賣了二十萬冊。對於他來說，這個銷量已經很少了。」

  「實不相瞞，我不久前剛簽約了一位不知名作者，他的社會派小說的連載人氣很不好，所以雜誌社已經對社會派頗有些談虎色變的意味了。」

  藤原圭想了想，道：「板垣先生，我覺得社會派的作品不久後就會流行起來，讀者並不是不喜歡社會派的推理小說，而是這個流派從來沒有一部真正的精彩作品問世。」

  「只要故事足夠有趣，讀者一定會喜歡的。」

  藤原圭頓了頓，道：「春秋文賞不久之前連載的那部社會派推理小說我其實看過，我認為故事還算有趣，之所以不受歡迎，可能是過於超前了。」

  板垣一怔，在他們編輯部的內部會議上，編輯長分析這部作品失敗的原因時，也是這麼說的。

  藤原圭繼續道：「受歡迎的作品一定是要緊跟時代步伐的，不能落後於時代，但也不能過分超前……只需要領先時代一厘米就好了。」

  板垣和彥笑著問道：「藤原君，你認為《白夜行》是這樣的作品嗎？」

  藤原圭深吸一口氣，然後聲音提高了兩個音調，「是的！板垣先生！」

  板垣和彥道：「你的決心我感覺到了，回去等我的消息。」

  「打擾了。」

  藤原圭轉身離開。

  房門關上後，板垣和彥摩挲著手上還發熱的複印稿件。

  走到書桌前，板垣和彥打開檯燈，將書稿裝訂好後，看了起來。

  剛剛看得有些太快了，這一次，他準備再仔細地看一遍。

  時間一點點過去，指針漸漸指到了十二的位置，書房門打開，板垣的妻子探進頭來：「還在處理工作嗎？你今天不應該是休假嗎？」

  「嗯，已經處理完了。」

  「快點回房吧，孩子已經睡著了……」

  板垣和彥關了檯燈，回了臥室，然而腦海中卻始終放不下小說里的情節。

  唐澤雪穗那魔女的形象無比真實地浮現在眼前，板垣想到她，就感到後背微微發冷。

  但是想到她的過往，又由衷地同情，一種複雜的感覺從心田裡冒出。

  板垣太太笑著換上了一件死庫水，拿起一瓶香水往身上噴了兩下，「這個味道你覺得好聞嗎？」

  「雪穗……」

  板垣太太愣了一下，隨後勃然大怒，攥緊了手中的香水瓶：「你在叫誰的名字？雪穗是誰？！」

  板垣和彥這才反應過來，趕緊說道：「你別誤會！是小說里的人物！」

  「你騙人！」

  眼看就要發生流血事件，板垣和彥趕緊把暴怒的小嬌妻帶到書房，讓她看桌子上的書稿。

  看到「唐澤雪穗」四個字後，板垣太太的疑慮消除了大半，說道：「這是誰寫的小說？能讓你睡覺前還念叨著書里的名字？」

  「是一個新人……」被妻子這麼一提醒，板垣和彥這才意識到。

  是啊，這《白夜行》竟然有如此魔力！

  上次看到這麼令人難以割捨的故事，怕是三年前了吧，而這本《白夜行》比之前那本書要更加好看！

  想到這兒，板垣和彥對妻子說道：「親愛的，你先回房間睡吧，我今天晚上要把這本書看完。」

  板垣太太愣了：「你認真的？信不信我殺了你？」

  板垣和彥趕快親了老婆一口，「我的業績獎就指望它了！到時候說不定能換台車！」

  板垣太太看著書桌上的那一沓稿紙，嘆了口氣，「好吧，那你也別熬太晚，早點睡。」

  送走老婆後，板垣和彥給自己泡了一杯濃茶，放在燈下，看著紙上的鉛字，露出滿足的笑容。

  上一次看到這麼令人神往的故事，已經是上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