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春去夏猶清（四）

  老管家不知道何時出現在了樓下的花園裡，看著坐在陽台發呆的夏遊卿開口道。

  「我知道了。」

  夏遊卿點了點頭，將琴放了回去打開了衣櫥。那身西裝是什麼時候買的呢？似乎是母親在世時買的，是為了一起去慶祝母親的生日吧。

  夏遊卿伸出手去輕輕地撫摸著那件西裝，眼神漸漸柔和起來。

  「母親。」

  夏遊卿的唇瓣緩緩地翕動，吐出了兩個久違的字眼。他忽然想起來，母親的祭日近了。

  「少爺，老爺的車已經回來了。你準備好了嗎？」

  老管家的話把他遊走的神思喚了回來，他眨了眨眼看向了一側那件包裝完好的西裝。

  那一套是母親去世後買的，只是母親的喪禮前他大病一場便擱下了這件衣服。

  「母親。」

  他又嘆了口氣，這才將最邊上的那件拎了下來，迅速地換好衣服，梳了下頭髮就出門下樓了。

  樓下繼母一身光亮的紅色旗袍，裙角開叉已經到了大腿根部，那條白皙的腿總是若有若無地冒出來，閃的人眼疼。

  父親就站在一側，頭髮依舊鋥明瓦亮，夕陽閃過只覺得晃眼得很。他忍不住抬手擋了一下，這才走到了客廳。

  「既然收拾好了那就出發吧。」

  夏父瞄了他一眼，而後面色平穩地轉身離開。繼母踩著自己的小高跟匆匆幾個碎步跟上了夏父的大步流星。

  夏遊卿默默地看著兩個人絲毫不搭的背影，面色冷漠地跟了過去。

  汽車緩緩移動駛出了院子。沒過多久，又緩緩停在了一處高級飯店。

  「先生，夫人，這邊請。」

  服務員將三個人帶到了大廳，裡面早就聚集了許多人。

  「夏總，你可算來了。我這左等右等就是不見您，可給我嚇住了。」

  「你的面子我還能不給嗎？」

  夏父的臉上突然就多了幾分燦爛的笑容，乍一看上去，熱情似火。

  對面的小鬍子也端著酒杯過來，客套的與他交談。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看上去十分熱情友好的笑容。

  「夏少，許久不見。」

  一個同樣穿著西裝的男子走了過來，手裡捏著酒杯站在了夏遊卿的身邊。

  「許久不見。」

  夏遊卿淡淡地回了一句，便沒有再說話。那男子看著夏遊卿勾唇笑了笑，對他的態度十分理解。

  「聽說，夏少不常參加這些活動，看來是真的了。參加這種活動啊，就要笑。不管心情好壞，一定要臉上帶笑才行。」

  「你是誰？」

  因為他的話多像極了沈清嘉，這也收穫了夏遊卿額外的好感度。

  「在下江遼。是江氏旗下公司的總裁。」

  江遼友好地伸出了手，至少夏遊卿肯問他姓名了，這在他看來也是個不小的進步。

  「嗯。夏遊卿。」

  一句話把夏遊卿的好感度減到了負值，夏遊卿興趣缺缺地握了握他的手便端著杯子離開了。

  江遼看他的表情還以為他對自己的家世不滿意，趕緊追過去進行一番解釋。

  夏遊卿這才發現這人與沈清嘉的差別極大，他忽的笑了起來，笑自己一開始怎麼會覺得他像沈清嘉。

  「游卿，你在這裡幹什麼呀？快過去，你爸找你的。來。」

  繼母說著就上前拽住了他的袖子，挽著他的胳膊就要往另一側走去。

  夏遊卿皺著眉頭拉出了自己的胳膊，他很不喜歡這個樣子。尤其是她身上的香水味，雖然也是名牌，只是噴的有些多。

  「父親。」

  夏遊卿看見了夏父的身影，快步上去躲過了繼母的騷擾。

  「游卿，這是你付叔叔，這位是楊叔叔。」夏父的形象儼然變成了一位教子有方的好父親。

  對面的小鬍子一臉羨慕地拍了拍夏遊卿的肩膀笑道：「小伙子不錯。長得不錯學習又好。將來啊，定是前途不可估量。」

  「是啊。真羨慕你家的兒子。我家那個，除了出去花天酒地干不出什麼人事。」

  「哪有哪有。游卿也是貪玩。」夏父雖然這般說著卻還是有幾分驕傲的模樣。

  夏遊卿一一記在了心裡，默默地沒有開口。他本就不善言辭，此時多說話對自己無益。

  兩位所謂的叔叔把他的沉默理解成了謙遜，不斷地點著頭將畢生的誇耀之詞全部抖了出來。

  夏遊卿依舊只是默默地聽著，偶爾漏出一抹僵硬的微笑，那便是他的禮貌了。

  「游卿，你去敬兩位叔叔酒去。」

  夏父很滿意夏遊卿的行為舉止，雖然一開始的夏遊卿並不讓人滿意。不過在他的無數次教育下，夏遊卿已成為了機器人一般的存在。

  面對著這些誇獎無動於衷，面對著那些羨慕的目光他依舊不動如山。

  等他敬完酒回去，他就發現自己的父親臉色冷淡了許多。掛上去的假笑也有了崩裂的痕跡。

  「父親。酒敬完了。」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端著空掉的酒杯走到了夏父身邊。

  「嗯，這是你付叔叔的兒子，出國留學剛回來。」

  說這些話的時候，夏父臉上的笑似乎瞬間變得透明了許多，倒是將笑容努力隱藏的嫉妒暴露了出來。

  「游卿今年也是十九吧。也該出國一趟了。這齣去一次就知道，不一樣的方式教出來的孩子不一樣。」

  那位姓付的老總笑著拍了拍夏遊卿的肩膀，接著拉住了他的手，又把自己兒子的手放在了上面，笑道，「我瞧著這兄弟倆是長得有些相似，應該有不少話說。」

  「那讓他們嘮著，咱們先進去？」小鬍子點著頭招呼著兩個人，又對著不遠處的男生招呼道：「小寧，照顧一下你付叔和夏叔的兒子。」

  「走走走。」

  三個人哥兒三好一般一起進了一處包廂。夏遊卿則被那位付姓公子拉去了另一處拐角。

  「你是叫夏遊卿對吧？」

  付家的公子叫付玉涵，染了一頭黃毛，耳朵上還掛著兩隻閃眼的耳釘。

  很快又過來一個男生，男生戴著一隻黑框眼鏡，看上去文質彬彬的模樣。他叫楊川，是今天這場宴會舉辦者楊總的兒子。

  這兩個人哪一個都比他優秀許多。他站在其中，總有幾分愧疚，那種米粒與日月爭輝的事情，他做不到。

  這天回去的路上，繼母的嘴就沒有停下來過。一會兒一個張總一會兒一個王總，夏父的臉色都黑了幾分，她才收斂了許多。

  「游卿，你過來一下。」

  剛到家，夏父就把夏遊卿叫去了書房。

  夏遊卿像是早就知道一般跟著去了書房。書房內安安靜靜地只剩下了夏父的翻書聲，只是那書聲有些急躁。

  「游卿，今天的宴會你發現了什麼？」

  夏父將書摞在了一邊，雙手抱胸看向了站在前面的夏遊卿。

  「宴會有很多知名的企業家。」

  夏遊卿自然知道夏父想要的答案，但是他還是避開了。

  「你沒有發現那些孩子比你優秀嗎？你難道就不會自卑嗎？我要是你，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你懂嗎？」

  說著說著夏父激動起來，拍得桌子咚咚直響。

  「我知道。」

  夏遊卿看著面前面目猙獰的父親淡淡地回了一句。

  夏父本就生氣的臉更加的難看，他瞪著夏遊卿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父親還有事嗎？」

  夏遊卿的態度與夏父的態度完全成反比，這一對比之下夏父的火氣就像是澆了油一般直撲夏遊卿而去。

  「有事嗎？我先不說你學習的事情，那天我讓小劉去接你，你呢？把書弄了一地，你什麼意思！」

  夏父又敲了敲桌子。

  那張臉看上去就像是吃人的老虎，夏遊卿總是擔心父親下一秒要把自己拆了。

  「你說話！連句話都不會說嗎？這麼多年了，你就學不會一句讓人舒心的話嗎？」

  夏父越說越生氣，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火氣再一次膨脹了。

  「父親沒有教過。」

  「好啊，我今天就教教你怎麼好好說話！」隨之而來的就是一聲響亮的巴掌聲，夏遊卿擦了擦嘴角的血，看向了火大的父親。

  「這麼多年，父親可有哪裡對我滿意嗎？」夏遊卿雙眸直盯自己的父親，這個問題他曾經想過許多遍，只是自己一直沒有找到答案 。

  「你怎麼問的出口！你怎麼問得出！你問問你自己！你哪裡讓人滿意了！」

  父親氣的胸口都開始劇烈起伏了，夏遊卿還是沒有得到自己的答案。

  「既然父親對我不滿意，那為什麼不再生一個呢？弟弟或者妹妹。還是父親覺得繼母不配？」

  夏遊卿面色淡淡地將心裡的話掏了出來。

  父親被他的話噎住了，好半天都沒有言語，最後才嘆了口氣讓他離開了。

  「父親，七日後是母親的祭日。我想請假。」夏遊卿剛走到書房門口就停下了腳步。

  「你的成績，你好意思去嗎？你不必去了。」

  夏父冷冷地看著他，不帶一絲感情的模樣讓人害怕又陌生。

  「我知道了。」

  夏遊卿的手動了動卻還是握成了拳狀垂了下去。他轉身出了房間，默默地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七天後學校給夏父打去了電話。

  「夏總，游卿不見了。他是回家去了嗎？」

  老師這邊還是十分著急的。夏父一愣，立刻掛了電話打給了家裡的管家。

  「管家，游卿在家裡嗎？」

  「夏總，少爺不是在學校嗎？怎麼會在家裡呢？」管家笑著開口，只當是夏父忙糊塗了。

  「喂，老師，你再仔細找找。他不在家。對，不在。」

  就在管家掛斷了夏總的電話時，院子裡的貓狗居然叫了起來。

  老管家趕緊跑到院子裡去查看情況，結果一抬頭就看見了一身西裝的夏遊卿。

  「少爺！」

  老管家一聲大喊便癱在了地上，接著，廚娘劉嫂，守門的小武，司機小劉，清潔工王姐……吵吵嚷嚷的聲音霸占了整個院子，就連貓狗的聲音都被蓋住了。

  正在祭奠的夏總也得了消息，油門一踩，直衝家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