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時雨

  老宅外面的庭院，淅淅瀝瀝的落下雨水，拍打著茂盛的樹木，院中種植的只有一株百年槐樹，樹冠遮天蔽日，幾乎將上百平米的院落完全覆蓋，只有在冬季枯敗的時候，才有陽光灑落。

  結城賀讓的腦子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但為時以晚，一道曼妙少女的身姿，踩著碎步，腰間別著長脅差，陰影倒映在紙窗上，從門口緩緩走來。

  「你的膽子，還真大呢？」

  少女的聲音沒有半點變化，結城賀讓挪轉身體，抬頭望去，她的外貌變大了一些，從十二三歲的狀態，成長為十三四歲的模樣。

  「多虧你們結城家的世代供奉，我都快成大妖怪了，享受這種富貴的結城氏，在六十歲前會枉死暴斃，倒霉一點的，活不過四十的也不少，他們的靈魂都被我享用了。」

  少女跪坐下來，取下長脅差放在右手側，脅差並不是被外人曲解的切腹工具，古代武士有專門用來自裁的懷劍(一種短刀)，一般刃長在三四十公分的脅差，是太刀或打刀損壞後備用短刃，後來幕府禁令日制兩尺(六十公分左右)以上的刀具被非武士階級的人佩帶，一些卡在這個標準的長脅差就成了浪人們的主武器，知名劍豪座頭市的杖劍，其實就是一種異種的長脅差。

  這時候，結城賀讓的酒完全醒了，面前的少女森白的面龐雖然精緻小巧，但總透出一股陰寒之氣，一般女性除了白無垢，也不會披上純素白的和服，連印花都沒有，著實詭異。

  「你的願望是什麼？如果我能做到，就照我的指示解開束縛我的封印。」

  她歪過頭，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瞬間照出猙獰可怖的赤紅鬼臉，嚇得結城賀讓在地上連爬了幾步，背抵住牆角才停下。

  「殺人！殺死那個叫藤井樹的…不對！我要長生不老！」

  下意識的說明來意，結城賀讓中途又突然改口，比起長生，什麼仇恨他都能放下。

  「殺人可以辦到，長生不老的話，成為亡魂伱能接受嗎？觸碰不到這個世界，行走於暗處的亡魂，還要擔心別遇上吃亡魂的妖怪或淨化亡魂的特殊人類，運氣好的話，幾百年後能成為最低等的鬼族小妖，變相實現你的願望。」

  外表清冷的少女，沒想到是個話嘮，她彈開長脅差的劍刃，單手持握站起，步步接近牆角的某人。

  「也有一些生前意志力強的人傑，能變成可以附體的死魂靈，但這概率對你來說，微乎其微。」

  舉劍抬起白嫩的纖細手臂，她臉上浮現一抹譏笑，最後提示。

  「要試試看嗎？只痛一下喲！」

  「等等，等等！還是殺了藤井樹吧！拜託了。」

  結城賀讓急忙再度改口，他還有大把的金錢和時間可以享受，還不想死。

  「將你的血塗在紙屋上，跟我念。」

  少女拋下長脅差，示意他可以動手了。

  結城賀讓咬咬牙，一狠心在手臂上割開一道傷口，流血不止。

  很好，我快要自由了。

  目睹這一切的少女點點頭，拿過脅差轉動一圈收納歸鞘，發出輕微的金屬碰撞聲。

  氣勢被壓住的結城賀讓，只得按她的吩咐去做，捂著受傷的手，走到被他打開的箱前，裡面擺放著一棟做工精妙的日式和屋，屋中央跪坐著紙紮的小人，單看紙人的衣服，和少女是同一款式。

  殷紅的血流淌滴落，紙質和屋接觸的瞬間，升起幽藍的火焰，以不符合常理的速度，緩慢燃燒。

  「天地四方，上下如一，陰陽兩隔，表里同源，今日今時今刻印，破！」

  少女一字一詞的吐出，結城賀讓老老實實的念著，紙屋中的紙人居然支起單薄的身子，從燃燒的屋中，邁步而出，化做一股清煙，吸入少女體內。

  「封印解除，我送你一場造化吧，做為幾百年來的恩情。」

  少女的臉上多出一絲生氣，轉頭望向結城賀讓，本來封印狀況的她，是傷害不了還沒有死去的結城氏的，多虧了這個傢伙，簡單嚇唬一下就任她擺布了。

  「什麼造化？」

  結城賀讓開口後，瞬間察覺到什麼，轉身逃跑，身後一抹寒芒掠過，屋子裡血濺四處。

  「就是讓你死在這裡，被束縛住，嘗嘗我的痛苦！」

  一截刀尖透過胸膛，結城賀讓聽著身後的斥責聲，身體愈發冰冷，失去力氣倒伏在地，艱難的呼吸。

  「我叫時雨，你們人類的超凡存在更喜歡叫我們這種個體為，座敷童子。」

  「那個叫藤井樹的傢伙，不日也會上路的，稍等片刻。」

  少女說的路，是開滿彼岸花的黃泉路，她甩去長脅差上的血，持劍的方式竟是少有的反手，納劍歸鞘，踏雨而去。

  「藤井…樹，你也得…死！」

  結城賀讓本來對藤井樹的怨恨沒有這般強烈，但在死前，還是想拉一個下水，不能死得一文不值。

  睜大眼睛，停止呼吸的他，靜靜地躺著，直到雨停之後，一名戴斗笠的遊行僧，出現在庭院中。

  「阿彌陀佛。」

  宣了一聲佛號，遊行僧撫上結城賀讓死不瞑目的雙眼，替他合起眼，當既盤腿坐下，念了三遍往生咒。

  「該捉妖了。」

  做完法事，遊行僧仰頭望天，突然想起什麼，從口袋取出手機，拔打電話。

  「麼西麼西(問候語在嗎之類的意思)？這裡有人病倒了，請儘快安排救護車來，地址是…」

  打完電話，遊行僧收起蘋果4S型手機，完成了替結城賀讓收屍的善舉，功德加一。

  ——

  八王子高中校長辦公室，氣氛降低到冰點。

  「藤井同學，大學的選擇對人的前途相當重要，比如說我們國家最好的東京大學，只有學力一級棒的人才能考入，畢業之後，各行各業的高層人士，也都有東大的前輩，進入銀行業或是大會社，也是一路暢通無阻的亮綠燈。」

  校長佐倉勸說著被他單獨叫來的藤井樹，他就是東大出身，工作二十多年就爬到一校之長的位置，雖然不是每一個東大學生都能像他這樣成為，但會社科長的保底職位還是有的。

  而藤井樹，分別在足球和棒球運動有驚人成績的傑出高中生，學力也是上乘，外貌品行自不必多說，都屬於能被特招進東大的好苗子，為什麼要選擇國內排名十二位的早稻田？他實在無法理解。

  在佐倉校長的腦內小劇場中，身穿上世紀的中山裝校服的自已進入一間辦公室，裡面都是各個大學的學生。

  「我們島國的名校，在東亞都是聞名以久的，這位是京都大學的代表。」

  有人為他介紹，連續三人起立後，來到最後一位。

  「慢著，我知道這位，國內大學排名第十二位的早稻田大學。」

  他抬起手，接著說下去。

  「可是在座的各位都是排名前五的大學，這種樂色應該滾出去才對。」

  「TMD，你少瞧不起人！」

  頭上貼著早稻田三個大字的代表揮拳相向，被他反手打翻在地，拉開門踢了出去。

  「我就說一句，東大島國第一，誰贊成？誰反對？」

  沒人反對，他笑開了花。

  「校長先生？你沒事吧？」

  藤井樹有些怪異的提醒起陷入幻想的佐倉校長，這位白髮蒼蒼的老校長德高望重，要是出了什麼問題，他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我已經填了早稻田的志願書，而且前幾天也特意打了那邊招生處的電話，他們說讓我免試入學的。」

  藤井樹的話如同晴天霹靂，擊醒了幻想中的佐倉校長。

  「東大也可以保送你的，還有全額獎學金，大一新生的代表，我和那邊也談妥了，欽定是你。」

  佐倉校長沒有死心，有所準備的開出條件，藤井樹聽到新生代表後臉色難堪起來，態度堅決的拒絕了誘惑，談話不歡而散。

  其實藤井樹根本沒提前和早稻田大學的人談入學的事項，他打算堂堂正正的憑平事考進去，智力達到極限的自己，想考所大學還是易如反掌的。

  結束一天的課程，在劍道社練習了兩個多小時後，藤井樹騎著腳踏車快到家的路上，一位穿著素白和服的十三四歲少女，腰間插著長脅差，伸手攔下了他。

  「這位小妹妹，是找不到回家的路嗎？」

  儘管這少女外表奇怪，藤井樹也沒有以貌取人，停下車微笑著問通。

  家？那應該更像是牢籠吧？

  時雨看到藤井樹身上沒有武器，腳踏車繫著的竹劍，自動被她忽略掉。

  「有人請求我殺了你，明日子時，在那裡決鬥。」

  和囚禁自己數百年的罪人不同，驕傲的時雨更想用一場公平的對戰，完成這次任務，異於常人的藤井樹在她們妖怪眼中十分明顯，無論是味道還是視覺都能輕易分辯出來。

  她指向的地方，是北野町的一處居民公園，平坦空闊的空地上擺放各種健身娛樂設施，算是附近的兒童樂園。

  不會是中二病吧？幻想自己是殺手什麼的？

  藤井樹懷疑起時雨的大腦是否清醒，前世他十三四歲的時候，也有過一段妄想自己是江湖俠客的不堪經歷，雖然只是在夢裡，沒有這少女的症狀嚴重。

  敢瞧不起我？哼！

  時雨敏銳的感覺到對方的情緒，反手拔出長脅差，踩著竹屐快步上前，眨眼間穿過藤井樹身邊。

  「鏗！」

  雪亮的刀鋒沉入刀鞘，時雨直起身，藤井樹騎行的腳踏車把手一左一右都被切開，開口平滑筆直，兩毫米的空心金屬管露出內部的空洞，仿佛在嘲弄看不起人的藤井樹。

  「這是生死戰，希望你別失約。」

  她保持著沉穩的語氣，向剛才選定的地點走去，周圍的行人都似乎見不到她，明明那麼顯眼的存在。

  「腳踏車的把手斷了嗎？現在去吉川家的車鋪修理還來的及。」

  同一個社區的中年大媽牽著秋田犬駐足，好心地對藤井樹提醒道。

  「多謝，我這就去。」

  吉川家的車鋪大到汽車小至腳踏車都能修，就在街道盡頭，藤井樹推著失去把手的腳踏車，若有所思的想著。

  她，不會是妖怪吧？正常人都看不見的樣子。

  秀了一手劍技的時雨，來到傍晚的公園，找到一架鞦韆坐下。

  世界變化的真快啊！

  她抬頭仰望著外面的街道，幾百年前還是一片木屋子的江戶城，現在已經變得陌生，路上駛過的汽車，她在結城家的祖宅里不曾見過，困在那分寸之地太久了，自己已經被時代所遺忘。

  天空傳來飛機的轟嗚聲，她欣喜地轉動視線，一架波音747型客機閃爍著燈光，正緩緩向成田機場飛行下降，困在屋子裡的時候，一天唯一能帶來變化的，就是這些不時從上空經過的鐵鳥了。

  飛機消失在視野里，時雨失去了熟悉的事物，表情冷淡下來。

  而另一邊，推著腳踏車的藤井樹，來到吉川車鋪前。

  這家車鋪有兩間相連的門面，三架升降吊，藤井樹看到老闆吉川佐光正站在一輛被吊起的吉姆寧小型越野車下，用扳手拆卸著變速箱。

  「請問，有空幫我修一下車嗎？」

  見老闆兼主力技師的吉川佐光正忙，藤井樹有些不確定的問道。

  「臭小子，來客人了！快滾出來。」

  忙不過來的吉川佐光對店鋪裡面的休息室吼了一聲，不多時，雞窩頭髮型的男青年打著哈欠出來，眯眼的狀態，一看就是剛睡醒。

  「什麼車型？」

  雞窩頭掃了一圈，注意到藤井樹扶著缺了兩根把手的腳踏車。

  「自行車嗎？這個樣子壞掉，還沒見過呢？」

  他繞著壞掉的腳踏車轉了幾圈，伸手摸了摸切口，居然一點毛刺都沒有，有點想不懂的撓頭，問向車主藤井樹。

  「怎麼做到的？一般的切割機，也切不出這樣光滑的口子。」

  他的問題，藤井樹無法回答，總不可能說實話吧？

  「話那麼多幹嗎？去找同規格的車籠頭，沒有的話就用二保焊給他先焊接臨時用上。」

  升降吊下的吉川佐光，及時制止了雞窩頭的尋問。

  感謝羽泉和瞎看大佬的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