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聊天
2023-12-05 17:20:00 作者: 後君子
夜色朦朧,天邊小星隱隱綽綽閃現,如無數晚一樣,一垠無邊,天還是那樣的天,地上的人兒早就換了心境。
有些事過去,她不想再追憶。但回憶里的人,還是想盡力去抓住,再也不放開。
她有虧欠,這份虧欠延續至今已有一千多年吧,日子太長,也懶得去計算。這份愧疚隨著時間越積越多,到最後每到深夜輾轉反側,頭疼欲裂。
她曾一斗星河在握,斗轉星移,如今天邊寥散幾顆,不想看,不忍看。
她慢慢撫摸手中廣袖,飄飄搖搖,曾經她是不愛穿這種繁瑣長袖,經常便衣出門,後來怎麼喜歡這種飄逸長紗,自己也不清楚。
天空閃過一道身影,身姿巨大,被她捕捉到。這時,身影落落在身側,輕輕慢慢坐在她身邊,柔柔道:「姐姐。」
她不喜,微微側了側身子,問:「什麼事?」
柳輕輕將手中一枚魂魄放出空際,飄飄悠悠,是個男人的魂魄。
柳輕輕說:「這是符州一個達官貴人的魂魄,有畫中人一絲氣息,姐姐,看看。」說著,勾手便將魂魄吸引過來。
吳若面色清冷打量片刻,魂魄拼命掙扎,看樣子明顯是強取豪奪。
「搶來的吧?」
噬魂獸輕輕一笑,露出嬌媚的笑顏,「姐姐怎麼能這麼想我,我可是和他做過交易的。」語氣中帶著絲絲委屈。
魂魄不停扭動身體,想說話卻張不了嘴,明顯是下了術法。
吳若淡淡看了一眼,柳輕輕總是想著法子討好她,一次次帶著稀奇古怪玩意兒,這次打發去了趟符州,就帶回了魂魄,說:「你做這些是為了我?」
「當然是為了姐姐,柳輕輕甘願為姐姐赴湯蹈火,所以,這男子魂魄……」
「我不要。」
柳輕輕的話並沒有說完,吳若冷冷截住最後一句,給了個無情回復。
柳輕輕反而不在意,她諂媚地回:「姐姐在意魂魄意願,輕輕自然也在意。我和這個男子打賭,誰輸了就任憑處置,然後他輸了,所以我沒有強迫他,都是自願的。」她越說越覺得自己是對的。
吳若挑眉聽著,假裝附和隨意點頭兩下,說:「那他現在這樣算怎麼回事,你知道,我不收強迫的魂魄。」
強迫的魂魄會有怨氣,影響聚魂效果。所以她都儘量保證魂魄本身意願。
只有劉阿三沒做到,當時去收魂魄時,嚇得屁滾尿流,即便求饒逃跑,照樣還是抓在手心。
不過這一枚魂魄她是不打算收集的,留著測試用,或者柳輕輕哪天聽話了餵給她也不浪費。
魂魄聽到二人談話,心裡越來越害怕,使勁折騰,發出嗚嗚聲音,腳邊的瓦片碎碎作響。
吳若呵斥住:「安靜些。」
魂魄聽不進去,被她這樣一嚇,反而更費力折騰,最後一小片瓦在黑夜中滑落在地上,發出響亮的碎裂聲,碎片迸進窗戶,打碎房中花瓶。
吳若一下子驚起,原本打算好好善待,這下子火氣全部起來。
這時,屋子裡的燈火亮了,她雖然在屋頂上,但地上的光影綽綽,無不告訴她,元城醒了。
果然,聽到門吱呀一聲響,地上出現一個人影,身上披著衣袍,緊張喊著:「吳若,你在哪兒?」
她轉身伸指示意柳輕輕閉嘴,看好魂魄,隨即飛下去,落到他面前。
元城看到她完好無損下來,慶幸又緊張問:「發生什麼事了?盛瑛在哪兒?」說著就把她往屋子裡拉。
她輕輕一推,說:「沒事,腳打滑了,瓦片掉了。」
他鬆了一口氣,手上的燭油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忽然覺得隱隱有些疼痛,一看發現手上結了一大片燭油。
吳若把他拉進屋子,取過手中燭火隨意擱置,拉過衣袖在燈火之下,輕輕柔柔地揭開已經凝結一片的燭油。
那一刻,他腦子空白了,只定定望著她認真的樣子。
半晌,手上已經剝落下來,她抬頭將手一放,偏頭一扔,說:「好了,去睡吧。」
元城反而有些不舍,喃喃道:「我睡不著。」
「睡不著也回去躺,萬一又暈了,我扛不住。」她轉身坐到凳子上,臉正對著紗簾,微微揚揚下巴,「回去,我在這裡守著。」
元城失笑,「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弱了。」
「你想多了。」
他乾脆坐到身側,不知怎的突然開口,「反正睡不著,我們聊會兒天。」
看著他愉悅舒適的表情,仿佛之前那張痛心疾首的臉不是他的,她挑眉問:「怎麼,不討厭我了?」
聽此一說,他微微一笑,「哪來的討厭,怎麼會有這樣的誤會。」
她冷冷一笑,「以前你可是厭惡我的,做什麼都反對,我沒把你當朋友,你也別把我想得太好。」說出的話如刀子直接向他而去,傷人不見血。
元城好像熟悉這種寒意,一點不在意,「我知道。」
「你知道?」她停了停,「記憶恢復了?」
他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自然沒有。」
她躲了躲,想了想,問:「你想聊什麼?」
沒想到她竟然這麼快同意,他一下子沒想好話題,略微沉吟片刻,「你的過去。」
吳若一聽,只低低「嗬」一聲,便不再言語,一雙寒冰般的眸子盯著紗簾,說不出的冷漠與疏離。
他一下子並不知她心思,但好久過去,吳若並沒有開口,自知觸了逆鱗,只好尷尬地準備另起話題。
這時,她突然開口,「你想聽哪段?」
他有些意外,也不好多說,怕觸及不便之處,隨口道:「你願意說哪段就哪段吧。」
她坐直了身子,望著面前朦朧紗簾,眼神悠遠了些,隱隱透露淡淡憂傷。
她反問:「你知道我的身份麼?」
這一問,他有些意料之外,半晌沒有說話。
吳若痴痴一笑,自說自話,「忘了你失憶了。」她轉過身子,看著他說:「聽好了,這些事我沒有和別人說過,知道的人不多,千百年來,你算是第一個我主動說的了。」她的髮絲在肩上滑落,飄散在他手背處,酥酥麻麻。
他點頭,「你說。」
她理了理思緒,在寂靜無聲的黑夜中,終於談起了過去。
在一千多年前,她是個孤兒。誰也不知道她來自哪裡,就連自己也不知道。只記得那是一大片黑壓壓的森林,樹可參天,獸多如雨。
這段回憶給她最大感受就是痛苦。
在有記憶以來,沒人願意搭理她,身邊的夥伴不愛和她交談,不是因為她性格不好,也不是因為自己高冷。
而是因為丑。
沒錯,就是丑。
為什麼這麼說,因為吳若本身是一隻小妖獸,樣子有些奇怪。既不像龍,也不是蛇。
她有龍一樣的身子,有角有鱗,總之龍該有的她都有,可唯一讓人不願意親近的,龍都有四隻爪子,可她沒有。
加上身上鱗片漆黑如墨,片片鋒利,在陽光下泛著耀眼的光亮,讓還沒修煉成型小妖怪害怕得不敢接近。
可是沒有腿,大妖怪看不起她,認為只是怪物罷了,對她也是喊打喊殺。
那時候太小,也沒有名字,不管認不認識都喊她「大妖怪。」
喊她大妖怪,並不是真說她修為高,身形巨大。而是連妖怪都覺得怪。實際上身子瘦小,也只有手腕粗,也就普通蛇的長度。
她年紀輕,什麼都不懂。身上並沒有法力,無法修煉成型,都是以原形遊蕩在人世間。
由於身子小,躲藏在枯葉堆下也能很好生活,唯一讓她焦慮的是,身上的顏色,太過明顯,她爬過的土地上,都會留下一道又深又長的痕跡,加上鱗片鋒利,總是會割裂穿身而過的花花草草。
樣子雖然像龍,可是龍並不承認她,蛇畏懼她頭上兩隻腳,都說這世間有各種龍,可是她很奇怪,什麼都不是,所以一直都是以異類的身份活著。
年紀太小,不懂什麼叫寄人籬下,即使躲藏在枯葉堆下,難免會有妨礙他人之處,好的妖怪會好好說話讓她去一邊,或者默許可以暫待。碰上惡毒蠻橫的妖怪會不耐煩踢打到一處,甚至弄死。
她沒有名字,大家叫她「大妖怪」,叫得久了,她還真以為這是自己的名字。
在她最艱難的一段時間裡,有個樹爺爺一直照拂著。
這個樹爺爺是千年銀杏,又高大又茂盛,每一根枝條都斜著伸向天空,枝條上長滿了密密麻麻的葉子,春夏季節,葉子綠油油的,秋天來臨,它就逐漸變黃,到了深秋,全部變得金黃金黃的了。
她躲避傷害,一股腦鑽進秋季中的銀杏堆中,又厚又重的葉子把她遮得嚴嚴實實,天長地久,她甚至把這個地方當作自己的家。
對於她來說,有個藏身之所不用躲來躲去就很幸福了。
銀杏老爺爺一開始並沒注意到她,畢竟年紀大了,總愛打瞌睡,秋季過了,接下來就是寒風凜凜,鵝毛大雪的冬季。
她不怕冷,經常會在枯葉堆中爬來爬去,偶爾感受到老爺爺的顫抖。
她不敢說話,生怕被人趕走,只好默默蜷縮在一邊一個多月。最後,還是老爺爺開口了,一說話枝葉上的雪嘩啦啦往下掉,砸在枯葉堆上,有些疼。
他說:「小姑娘,哪來的啊?」
老爺爺的聲音像古老的磬鐘一樣渾厚,迴蕩在樹林之中。
她不知所措,半晌都沒說話,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開口,萬一被趕走,又要去哪裡找個安身之所。
老爺爺又問:「小姑娘,怎麼不說話?」
她猶豫片刻,把自己的身子蜷縮得更緊,頭上的角隨著身體抖動隱隱跟著動,這一動便帶動這一堆的枯葉。
老爺爺咳了兩聲,聲音有些響亮,「我看到你了,不出來那就不出來吧。」說著,又閉上眼呼呼大睡。不出一會兒,呼嚕聲再次迴蕩樹林中。
她輕輕鬆口氣,慢慢從葉子裡出來了抬眼張望四周,看到老爺爺睡著了,就想著是否離開。
就在她準備離去找另一個安家之地時,老爺爺渾厚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小姑娘,你要去哪兒啊?」
她驚訝轉身,沒想到老人竟然沒睡,一時半會兒不知如何開口。
不過,老爺爺率先說:「大雪天的你要去哪兒,過來吧。」
她驚喜地一愣,然後歡快地重新鑽進葉子裡。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她搖搖頭,因為不會說話。從來沒有人教過她講話。
他皺皺眉頭,樹幹上道道褶皺擠到一塊兒,「你不會說話啊。」
她點點頭。
「不會說話就麻煩了,我該怎麼和你聊天呢,在這裡大半輩子,悶死我了。」爺爺說著嘆出好大一口氣,把地上的積雪全吹走了。
她探出頭,爬到他面前,恭恭敬敬低頭,這是在表達感謝。
爺爺看懂了,哈哈大笑,「你啊就待在這兒,不用客氣,沒事就陪陪我。」
她感激地點點頭,雖然不會說話,但可以用行動表示。春夏秋冬過得很快,二人常伴也有幾十年,她也慢慢成長,從胳膊變得大腿一般粗,長度也有些變化。身上的鱗片越來越堅硬。
雖然她還是不會說話,但爺爺有時是個話嘮子,說完自己就睡了,也沒她發表演講的機會。
可能有了千年大樹庇佑,其他的妖怪沒有再來騷擾,反而會繞過這邊跑到別處去。
起初不明白,樹上的松鼠嘰里呱啦說著:「銀杏爺爺是森林裡最大的元老,誰都會給他幾分薄面。」
原來如此。
她幽幽地想著,心裡對爺爺更是感激。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有了依靠,也慢慢淡忘幼年的不愉快,這時的她沒有法力,只知道填飽肚子,老實待在爺爺身邊。對她來說,有吃的,沒人傷害她就已經很好了。
說到這裡,仿佛是個幸福和諧的畫面,可是吳若說著微微有些失神,神情落寞,元城狐疑地問:「後來呢?」
她這時有些沉默,閉了閉眼,「爺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