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春去夏猶清（三）

  老師的臉色好看不到哪裡去，但是語氣還是儘量緩和。

  「我知道了。」

  夏遊卿淡淡地點了點頭，轉身就要出辦公室。老師立刻叫住了他。

  「夏遊卿，你眼裡有我這個老師嗎？」

  「我如果眼裡沒有你，我就不會來了。」

  夏遊卿的話直接將老師堵住了，氣的他好半天沒說話。看了一眼他的臉色嘆了口氣擺了擺手讓他離開了。

  夏遊卿淡然地回了宿舍，看著面前的書籍心裡突然一陣煩躁。將書推到了一邊，他實在是受夠了這些書本。

  那天放學，夏遊卿一出校門就發現了那輛格外顯眼的汽車。周圍有不少同學一邊低聲說著什麼一邊躡手躡腳地走遠。

  這車子，他卻是再熟悉不過了。不過，他嘆了口氣，還是認命地上了車。

  果不其然，前面的駕駛員是自己父親的司機，而自己的父親正坐在自己的身側。

  一路上，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沉默將整輛車的空氣都擠兌了出去，夏遊卿忽然覺得有些窒息。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一旁的父親。

  他依舊是把自己的頭髮整理地鋥光瓦亮的，身上的西服連褶子都是分毫不差得熨得平平整整。腳上的皮鞋還是母親在世的時候買給他的，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依舊保養的十分用心。

  一板一眼，真的像極了自己的父親。

  夏遊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抬手整理了一番自己的領帶這才坐直了許多。

  他大概能夠猜到自己的父親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只是這種事情，不是他想努力就會有所改變的。

  他的胡思亂想還沒有結束，汽車就平穩地停在了自家的車庫裡。

  他默默的下了車，隨著夏父進了別墅。

  「游卿，你告訴爸爸，你到底想怎麼樣？」

  「爸，我」

  「你是夏家唯一的繼承人，將來公司都是你的，你如今這樣的成績我怎麼放心把公司交給你？」

  「我知道了。」

  「知道了？你那一次不是這麼說！夏遊卿，我要看到你的回應，你的成績！你到底知不知道？」

  夏父還是抑制不住地沖夏遊卿發了火。

  夏遊卿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將這些記在了心裡。

  夏父深呼吸了兩口，抬手揮了揮。

  「你回去吧。別耽誤了練琴。我晚上還有應酬，晚飯讓管家安排。」

  「我知道了。」

  夏遊卿點了點頭轉身去了二樓。

  他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客廳里的夏父。

  夏父重重地嘆了口氣，眉頭緊鎖雙眸里透露出失望的神色。

  夏遊卿扭過了頭，加快了步伐。

  學校里舉辦琴藝交流會，舍友知道他會彈琴便把他推給了老師。老師雖然對他的印象不好，卻還是將他叫到了音樂教室。

  「游卿，聽說你會彈琴，你看能不能現場彈一段？」

  老師的態度緩和許多，臉上的笑容滿載著希望。

  夏遊卿點了點頭，緩緩走過去坐了下來。

  雙手一撫上琴鍵，他就整個變了一個人。

  流暢的曲子從鋼琴中緩緩流淌出來，老師整個人都忘記了夏遊卿的存在，只是緩緩地閉上眼睛感受著樂曲的魅力。

  來來往往的老師也有不少都被吸引了過來，紛紛依靠在門口往裡面瞧著。

  有幾個教音樂的老師紛紛點頭叫好。

  不受歡迎的夏遊卿此時儼然成了一塊香餑餑。

  琴藝交流會上，夏遊卿穩定發揮。

  只是最後老師的點評卻讓他無話可說。

  「夏遊卿同學的琴彈得十分熟練，只是缺少了感情。夏遊卿同學，你覺得我說的對嗎？」

  夏遊卿一愣，隨後點了點頭。

  自己為了練琴付出了別人玩鬧的時間，只是這些都不是他的最愛，因此也只是當做公事應付。

  這些曲子之所以彈得流暢沒有絲毫的錯誤也只是因為彈得次數多了記住了罷了。

  夏遊卿沒有獲得第一名，但是因為曲子流暢便拿了一個第二名。

  這是這麼多次考試以來夏遊卿發揮最好的一次，同校的老師都極為欣慰。老師特地將電話打到了夏父那裡，只是對方的回應淡漠至極。

  「夏遊卿，你是夏家的兒子，拿了一個第二，難道很光榮嗎？你應該感到羞恥！沒有人會記得第二名，沒有！如果我也是這樣的想法，就沒有夏家的今天。」

  夏父的語氣急沖沖的，帶著久違的怒火。

  夏遊卿淡淡地看著他，哪怕他的怒火已經燒到了九霄又能如何？

  「啪！」

  一聲脆響，接著就是火辣辣的疼痛。

  夏遊卿機械地抬手摸向了自己的臉頰，哪裡有一個鮮紅的巴掌印。

  他抿了抿唇，默默地將嘴裡的血咽了回去。

  「你說話！下一次如果還是第二，你這個琴，我看不練也罷！」

  夏父也是一愣，不過很快就換了臉色，對著夏遊卿嚴詞相向。

  夏遊卿的耳朵起初還能夠清晰地接收到夏父傳達的每一個字，每一份怒火，只是後來耳邊的聲音開始模糊起來，什麼怒氣更是直接被視而不見。

  又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這才讓他再一次恢復了神智。

  「老爺，老爺，不能打了，這把少爺的臉打腫了明天怎麼去學校？」

  老管家都跑了過來，趕走了一眾看熱鬧的下人關了門勸道。

  「他考得那個樣子他自己都不嫌丟臉，你替他遮什麼羞！你看看他的樣子，哪有一點悔過的樣子！我今天，要不是你是我兒子，我就打死你！」

  夏父的怒火併沒有因為老管家的阻攔而有所熄滅，反而有越燃越厲害的樣子。

  夏遊卿冷笑一聲，看著他冷冷的開口道：「爸，你有把我當你兒子嗎？還是說我只是你為了夏家繁榮下去的一個工具？」

  「哎，少爺，你亂說什麼呢。」

  老管家一瞪眼，趕緊去攔夏遊卿，這話說出來可是頂嘴，要挨打的。

  「工具？呵，那些工具倒是比你聽話多了！你連個工具都不如！」

  夏父礙於老管家在，並沒有得手。只是瞪著夏遊卿恨不得把眼珠等出來。

  夏遊卿忽然笑了，有些瘋狂地衝著夏父就打了過去。

  「少爺！」

  老管家這下可急壞了。

  夏遊卿和夏父直接打了起來。

  外面的下人都炸了鍋，七零八散地亂跑一通也不知道這事該和誰講。

  外面又回來了探親回來的繼母。她踩著小高跟不屑地推開了門。一開門迎面就是一個菸灰缸。當場就給她砸進了醫院。

  一場鬧劇就這樣收場，誰也不記得那菸灰缸是誰扔過去的。

  「你們可真行啊。父子倆打仗也就罷了，還要把火撒到我頭上？我告訴你們，你們怎麼鬧我不管，但是我這張臉要是毀了，你們都別想好過！」

  繼母躺在床上還不忘罵罵咧咧，夏遊卿看著那張臉只覺得作嘔。

  在那之後，夏遊卿就沒有回過家，宿舍圖書館都是他常待的地方。一待就是幾個小時，有時候，他會望著書上的文字發一上午呆；有時候，他會望著窗外的飛鳥看一下午。

  他的舍友問他，卻怎麼也得不到回應。

  又一學期匆匆過去了，夏遊卿的成績不但沒有出現好轉反而越來越糟糕。

  老師看著他的成績也只是默默地搖頭。

  談話進行過幾次，但每一次都聊不過十句話。

  夏遊卿默默地收拾著自己的鋪蓋，門外進來了自己的老師。

  「游卿，下年再來上一年吧。你的成績，實在是不足以讓學校給你畢業證。」

  「我知道了。」

  夏遊卿手上的動作一頓，還是回答了一句。

  老師無奈地嘆了口氣，從夏遊卿的嘴裡他聽到的最多的就是知道了。

  老師臨走前看了看低頭忙於收拾行李的夏遊卿，還是搖了搖頭出門去了。夏遊卿的淡漠讓作為老師的他都有些疏離，他身上的淡漠也讓所有想要靠近他的人紛紛走遠。

  「少爺，還有什麼需要收拾的嘛？」

  在學校外面等了許久的小劉上了樓。

  偌大的宿舍里只有夏遊卿一個人在面對著自己面前的書籍發呆。窗戶並沒有關，或者說是被刻意地打開了，寒冷的北風從窗外呼嘯著進來。爭先恐後地呼到了人的臉上。

  寒風掃過，臉上的皮膚略微有些發疼。而那些書便更慘了，被風吹的七零八落，地上桌子上到處都是。

  小劉趕緊俯下身子去將那些書本一一撿起，每一本都被記滿了筆記，筆記很規整，字跡也十分的清晰，看上去每一本都是精品。

  「哎呀，這風可真大。」

  小劉說著便起身，將手裡的書堆到了桌子上。此時他才發現身邊的少爺神情有些不對。

  「少爺，你沒事吧？這些書，可都是你的寶貝，我。」

  「扔了吧。」

  夏遊卿看了看桌子上的書一下子全部掃到了地上。

  小劉愣住了。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少爺，他雙眸依舊無神，但是卻散發著一種凜冽，氣勢化刀，道道氣勢逼人。

  「少爺，你別嚇我。」

  小劉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有些膽戰的將地上的書撿了起來。

  「讀這麼多書，有什麼用呢？」

  夏遊卿的話一出口，身上的凜冽便瞬間消失不見了。

  小劉這才鬆了口氣，緩緩地將書放在了桌子上。

  「少爺，若沒有這些書我們怎麼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的？再說，這些是古人的智慧，想必也是有道理的。」

  「你說得對。外面的世界。」

  夏遊卿斂了眸子，將手邊的書放回了書箱。

  一番收拾宿舍里的東西也算是收拾乾淨了，小劉搬著箱子下去又回來幫他搬走了鋪蓋。夏遊卿便跟著他回了車上。

  車窗外的風景依舊像之前一樣，只是多了幾分陰鬱。外面的花謝了，葉子也都枯了，只剩下幾片孤零零地掛在枝頭，瞧著倒是有幾分可憐。

  夏遊卿忍不住笑著道：「你們乾脆掉下來算了。」

  小劉奇怪地嗯了一聲，卻不見夏遊卿有回應，只好繼續認真地開車。

  回到了別墅，前面的小花園也已經有了凋零的模樣。那些活蹦亂跳的貓貓狗狗此時只剩下了一隻貓兒和一隻狗。那隻貓兒神情懨懨的，總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樣。那隻小狗也是急得發慌，時而叫上幾聲卻總是有些沒力氣。

  夏遊卿蹲下身去摸了摸他的頭，他汪汪的喊了兩聲便趴在了地上。夏遊卿頓時也失去了逗弄他的心情，心情沉沉地回了房間。

  站在二樓的陽台外面的小花園看得更加清楚，那些凋零垂敗之感也感受得格外清晰。

  花兒謝了，就連沈清嘉喜歡扯著吹曲子的葉子也都敗了個乾淨。

  「沈清嘉，你的山裡到底是什麼樣子？是不是鳥語花香？小動物們，大概不是這樣的無神。你的曲子也總是比我的美妙許多。我的曲子總是沒感情的。」

  夏遊卿將自己的眸光轉向了屋內的那把琴，他輕輕地取了下來，一曲悲歌獻給了這處悽慘的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