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最愛的小店，沒撐過夏天

  「客人，您點的餐好了。」

  能登希子端著碗，放到還沉浸在個人世界裡的結城賀讓桌前。

  「噢，多謝。」

  結城賀讓回過神，停下了手指轉動的動作，只露一面的藤井樹已經鑽回廚房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他本來是不喜歡關東煮的，但聞到撲鼻的香味後，猶豫著咬了一口。

  美味！囗感爽脆潤滑，這是怎麼做出來的？

  沒想到這家不起眼的小店，會有這般的美食，比得上歷史悠久的一些老店招牌菜的水準了。

  他風捲殘雲的吃光了食物，轉身付帳，不到一千円的價格，對於這樣的美味，實在是物超所值。

  「下次再見，客人。」

  能登希子習慣性的打了一聲招呼，結城賀讓挪開步伐，想說什麼，卻又無從開口，只得暫時就此離去。

  「啊咧？你和能登她年輕時好像啊？」

  幾個結伴購物的老婆婆，驚訝的指向櫃檯後的能登希子，叫喊起來。

  「我是她的侄女能登美子，的確和她比較像。」

  這幾人是她的老顧客了，能登希子耐心地解釋。

  「真羨慕能登希子啊！侄女都長得這麼漂亮，要是她年輕時選擇結婚的話，有錢人或者帥哥都是隨便挑選的。」

  「誰叫她眼光那麼高，到老了都是單身一個人，開了快四十年的店，又有什麼用嘛？」

  「你們小點聲，人家侄女還在呢。」

  這幾個老太婆，七嘴八舌的八卦著，打包完購買的關東煮，一路說個不停地走遠。

  而能登希子，回憶起當年，她從慶應大學畢業後，工作幾年時的情景。

  ——

  那時候，她二十八歲，家裡催婚了好幾次，在一家大會社做系長。

  名牌大學畢業，會社裡有同校前輩的高層人士，樣貌身材更是上上之選的能登希子，活躍在七十年代中葉，泡沫時代的前夜。

  當時島國的經濟迅速發展，女性的地位也在提高，慶應大學出身的她，能力和背景都不錯，才爬到了系長的位置，用了六年的時間，聽說如果是東大的畢業生，當上部長都是不奇怪的。

  「希子小姐，下班後的聯誼要參加嗎？你可很久沒來了？」

  身邊的同事提醒她，注意維持基本的社交活動，不同於她在高中和大學時的特立獨行，島國的社會將每一個人捏成統一的規格，沒有個性，服從大眾，猶如一具具中空的軀殼，組成這個龐大而精密的社會一員。

  「真的嗎？那我晚上下班一定去。」

  能登希子裝作吃驚的模樣，答應了下來，聯誼的對像並不僅限於同一會社，經常有條件優渥的所謂金龜婿，出現在聯誼活動中，可她並看不上這些社會精英，她想要的，是能讓自己心動的人，地位收入如何，她都不在意。

  下班後，乘坐計程車的同事們來到相互約定的酒館，島國人下班後經常聚眾喝酒，形成獨特一種特殊的酒文化。

  「這是森勇大輔，千葉銀行融資部科長，名古屋大學的高材生。」

  「土井正男，千葉銀行營業部副科長，帝國大學畢業。」

  「富原佑太，本田汽車動力部技術科長，東京工業大學的高材生。」

  身邊的女同事將已經跪坐在榻榻米上的三位聯誼者名字背景一一當面介紹，他們都很年輕，全部都是不超過三十歲的大會社重要部門正副科長，在這個國家算是年輕有為的潛力股了。

  「早就聽說貴會社有位單身的大美人了，今日一見，比在下想像中的還要漂亮，幸會。」

  黑西裝的森勇大輔，禮貌的欠身伸手，臉上洋溢著自信的笑容，就在坐的三位男士而言，他能打八分的顏值和最高的年金收入，已經是條件最佳的了。

  能登希子快速地和他握手接觸，分開手落座，她和兩位女同事一邊，三位男士一邊，彼此對稱的如同一場相親會。

  她的兩位女同事，化了妝後也算是美人，可對面的三位男士，都不約而同的將目光投在能登希子身上。

  優雅的身段，完美的面龐，略施淡妝的臉清麗秀雅，盤起來打結的簡單馬尾，翹起的弧度勾走心神，這是不能用評分來衡量的大美人，放在戰國時代，一定會有前赴後繼的武士浪人，願意為她獻出生命，奉納其為姬(公主)的存在。

  「能登小姐，平時有什麼愛好呢？」

  一副老實技術宅模樣的富原佑太，不動聲色的展開攻勢，「我倒是喜歡音樂和電影，具體講是爵士樂和歌舞片。」

  「我比較喜歡看電視，每天下班躺在家裡的被爐桌前，把腳伸進去取暖，像個笨蛋一樣喝各種的酒和剝柑橘吃，聽外面的落雨聲、颳風聲、雷鳴電閃，屋檐下晴天娃娃的隨風搖擺，最喜歡了。」

  內心的獨白，當然不能說出口，這樣會被認為沒有上進心、不合群，成為私下裡調侃的對象。

  「體育吧，棒球什麼的。」

  想起幾年前的往事，棲原和也在小彩電屏幕上模糊不清的身影，扔下棒球棍失意跪地的一幕，像是塵封被打開的舊相冊，回憶帶著暖意湧上心頭。

  「我也喜歡棒球，去年的最佳投手是棲原和也，新聞上報導他今年娶了個二流女偶像，好像出名的職棒運動員都愛找女藝人結婚啊。」

  邊緣處的土井正男，透露出他得知的情報，末了才意圖顯現。

  「我倒是更欣賞能登小姐這樣有能力的獨立女性，哪怕結婚也用不著改夫姓當家庭主婦，可以有自己的事業。」

  伱這傢伙！看不出來，真會舔啊！

  另兩位男士側目而視同排的土井正男，樣貌條件不行，就從家庭待遇開始下手是吧？

  這樣的大美人，我跟注！

  森勇大輔回頭望了一眼靈魂出竅陷入回憶的能登希子，狠下心，緊跟著說。

  「我的態度也是一樣，新時代的獨立女性，有種特別的美。」

  「我也一樣，傳統的舊習俗，已經不適應當下的環境了。」

  技術宅富原佑太也跟著補充，三個男人為了看中的獵物，互相冷眼以待，氣氛一時間緊張起來。

  「抱歉，我有點累了，先告退了。」

  能登希子的回憶被打破，關於棲原和也結婚的消息讓她莫名失落，不太禮貌的突然起身告別。

  「都是你這傢伙，聊什麼結婚的話題，把希子小姐嚇跑了。」

  「你難道沒有說嗎？眼晴都快突出來了，有矜持一點不行嗎？」

  「混蛋，我要教訓一下你這傢伙。」

  關上的門後，傳來男人爭吵打架的響聲，能登希子卻不在意這些。

  用一張嶄新的萬円大鈔在路邊攔下計程車，明明是先打招呼的小情侶，憤然的注視著她上了后座，豎起友好的中指。

  「您這樣出手大方的客人，可不多見啊！去哪裡？」

  司機收下了錢，她有些苦澀的笑了笑，回答說。

  「也許再過上幾年，路邊就全是拿著大鈔等車的顧客了，我們的國家發展很快。」

  側臉望著車窗外的燈紅酒綠，她報了個發展不快的地方，高中時常去的商業街，有家她最喜歡的關東煮小店。

  午夜的商業街，店鋪都關門停止營業，能登希子脫下高跟鞋，赤腳走到那家關東煮小店前。

  「經營不善，店鋪轉讓。」

  她仰起頭，喃喃地念著卷門上的告示，原來這裡也被時代所拋棄，沒能撐過這個夏天。

  蹲下身，仰望深沉的天空，星星已經越來越少，快節奏的現代生活，附帶的滾滾工業濃煙，將它們遮蔽。

  「本打算三十歲嫁不出去，再便宜那個青春熱血體育笨蛋的，沒想到被搶先了啊。」

  她吐槽了一句，望向店鋪轉讓的聯繫電話，站起身下定決心。

  「盤下這家店吧，姐姐我要躺平了。」

  這樣，一晃近四十年，二十八歲的能登希子，變成了六十三歲的能登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