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303】風口上的豬

  某種程度上來講，王慶根是這一個時代「知識改變命運」的典型代表，也是一部分「做題家」夢寐以求的人生軌跡。

  從個人角度來說，他就是個人奮鬥的勵志模版，出身貧苦，聰明好學，一步步走出國門，然後靠自己的能力留下來，獲得高薪職位。

  然而，所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一層層光環是榮耀也是負擔。

  王慶根07年就已經晉升為公司首席工程師，但在這之後，他意氣風發的日子就結束了。

  他有兩個孩子，與妻子一起買了棟別墅，月月都要還貸款，但剛剛經歷經濟危機，公司同樣受到了很大影響。

  公司業務不順利，老闆對他越來越苛刻，總會提出很嚴苛的項目任務，然後以未能按時完成為由訓斥他。

  而最重要的是，他的薪水已經從年薪二十萬美元降為了十萬，攔腰砍掉了一半，這對他，對整個家庭，都是一次重大打擊。

  這次他回鄉，在母校南大，在家鄉海安，都受到了極其熱烈隆重的歡迎，絕對稱得上是衣錦還鄉的禮遇。

  然而他並不開心，俗話說「禮賢下士，必有所求」，有一些要求他可以做到，也不會推辭，比如可以講話，可以鼓勵學弟學妹……然而另一些要求，比如學校要捐錢蓋樓、家鄉要捐錢浦路，還有親戚朋友想要借錢……

  他真的拿不出來！

  偏偏他頂著「一年幾百萬」「掙美元」的光環，哪怕含羞帶臊說了實話，也沒有人信，反而轉頭就會說他吝嗇小氣、忘恩負義、白眼狼之類的怪話。

  幾天下來，衣錦還鄉的榮光表象之下，是各種難堪，他自己覺得難堪丟臉，爸媽家人也覺得臉上無光。

  這都讓他覺得回來這一趟還不如不回來。

  期間也不是沒人提出過「回國發展」之類的詢問或者建議，但是他此前真的沒有這個想法。

  回國，首先是「掙美元」的光環沒有了，很可能就會被傳為「在那邊混不下去了，灰溜溜的回來了」之類的說法；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國內很難找到這麼高薪的職位，一個蘿蔔一個坑，就那麼多坑位，一大群人搶，他一個沒有任何根基的海歸，憑什麼跟人家搶？

  這次回國之旅刺激到了他，但他的想法也只是「回去更加努力工作，爭取讓老闆滿意，早點把薪水加回來」……只要薪水回復到20萬美元，一切就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然而，他怎麼都沒想到，面前這位大學還沒畢業的「傳奇學生」，會給自己開出這樣一個高額薪水。

  按照目前的匯率，一百五十萬人民幣已經比二十萬美元還要略高一些了，另外還有獎金和分紅……即便不提那個兩年後的承諾，這份收入已經超過了他回去努力工作所期盼的。

  而且回國的話，消費也會更低。

  他是個很務實的人，否則當初也不會在讀化學博士的時候，因為聽人說計算機專業更好賺錢而毅然選擇零基礎轉行學計算機。

  這沒有不對，他只是想要自己和家人都能過上很好的生活。

  凡事都不過「得失」二字，葦慶凡這份待遇開出來，與他而言，「得」已經超過了「失」。

  不過也有比較為難的地方，比如在那邊的別墅還沒還完貸款……

  葦慶凡見他沉吟，笑著道：「王叔叔你如果來京城，可能初期不太方便，我在這邊有幾套房子，您可以帶著家人回來先選一套住著，免租金……如果您需要，我也可以先預付您今年的薪水。」

  王慶根盯著他，表情複雜而又糾結，一時說不出話來。

  葦慶凡從包里拿出規劃書，推了過去道：「這是初期的粗略規劃，您可以看看。」

  「好。」

  王慶根不再說話，低頭看規劃書，期間喝完了咖啡，葦慶凡又讓服務員續了一杯。

  他看得很仔細，偶爾皺眉思索，過了約莫二十分鐘，才抬起頭問：「這都是你做的？」

  「嗯。」葦慶凡點點頭。

  「老闆就你一個人？」

  「對。」

  葦慶凡點點頭，又補充道：「不過後續可能會轉移少量股份給我女朋友……您也見過，妙妙，但她不參與公司管理運營。」

  王慶根想了想，又問：「我擔任什麼職位？」

  「您負責軟體和系統開發，我相信以您的天分和經驗，不管做什麼，都可以很快上手……但是具體職位，我現在沒辦法給您準確答覆。」

  葦慶凡坦然以對，「伱是備選之一，另外還有一位的優先級比你更高，如果他拒絕了，你就是軟體部門的總負責人；

  「如果他答應了，你就是軟體部門的副總，負責軟體開發，他負責系統開發，當然我可以保證你們倆只有名分的區別，你負責的項目你來決定，待遇也不會有變化。」

  王慶根踟躇一陣，問：「我能不能問一下，那位是什麼人？」

  葦慶凡笑道：「我們學校的計算機系主任，也是位計算機天才，可惜主要心思不在這方面，做過很多相關的項目，選擇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人脈和經驗。」

  「你連你們系主任都打主意？」

  王慶根笑了笑，然後又沉吟了一會兒，道：「能不能容我再考慮考慮？」

  相較於剛剛見面，他的態度有了明顯的變化，這似乎是職場養成的本能，就像他從小養成的本能就是面對不公待遇的時候只會壓榨自己更加拼命努力一樣。

  「可以。」

  葦慶凡認真點頭，「不過我希望能在這個月給我個答覆，這樣方便我做進一步的安排……如果您準備回來的話，國內這邊的事情可以交給我，然後儘快回來就好了，公司準備在7月正式運營。」

  王慶根想了想，認真點頭道：「好。」

  葦慶凡伸出手去，笑道：「那我期待能早點再見到王叔叔。」

  王慶根臉上不由自主露出些笑容，也伸出手去跟他握了握。

  他還沒下定決心，但屬實有些心動，而且多了一個選擇本身就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這讓他整個人都覺得輕鬆不少，沉重積鬱的心情也覺得豁然開朗起來。

  葦慶凡走完儀式，看看還有時間，便沒急著道別，又聊了會閒話，得知王慶根有一兒一女，兒子還在上幼兒園。

  他沒有養育孩子的經驗，這方面也插不上話題，只好說些沒啥意義的話，但王慶根卻似乎很感興趣，難得主動找話題，問：「你爸媽都是怎麼教你的？」

  王慶根是公認的天才，自己也這麼認為，這是從小到大可以在所處環境之中，通過與身邊的人的對比可以明顯得出的結論，他的智商要超過旁人，學習什麼都可以很快上手，他有這樣的自信。

  然而，即便如此，他辛辛苦苦這麼多年，也沒攢下多少錢，而葦慶凡僅僅是在08、09兩年，就捲走了一億美元的天文數字。

  葦慶凡才剛剛高中畢業而已！

  即便是內心有著屬於自己的驕傲，王慶根也不得不承認自己與對方壓根不是一個層面上的人，自己是天才，而對方是傳說。

  這讓他對葦慶凡生長的環境非常好奇。

  「呃……」

  提到這個話題，葦慶凡多少有點尷尬，咳嗽一聲道：「小時候，基本就是打，長大了不打了，就罵，我家裡養了條狗，在我媽眼裡，我還不如那條狗懂事。」

  「……」

  王慶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家在小縣城，這個您應該聽說過，我爸媽就是很傳統的中國式家長，中國式老媽，中國式老爸，我也就是很普通的人，只不過占了點運氣。」

  他笑了笑，道：「有時候時機比天分更重要，選擇比努力更重要，在風口上的時候，豬都能飛起來。」

  王慶根一時默然。

  他自視甚高，面對著許許多多明明沒有自己聰明、沒有自己努力，卻比自己有錢、比自己地位高的人，也曾有過不少反思，對這番話很有感觸。

  兩人又閒聊一陣，隨後起身告辭，一個飛越萬里重洋，一個擠地鐵回學校找女朋友。

  翌日，王慶根落地之後再次轉機回到聖何塞市，然後再打車回到家中。

  他一路上都在想著心事，起初亂糟糟的，後來逐漸清晰，心裏面的傾向已經比較明顯了，但還是沒辦法下定決心。

  畢竟已經在這裡生活多年了，萬一回去之後，公司沒做起來怎麼辦？

  萬一這個葦慶凡不靠譜，說了不算，就算是有合同，自己有家有業，難倒還能一直跟他糾纏？

  而且，自己忽然回國，會不會被人家嘲笑說是自己在國外混不下去了……

  他假期還沒結束，先回到家中，等妻兒回來，小聚了一番，到了晚上，回到房間，他才將這件事情告訴了妻子王文月。

  王文月是他在南大的同學，在國內自由戀愛，然後在美國結婚生子，夫妻倆多年相處，感情很好。

  聽他說完，王文月道：「那很好啊，比在這邊的工資還高，而且還有獎金和分紅……如果回去的話，離家人也近。」

  王慶根道：「我還是有點擔心，萬一公司沒做起來呢？這畢竟只是個創業公司，而且老闆這麼年輕……風險有點大。」

  王文月問：「就是你之前說過的那個炒股天才是吧？他不是那個學姐的女兒的男朋友嗎？可以找人問問啊，而且人家都說可以先支付今年薪水了……」

  她算了一下，道：「從7月到12月剛好半年，那也有75萬人民幣，相當於十一萬美元了。」

  王慶根點了點頭，又嘆了口氣，道：「我再想想，再想想，咱們不年輕了，不能衝動。」

  第二天早上，他如同往常一樣早早的來到公司，先工作了一陣，隨後到了上班時間，被老闆叫去了辦公室。

  公司老闆名叫埃隆·馬斯克，比他大一歲，是工程師也是公司創始人。

  當然，王慶根並不知道這位老闆在後世的名氣會更大，甚至一度成為世界首富，不過那時候與他綁定的公司是「特斯拉」和私企火箭「Space X」，如今這家Paypal的知名度反而不高。

  王慶根進來的時候，馬斯克正在落地窗前慢條斯理的喝著咖啡，王慶根聲音不大的招呼了一聲，然後站在對方桌前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