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財運

  德川幕府初年，山中破廟，夜雨連綿。

  結城友代卸下肩膀上的貨擔，他是個遊走鄉里的行腳商，在當下的時代地位不高，靠倒賣貨物的差價養活一大家子人。

  這場雨下得很急，他跑了好幾里，才找到這間四處漏風的破廟，原先供奉的山神像早已毀於戰火，廟眾也四散而去，久而久之就成了路人的暫住點，再破再爛，好歹也有個屋頂遮風擋雨。

  角落處盤坐著一位行僧，袈裟破敗不堪，打了無數補丁才勉強能穿，他沒有禪杖，只是腳邊擺了一隻缺了口的破碗，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木魚，嘴裡念著含糊其詞的經文。

  做行腳商的結城友代將手從腰間的小太刀移開，這僧人沒帶武器，連敲木魚的響聲都微弱的很，應該沒什麼威脅。

  雖說德川家康統一了島國，頒發限制各地大名的武家諸法度，令時局不再動盪，但山賊強盜之類的惡勢力還是屢禁不止，他不小心的話，早就一命嗚呼了。

  「時雨姬，你跟我修行三十年有餘，如今你的機緣到了。」

  行僧睜開眼睛，在他的對面，盤坐著和服少女，一晃三十多年，他和她的外表沒有什麼變化，看來時雨所說的妖怪身份，他是坐實了的。

  「咳！這位施主，小僧前日被強盜搶去身上錢財，如今又渴又餓，能否好心施捨一碗米呢？」

  慧遠盯上了結城友代貨擔里的小半袋精米，哪怕在相對安穩的幕府初年，這種食物也不是一般人能享用的，一些中下級武士領了朝廷的精米，往往都捨不得吃拿去換更便宜大量的糠米或其他口糧，不然一家人也不夠吃的。

  慧遠這話並沒有說謊，雖然以他的手段，幾百個強盜一起上也是白搭，但他當時沒有出手，還讓無法被常人看到的時雨姬也忍了下來，導致失去了幾兩碎銀、一枚小判金的財物。

  又渴又餓是假，試探結城氏的善心是真，這樣過分的要求若能答應，其人一定是良善之輩，時雨姬託付之人家會帶來財運不斷，如若不慎進入居心不良之人家，將會引起滅門之禍。

  「精米沒有，糠米倒是可以送你一碗，伱要不要？」

  結城友代的人品不錯，儘管沒同意慧遠的無理請求，還是大方的拿出自己的一袋口糧，分享出去。

  「阿彌陀佛，出家人一直吃的都是精米，糠米可吃不慣。」

  宣一聲佛號，慧遠不為所動，結城友代搖搖腦袋，升火起鍋，破廟的前面有口井水，淘去糠米間的砂礫，煮起一鍋簡單的米粥。

  不多時，米香氣從鍋中溢出，慧遠的肚子發出陣陣異響。

  結城友代笑了，任你是王公貴族也好，升斗小民也罷，不吃飯是頂不住的。

  索性他淘米的時候，就提前備的是兩人份，這和尚不像大廟裡那些強占農民土地、欺男霸女的惡僧，而是苦行雲遊的真和尚，做一回力所能及的善事，又有何妨。

  「米，米，米！人若三日不食，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你說是不是？」

  結城友代用竹筷敲打空碗，嘲弄似的喊道，又故意問向獨身一人的慧遠。

  「是也，然也，善也。」

  慧遠像忍耐不住飢餓的上前，討要了一碗煮熟的米粥，坐在鍋前就食，完全看不出剛才傲氣的樣子。

  有善心又有底線，就選你了。

  吃完飯後，慧遠改變了主意，從行李中拿出一口方盒，黑漆封面，一看就不是簡單的器物，那些山賊強盜只識金銀珠寶，卻錯過了真正的好東西。

  打開盒蓋，將裡面一棟精緻小巧的紙屋展示給結城友代觀賞，慧遠不死心的又指向貨擔里的半袋精米，想要交換。

  紙屋的造型別致，前院後屋，屋中靜坐著一位和服少女，不知道是怎樣的巧奪天工，才能造出這般的奇物。

  「這屋中居住著座敷童子，只要拿回家去供奉，就能招財進寶，我想和你換精米。」

  慧遠拍了拍手，屋中的紙人少女居然開始起舞，破廟中寒氣驟升，氣氛變得詭異起來。

  「不過福兮禍所倚，得到財運的人，往往活不過六十歲，死後的亡魂會被吞噬，這是代價。」

  他沒有像笑面推銷員那樣不負責的隱瞞副作用，結城友代聽了不以為然，這年代能活過五十歲都不錯了，至於死後有什麼，人活著尚且不易，又怎麼又去在乎死後呢？

  「契約五百年，保你家族榮華富貴，到時候我自會來取。」

  見結城友代思考後點頭同意，慧遠扛起半袋精米，話音未落，人卻憑空消失。

  至此，結城氏坐享富貴數百年，不曾中斷。

  ——

  「這是電視機的遙控器，換頻道是這兩個鍵，加減音量是這個長按鈕。」

  周一的早晨，藤井樹從樓上下來，路過正在教時雨看客廳那台55寸的大屏液晶電視的天海舅舅，吃完早餐，挎起單肩書包出門上學。

  「他出去幹什麼？」

  時雨好奇的問向天海舅舅，藤井樹又不是御家人或武士需要去公所上班，每天定時的上學，讓她不免產生疑惑。

  「上學，我們的這個時代，幾歲到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大部分都在學校學習知識。」

  天海舅舅回答她的問題，這位少女的觀念，似乎還停留在幾百年前。

  「學校里教的什麼？漢學還是珠算？又或者是天文觀星？」

  歪過腦袋，時雨想起這個時代最不方便的地方，滿大街的平片假名看不太懂啊，在她生活的時代，這種文字是不入流的商販地主才學習的，她這種一國大名的女兒，學習的都是漢學和佛學之類的，為了將來能出嫁給結盟的大名兒孫，聯繫兩家關係。

  「國語有一小部分漢學的內容，珠算改良為數字，天文嘛？可以看作是地理學科，除了這些，還有英語、歷史等科目，現代人可比戰國的貴族們懂得都多喔。」

  好歹也是東京工業大學出身的天海舅舅，仔細的解釋了一番，他打開電視，翻到一部古代武士魂穿現代的日劇《武士高校》，希望能通過這部劇，讓時雨大致明白她當前的境遇。

  「月代頭，還是那麼丑啊！」

  沒想到時雨的關注點，完全放在了劇中的武士造型上，吐槽了一句。

  沒救了。

  放棄治療的天海舅舅，仰躺進沙發，抽動嘴角。

  來到學校的藤井樹，在抽屜里發現多出一張借書卡。

  追憶似水年華？這不是長谷梓同學愛看的書嗎？

  看過借書卡的內容，他朝后座瞧去，原本熟悉的身影，卻不見蹤影。

  直到第一節課結束，長谷梓的身影還是不曾出現，他起初是覺得請了假，但一回想起上周五的告別，拿著借書卡沖了出去。

  「藤井同學！馬上要上課了。」

  班長秋山千佳站起身提醒他，而一向守規矩的藤井樹卻少見的不管不顧，奔向校內的圖書館。

  走廊的上課鈴響起，少年奔跑於陽光灑落的走廊。

  機場的登機提示報了兩遍，長谷梓和陪同她的父親長谷幸史一起告別了流淚的母親真紀子，走進登機通道。

  推開校內圖書館的大門，擔任管理員的學生已經在教室里上課，房間裡空蕩蕩的，忘了關的窗前，隨風揚起白紗簾，陽光照射在發黃的木地板上，氛圍冷冷清清。

  藤井樹在林立的書架前翻找了許久，才在不起眼的角落找出這本冷門到封面幾乎如新的追憶似水年華，不同於熱門的少年漫畫和耽美言情小說，很少有學生會去看這種書。

  翻到中間，書頁中夾著一封信紙，小心地緩緩打開，娟秀的筆跡，出自長谷梓筆下。

  「藤井樹親啟，這件事我實在難以當面向你說明，只好通過這種膽小的方法告訴你。」

  飛機開始上升，坐在舷窗前的長谷梓留戀的注視著眼底的這片大地，還有值得銘記的人和事，她的不辭而別，會不會讓一向冷靜的藤井同學落幾滴眼淚呢？

  「這五百六十三天的相處時間裡，你幫助了我很多很多，多到我都稍微有點喜歡上你了，可我知道，現在的我難以企及。」

  藤井樹踱步到窗前，借著柔和的光線，一字一句的讀著，陽光將他的臉映得白皙而泛紅，整個人沉浸在莫名的氣氛中。

  「所以，我決定提高自己，在八月的時候向英國伯明罕音樂學院申請了入學考試，沒想到我錄的小樣居然通過了初試，現在我應該在飛機上，前往不列顛進行現場複試吧。」

  從飛機上看，東京這座城市已經消失在眼前，舷窗前的長谷梓仍是痴痴地望，一動不動。

  「如果，如果，我順利進入伯明罕學院，等我四年後回來，你還沒有女朋友的話。或許，可以，考慮一下我。」

  「最後，請別忘了我，你的朋友長谷梓。」

  大幅揚起的白紗簾下，傳來一聲嘆息，藤井樹翻過信紙，背面是一幅素描，看得出畫技還不成熟，是少年的側臉，模樣與他十分相似。

  藤井樹，你真的是一個混蛋。

  他不是不知道長谷梓對他的好感，但一直裝作不知情，另一邊的選擇是神谷凜大小姐，他不想傷任何一位的心，遲遲不肯拉近彼此的感情。

  鬆開了拳頭，他將這本追憶似水年華塞進了衣襟下，總是循規蹈矩的他做了件任性的錯事，偷走這本曾經被長谷梓時常觀看的小說。

  放學的時候，單獨騎著腳踏車經過熟悉的街道，去年的時候，棲原脫離了隊伍，而今時今日，總是低著頭的長谷梓，身影也消失不見，路上只剩他一個人，漫無目的的騎行。

  正當他如此傷感的時候，從風中飄來一張鈔票，蓋住了他的雙眼。

  這是？

  藤井樹停下車，拿下質感滑溜的鈔票，上面印著島國教育家福澤諭吉的頭像，面額一萬円。

  財運這麼直接粗暴的嗎？

  他沒有想到，時雨這位座敷童子帶來的財運，會以意料之外的直接了當，許應在他身上。

  一路直到騎回家，他撿了三張鈔票和一張彩票，鈔票的總面額在一萬兩干円，而彩票的開獎日期正是今晚，十倍單注壓一個號碼，如果中到大獎，基本上算是財富自由了。

  「我回來了。」

  推門進入玄關換鞋，照例喊了一聲，儘管一路收穫不淺，但他的心情仍是糟糕無比，穿上室內用的拖鞋，客廳里時雨在端坐沙發上，靜靜地觀看電視上的綜藝節目，搞笑藝人的誇張表演，也沒能捍動她平靜淡然的表情。

  「樹，她的學習能力還是蠻快的，而且你看這個。」

  天海舅舅自豪的站在他身後，只教了半天，時雨就基本會使用屋內的全部電器，往往只講一遍，她就能記住並完美的復刻。

  他展示給藤井樹看的，是手機上的兩張照片對比，時雨身上的銀白和服，背上淺印著一道家紋，考慮到她自稱存在了數百年之久，天海舅舅剩下的半天時間都用來查找她的身份去了。

  「這是戰國時期美濃國大名齋藤家的家紋，和她衣服上的一樣，再加上這樣名貴的和服也沒幾個人穿得起，我推斷她生前應該是齋藤家的嫡系子女。」

  這些有什麼用嗎？美濃國早就不復存在了。

  藤井樹也知道一些戰國的歷史，被織田信長吞併的美濃國，早就隨著時代而消逝，當下重要的，是她的能力。

  把到手的一萬兩千円鈔票展示給天海舅舅看，對方愣了一下，他開口解釋。

  「這是我放學路上撿到的錢，離譜吧？」

  藤井樹帶著天海舅舅坐到沙發，看了下時間，正好是晚上開獎的時刻，等下說不定會更離譜。

  他拿起茶几上的遙控器，不顧時雨的意見，調到彩票開獎的頻道。

  結果大出意料，撿到的彩票號碼，和開出來的數字，每一位都差了一點，就像是有人精準控分，改變了既定的結果。

  看來島國的彩票機構主任，也是能人啊。

  藤井樹服了，下次地上再出現彩票，他碰都不會碰。

  「可以還給我了嗎？」

  時雨冷冷出聲，點醒了他，訕訕地將遙控器的主導權讓出，藤井樹見識她的能力後，態度也好上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