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殺鳥

2023-12-05 17:20:00 作者: 後君子
  他說:「為什麼不動筷子……」

  傅又蓁看著一桌子菜,望洋興嘆道:「真是好菜呢……」

  他道:「你不是說餓了嗎,吃吧。」

  她放下飯碗,雙手交迭放在桌上,對他說著:「我飽了。」

  「飽了?」他剛吃完一口,怎麼這麼快就飽了,筷子還沒動呢。

  她點點頭,又說道:「我已經飽了,你吃吧。」說著,給他碗裡夾了幾筷子。

  他說:「不要鬧了。早點吃完早點休息。」

  傅又蓁聽此一說,忽然噗嗤一下笑了出來,這弄得王賢有些茫然,不知她在笑些什麼。

  她觀察四周都是坐著的食客,自己的桌子靠窗戶,正好可以看到紹京夜景,加上這酒樓樓層較高,遠處的燈光一覽無餘。

  她望著窗外,晚風吹拂她的臉龐,溫柔熟悉的觸感讓她有些傷情。

  他看她神色不對,以為剛才的話說重了,歉意地說道:「如果吃不下就算了。」

  她回頭看看他,做了一個決定一般,指著遠處一個黑黢黢的方向道:「你知道那是哪裡嘛?」

  他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周邊燈光通明,只有她指著的地方漆黑一片,那是靠近南郊的一塊地方。

  他老實回道:「貌似南郊那一塊兒。」

  傅又蓁似乎很滿意這個答案,收回手指,單手撐著腦袋,又道:「你知道幾個月前在南郊的命案嗎?」

  王賢略微思忖,輕點了點頭。

  傅又蓁看他很上道,心裡十分滿意,她上半身湊近,眸子漆黑如墨,眼睛直勾勾盯著,森然一字一句道:「我就是那個死者。」說完,慢慢立直身子,饒有興致看著他的神情。

  他在她說完後,忍不住噗嗤一聲,然後化作哈哈大笑。

  晚風掠過燈光,悠悠柔柔吹著樓里。傅又蓁雙手撐著下巴,看對面人的笑容,她也不急不惱,早就知道這樣的話說出來沒有人會相信。

  笑完後,他道:「少消遣我。如果是這樣你就是鬼了是吧。」

  她輕點頭,天真回道:「對啊。」

  王賢給她斟了一壺茶,慵懶垂眸說:「其實,你說你是妖怪,我更會信你。」

  「那你覺得我像什麼妖怪?」

  他打量著,心裡想著她種種表現,猜測玩笑道:「也許是酒罐里的清酒變化而成。」

  這段時間一直困在酒罐中,身上也沾染些酒意,被誤會也是理所當然。

  她知他終究是不信,也不作什麼辯解,話題一轉,說:「我要見三緣,你要幫我。」

  王賢吃完東西,嘴裡抿著一口茶,垂眸深思著。

  她以為他是出了神,又重新說了一遍。他接道:「你不怕和尚?」

  她反問:「為什麼要怕?」

  他搖搖頭,當作自己沒有問過這個問題。之前她還著急求他去找三緣,自然是不怕佛門弟子。

  傅又蓁百無聊賴擺弄水杯,等著他回去。可他不緊不慢,似乎總是在想著什麼心事。

  期間,周邊食客是換了又換,窗外百姓家的燈火也滅了些許,街上人也少了些,夜色已深。

  王賢被窗外的涼風吹得有些微寒,但傅又蓁似乎很享受這種被風吹拂的感覺,陶醉其中。

  他看她撐頭看景已經許久,怕是入了迷,恐怕連著涼都不知道了。便提醒道:「把窗戶合上,不要著涼。天色已晚,這風也涼了些。」

  傅又蓁沒有太大的動作,只是回眸看看他,說:「我不會著涼的。」

  他心裡微微一動,也許她真的是鬼也不一定吧。

  二人回到一雲小築,這個地方不是很大,只有簡單幾個房間,但處處都是精緻優美的,窗子很多,她數了數前前後後加起來也十二扇,花草也是繁多,房間窗戶上都有幾盆加不上名字卻鮮艷美麗的花朵。

  他之前問她是否有住宿的地方,她搖搖頭,一臉的柔弱無助樣子,讓他發了善心可以讓她留在這裡住段時間。

  傅又蓁心裡感念他的大恩大德,在他耳邊叨叨著:「等到了陰曹地府,一定讓孟婆給你幾碗好運湯,讓你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順順暢暢,平平安安,順心如意……」

  他許是被她洗了腦,開始相信她就是南郊命案中的女子。他也順便想問問那個案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是傅又蓁說到事情到底發展如何,她也是茫然搖頭道:「我記不清了,得找三緣才知道。」

  南郊命案的事是發生在兩三個月前,那時候他剛出了文武堂,萬滿里約他去秦樓楚館,剛走到三里街就聽到平素愛嚼舌根的大嬸兒和幾個婦女在一塊兒拎著菜籃子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從零碎幾句話中得知在南郊發生了一樁命案。是一個年輕女子被害了,發現時全身都是血污,身上衣物破爛不堪,面目全毀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長相。當時大家津津樂道吃瓜,有人猜是他鄉的女子來此尋親,有人猜是哪家的女孩遇上了劫匪,人財俱損……

  總之那時候他也沒太注意,偌大的帝都每天都發生許多事,有些是芝麻綠豆小事也會被長舌婦說大,對於南郊女屍案,他也只有個模糊印象。

  事情過去了好幾個月,也不知後面案子是怎麼審判的,如果說她就是那個命喪的女子,那麼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他此時正倚靠在窗前,抬頭望著灰濛濛的月色,其中碩大的圓月明亮如盤,撒下的月光將他的半邊身子映照如仙。他右手一握小酒罐時不時飲上幾口,心思全部都是里室的姑娘,這個女子說得到底是真是假,剛才送她回來時,她蹦蹦跳跳從街道而過,兩邊的小販販賣著零嘴兒,她笑眯眯聞了又聞,笑哈哈地和攤主聊天打趣,絲毫看不出是個鬼的樣子。她回到家後看到他一言不發,滿腹心事的樣子,只說一句:「告訴你吧,我叫傅又蓁,可以去查查。」

  當然要查,如果不弄明白,他可能會一直都睡不著。

  幸好王家財富源廣,他只要花上幾個錢就可以了解到這個案子的情況。

  過了幾日,萬滿里來信說已經請了三緣下山,大概初四初五的樣子就會到,他自己跑出去玩,美其名曰做生意去了。

  她養在一雲小築,王老爺今日身子不太好,他也待在府里沒有出去。

  這幾日有人送信來,信件上字數不多,重要信息一覽無餘,南郊女子傅又蓁於今年三月十九日說是被人敲碎腦袋,滿身傷痕血污,像是破布偶一樣衣衫不整丟棄在荒山野嶺中死去。

  案子查到最後只說是山賊所為,加上受害者本人無親無故也沒人替她伸冤,結果不了了之。當時剛出時,眾人議論紛紛,幾天後也沒人記得這事兒,城市又恢復往日熱鬧繁華。

  還記得當時萬滿里說起這事兒那可是唾沫星子橫飛,噴了他一臉。

  不出幾日三緣來了,照舊是一身袈裟披在身上,見到傅又蓁第一句話就是「怎麼出來了?」

  她聽了後心情頓時不好,咆哮道:「說丟下就丟下,把我當什麼了?」

  三緣聽後只想逃,如果不是有人誆騙,他是覺得不會下山的。更沒想會遇到她。

  婭婭來了一次,一看到她這位不速之客又氣呼呼的走了。揚言以後不會再來了。

  傅又蓁纏上三緣,要他說出過去的事。不然就是一頓聒噪。任憑她怎麼說,他都平靜閉目喃喃阿彌陀佛。

  一日陰雨綿綿,她撐著傘跟在後面,喋喋不休道:「聽說我是在南郊死的,你知道這事兒嘛?」

  三緣突然停止腳步,表情僵硬一瞬,手裡的琉璃佛珠捏著不動,眉梢微微一動,淡淡道:「怎麼問起這事兒。」

  她正好奇雨水從身邊飄過而不濕衣裳的有趣中,低頭道:「你又不告訴我,就自己問了。」

  他記得她生前無父無母,死時也無人收屍,陽間無人惦念祭奠,就算想查死因也很困難。想到這裡,他竟然有些放心了。嘴張了張,緩緩道:「往事不管如何都過去了。你現在回到罈子去,今天陰雨對你傷害不大,可出來總是不好的。王施主的住所不要再住了,你會害了他。」

  「可罈子碎了。」

  萬滿里這人好奇心太重,無意摔碎後不知輕重說了聲抱歉還說要賠一罐新酒。她強顏歡笑連連擺手,「無妨無妨。」

  沒有罈子總感覺不舒服,一想到這事兒就抬頭說:「你給我搞個罈子。」

  他凝視她片刻,「這幾天是怎麼過的?」

  「吸人元氣。」

  他轉過身,走了兩步,「不要再這樣做了。」

  「可我有什麼辦法,不吸就冷。」

  「你吸誰的?」

  「王賢。」

  和尚沉默一瞬,「他可是照拂你的恩人。」

  「那你給我想個法子。」

  他看了看四周都是花草樹木,一時找不到容器,說:「先跟我過來。」

  「來這裡做什麼,都是山。」

  「處理一些事。」

  「什麼事?」

  話音剛落,遠處的竹林有聲異響,是一隻黑色小鳥飛離枝葉時拍動翅膀。看了一眼,她望向神情嚴肅的他,說:「怎麼了?」

  他並未回復,而是直接踏過一地草葉,往鳥兒方向而去。

  這是一隻普通的鳥兒,飛過他們的頭頂盤旋後欲離開時,三緣一伸掌,鳥兒便進了他掌中。

  他自言自語道:「能逃到哪裡去?未免太猖狂了些。」

  鳥兒先是掙扎了一會兒,後面乾脆老實,聲音也沒了。

  「你太用力了吧。」她快步過來,瞧他手裡的黑鳥,說:「你把它掐死了。」

  「你再看。」

  她認真觀察,這鳥兒實在沒奇怪之處,便說:「看不出來。」

  他揚手一揮,鳥兒重新煥發生機倏忽一下逃走了。

  「看到了吧?」他問。

  「看到了。」她停頓片刻,「就是一隻鳥而已。」

  他低聲阿彌陀佛,然後飛身空中,再次把鳥兒抓進手掌心中,這次把謎底揭給她看,「看著這隻鳥的眼睛。」

  仔細看去才發現竟然是一雙人的眼睛。

  「這……」她還來不及說話,鳥兒被他再次放逐空中。

  本來放走就可以安然無恙的離去,可是這鳥突然間報復心起,飛了一圈後突然驟降俯衝,直接往她的方向過來,然後把她的傘啄了一個破洞。

  即使沒有陽光,她依舊不現身天空下,那一個小小的破洞投下的陽氣燒到了她的脖子。

  「啊……」她低叫一聲,伸手去碰結果反而更疼。

  他過來瞧了一眼,這下還沒有等鳥飛出視線。再次被他擒拿在手中。

  鳥兒在他手掌中奮力掙扎,原本唧唧叫的聲音變得沙啞,接著竟然是一個粗曠的男聲響起,「臭和尚去你娘的,快放開我!」

  她顧不上疼痛,驚訝道:「它竟然還會講人話?」

  三緣慢慢道:「這隻鳥妖雖然沒有大錯,但是肆意破壞百姓的莊稼,故意搗亂凡間種種,雖然沒有直接害人性命,但間接造成了嚴重後果。還跑去人間為非作歹,蠱惑人心間接害人性命。」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她驚訝地說。

  「原本今天過來就是要找它,本想放他一馬算了。但是既然自己送上門來,看來也是天意。」他的語氣很輕很慢,表情也是雲淡風輕的。但是手上的勁兒卻慢慢加大,鳥兒嘶啞的聲音最後變成歇斯底里的呼救聲。

  喊著:「你這是要幹嘛?救命啊,救命啊!」

  她眼睜睜看著鳥兒在他手裡死去,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該說些什麼,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如玉如水的和尚說殺生就殺生了。

  「你……不是和尚麼?和尚可以殺生嗎?」她支支吾吾一句後睜大雙眼說:「為什麼我反而覺得你這個樣子更真實了。」

  他不語,隨意丟棄屍體後低頭蹙眉喃喃著:「阿彌陀佛。」

  她把傘往右傾斜,再次看著他那張平靜的臉,慢慢道:「你為什麼想去做和尚,難道你以前是個大惡人嗎?」

  他再次沉默,獨自一人往前走,傅又臻著急地在後面喊著:「你別走那麼快呀,等等我呀。我這傘都破了!」

  一路上氣氛沉默壓抑,原本說兩句他就會回話,後面她肩膀上燒出一個窟窿不得不停下腳步抱怨時,他才轉身看去,站在原地,冷淡道:「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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