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蓬頭（五）

  三個人坐在屋子裡誰也沒有說話，只有窗外的雨聲大了起來。

  「又到了山中的雨季，一時半刻施主怕是走不了了。我去把隔壁的房間收拾一下。」

  無言先出聲打破了平靜，他緩緩走到了門口輕輕拉開了房門，隨著雨聲變大又變小，無言已經消失在房間內。

  「上次的事情，我事先並不知情。如果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我也不會讓你把骨灰帶走。這次我把我的骨灰帶了來，要如何處理，便交由你來定奪。」

  他說著便將頸間帶的那隻小罐子摘了下來。

  那隻小罐子是塗了一層黑色的漆，到也說不上多好看，只是帶著一股古樸的氣息。

  無語並沒有去接他的小罐子，而是跪在了蒲團上，嘴裡念起了往日裡常念的佛經。鬼修也隨著他一起跪在了佛像前，於今日的佛像並沒有太大的區別，那時的佛像臉上已經爬滿了歲月的痕跡。

  「我知道，你還是怪我的。我也無話可說。只是因我而起的心魔，我會負責滅掉。你一日不肯從陰影中走出來，我便一日不會離開。」

  鬼修摘下了他常年帶在頭上的帽子，黑色的帽子下一張好看又白皙的臉便露在了幽暗的燈光下。

  那張臉雖然帶了幾絲慘白，但依舊不掩眉眼間的瀟灑英俊。

  無言無語自小便跟在老和尚身邊學習佛法，在這山上也是見過不少遊客的，只是像這般好看的人還是第一次看見。

  無語有幾分晃神，嘴裡的誦經聲斷了片刻。不過只有片刻他便強迫自己繼續念經。

  誦經聲再一次響起，與屋外的雨聲交織相伴。

  鬼修抿了抿唇，好看的眉頭皺了皺，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

  「名字。」

  無語見他不說話，皺皺眉頭提醒道。

  「沈沐羽。我的名字。瀋陽的沈，沐浴的沐，羽毛的羽。」

  沈沐羽的神情有幾分激動，他的音量都提高了幾個度將外面的雨聲蓋了過去。

  「沈沐羽，我確實怨你，但我也知道怨你沒有用。老和尚待我不好，我也會盼著他死，可是他死了，我又不舒服。我總想著如果他還活著還像以前一樣罵我打我，拿著師弟與我比較。我也會怨恨師弟，如果沒有他老和尚對我會不會不一樣。」

  無語看了看面前得佛像，緩緩開口道。

  沈沐羽聽著這話眼瞼微垂，看著不遠處的地面，卻沒有去看無語身上的悲哀。

  「我不需要你們來可憐我，我也不需要你們安慰我，我只想靜靜地一個人待一會兒。這就夠了。」

  無語忽的轉身看向了沈沐羽。

  「你心底的心魔總是需要一個人去滅掉。」

  沈沐羽抬起頭來對上了無語的眼神。

  無語別開了眼神，深深地吸了口氣轉身去了茶桌。

  「既然你要留在這，那便留在這裡吧。」

  無語沒有打算繼續與他理論下去，只是抬手倒茶飲茶。

  沈沐羽也沒有再說下去，默默地坐著沒有還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無言從外面進來告訴沈沐羽房間已經收拾好了，讓他休息。

  沈沐羽道了謝轉身出了房間。

  沈沐羽一住就是一年多，期間離開過幾次卻都很快的趕回來。

  無言對她的態度倒是親近了許多，只有無語堅持著那一絲幾乎夭折的堅強。

  「師兄，喝茶。」

  無言笑著將煮好的茶遞了過來。

  「這是你的。」

  無言又把另一杯遞給了沈沐羽。

  沈沐羽端著茶水有些發愣。

  「不過是一杯茶，不礙事。」

  無言看了一眼沈沐羽又撇了撇自己的師兄，按著沈沐羽坐在了無語的對面。

  「這廟小，住了三個人便是熱鬧的。我們如今依舊三人居於一廟，那是佛祖給的緣分。誰也不能輕易斷了這緣分。師兄，你說是吧？」

  無言笑著推了推無語的肩膀。

  無語咬了咬下唇，垂了眼眸緊緊盯著面前的茶杯，茶杯里飄著兩片葉子，起起伏伏總是不定。

  「師兄，我昨夜做夢夢見了師父，師父扶著一隻鳥笑得開懷。我就走近了些，摸了摸那鳥頭，鳥兒親昵地蹭了蹭我的手發出了柔和的叫聲。師父則笑著說這鳥兒通人性。讓你我不必怕他。」

  無言的話里有沒有話無語不知道，但他知道對面的這個鬼修是不一樣的。

  「我聽山下的人說，夢裡的都是反的。」

  無語還是說了句違心的話。

  沈沐羽眼裡的眸光一暗，悄悄看了看無語的眼神，忽的又亮了起來。

  「那也不一定。不如咱就邊走邊看，瞧瞧這夢究竟是反的還是正的。」

  無言知道無語放下了，笑著將兩杯茶添了些。

  「師弟的茶藝是越來越好了，這茶的余香久久不散。明日來的香客多，到時候可要辛苦師弟了。」

  無語沒有繼續搭話，而是聊起了第二天的周末。

  每逢周末，這山上的香客就會多起來。雖然也只是十幾個，但比平時的安靜卻還是算多的。

  三個人忙了一整天，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來，三個人才齊齊鬆了口氣。

  氣還沒喘勻，周圍便傳來了孩童痛哭的聲音。三個人也沒有了休息的心情，紛紛起身找尋起聲音的來源來。

  「我們分頭去找，十五分鐘後在這裡集合。」

  無言指了指方向，先一步離開。無語和沈沐羽看了一眼便分頭行動。

  那哭聲在這小雨淅淅瀝瀝的日子裡多了幾分悽慘的味道。

  月夜愈發黑，一層層的烏雲將天空擠得慢慢的，一眼看去都望不見邊際。

  沈沐羽循著聲音踩著一層層的草堆往樹林深處走去。那邊有些深坳，雜草的茂密度又高，一個不注意就會摔下去。

  有幾處深坳比較深，下雨天很容易積水，小孩子身高不高掉下去很容易被淹死。白白的揮霍了一條生命。

  沈沐羽找了幾處深坳，手臂被雜草劃了幾道口子，除了幾道粉嫩的痕跡便什麼也沒有了，就連鮮血都沒有留下。

  「嗚嗚嗚，救命，救命。」

  細細弱弱的聲音越來越弱，伴著那淅淅瀝瀝的雨聲和那斷斷續續的秋風，聽起來愈發悽慘。

  「有人嗎？」

  沈沐羽已經確定了那孩子在這附近，他便喊了起來。

  「有。」

  那聲音比之前更微弱了，聽起來甚至幾乎斷氣。

  「你別害怕，我一會兒就找到你了。別害怕。你別睡，就跟我聊天說話。你是從哪裡來的？」

  沈沐羽聽著那聲音語氣不自覺地柔和了下來。在那淒風寒雨里，這聲音倒像是升起的爐火，讓人格外的舒適。

  那孩子得到了安慰，雖然受了寒受了驚，還是耐著恐懼與沈沐羽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起來。

  「我家住在大房子裡。裡面還有我的小狗。」

  「那隻小狗叫什麼名字？」

  「叫阿洛，他身上長了一塊心形的黑斑，很可愛。媽媽也很喜歡。」

  聲音越來越近，沈沐羽鬆了口氣。

  「我離你很近了。馬上就能把你救出來了，你別害怕。」

  沈沐羽一邊安撫著他一邊扒開雜草尋找著他的痕跡。

  「大哥哥，這裡的水好多，好可怕。」

  小孩子的聲音開始發抖，水流聲也開始出現。

  沈沐羽的身形一滯，前進的腳步慢了下來。

  「大哥哥，你怎麼了？為什麼不說話了？你別不說話，我害怕。」

  小孩子的聲音越來越近，沈沐羽的腳步也越來越重。身後的草叢聲音越來越大，前面的水流聲越來越大。

  「大哥哥，你為什麼不說話？」

  「你身邊水多嗎？」

  沈沐羽停頓了一下問道。

  「好多水。我好冷。大哥哥，我冷。」

  「你能看見周圍有什麼嗎？」

  沈沐羽儘量穩住自己的聲音，步伐依舊沒有停下。

  「有好多綠色的，還有藍色的，有會飛的魚，還有小蝦。他們老是亂跑。」

  「小魚，小蝦。」

  沈沐羽的身形又停了一下。

  他大概猜到了什麼。

  「大哥哥，你怎麼了？」

  「沒事，你別怕，我帶你回去。」

  沈沐羽又往前走了幾步，一條大河便出現了。

  河水流淌迅疾，不遠處還有一堆亂石群。沈沐羽看了看不遠處的亂石群，一個猛子扎了下去。

  冰冷的水從他的身側划過，遊動的小魚就像是得了一雙雙小翅膀，在水中的樣子像極了飛魚。再深處就出現了遊動的小蝦，那些小蝦受了水流的驚嚇，一股腦兒散了開。

  「大哥哥，你到了嗎？」

  小孩子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沈沐羽擺動著雙腿往更深處游去。

  深處的水草多如牛毛，每一根都強壯有力，一個成年人落水都難以逃脫，更何況是個小孩子了。

  在水底的亂石堆里，一個小孩子的身體便出現在水草從里。被眾多水草包裹，那個身體已經胖的浮腫。

  沈沐羽小心翼翼地將那屍體取了出來，綁在身上便往水面游去。

  「大哥哥，謝謝你。」

  小孩子笑了笑魂魄便消失了。

  沈沐羽嘆了口氣，準備將屍體收了明天送到山下去。

  孩子是跟著上山的香客來拜佛的，可是因為貪玩孩子跑了出去，山上樹林茂盛，一個不小心就滾進了深坳里，深坳裡面有些暗洞，時間久了土石鬆動的厲害，小孩子就順著洞口爬進了死亡的深淵。

  河水湍急，小孩子在河水裡掙扎無果只能任由自己的身體被卷進深淵。

  沈沐羽背著屍體回到了小廟。

  小廟裡的燈光灰暗，搖搖晃晃的燭光晃得人有些晃神。

  沈沐羽搖晃著身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無語無言立刻從屋內出來，將屍體和沈沐羽分開。

  「這是怎麼回事？」

  無語質問道。

  「我、我去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我問過了家庭住址，明日便送他下山。」

  沈沐羽的聲音有些微弱，這一通折騰讓他有些筋疲力竭。

  無語看著那屍體沒有說話，無言默默地誦起了佛經，希望孩子能夠早日脫離苦海。

  「把屍體送回去也算是給了他們一個交代，想必家裡的父母也找尋許久了。」

  無言將屍體推進了房間，找了唯一的白色床單蓋在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