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狂亂

  不過，沉默寡言並不適合櫻海。她在呆呆地看了一會兒渾身浴血的焚曉之後，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你不是說不要和他們結仇的嗎？」

  「那是在他們還有人存活下來的情況下。」焚曉淡淡地笑了一下，「都沒人活了，還跟誰結仇去？」

  櫻海愣住了，這絕對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焚曉。「你將他們全都殺了？」她戰戰兢兢地問道。

  「是啊，一個不剩。」焚曉聳了聳肩，「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要不然現在變成屍體的人就是我了。想想吧，那有多可怕……」

  「但是——但是你不是有很強的力量嗎？為什麼還要這樣殘忍地將他們全部殺害呢？你不是應該可以輕鬆不沾血地獲勝嗎？」櫻海問，「為什麼你還要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來，從能夠脫身呢？」

  「你把我想得太厲害了，這對我們並無益處。」焚曉苦笑著說，「對方可有七十個人呢，我只有一個，雖然我的力量在一對一的情況下確實很強，但是面對這麼多數量的敵人，就算有再強的力量還是應付不過來啊……所以，以後不要對我寄予太大的期望了，最後你們肯定會絕望的。」

  櫻海細細品味著他最後一句話，但是無法從中解讀出什麼引申的含義，只好作罷。

  如血的殘陽掛在傍晚的空中，染紅了整片天際，投射在焚曉身上的那些血跡之上。櫻海打量著他的臉龐，突然覺得他的臉格外陌生——雖然櫻海和焚曉之間並沒有太多的交集，但是此刻，櫻海覺得經歷了那麼場戰鬥之後，已經沒有任何人能夠稱得上是認得焚曉的了。

  焚曉的眼神空洞，眼窩陷了下去，就像是被人拽進了一個泥潭之中。櫻海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些什麼，但是能夠清晰地看見他流血的心靈，以及他心中的那團黑色火焰。終於，櫻海鼓起勇氣對他說道：「你知道嗎……？我其實一直很仰仗你。」

  焚曉回過頭靜靜地看了她一眼，隨即又將視線投向了遠方。

  櫻海木然地繼續說道：「你覺得我是刀子嘴對吧……？我也這麼認為。但是前天夜裡，我突然明白了：這並不是真正的我。」

  「每個人都不是真正的自己。」焚曉突然說道。

  「是啊，說的很有道理。」櫻海贊同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真我，只不過我們一直沒發現而已。不，或許我們已經發現了，但是我們卻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辦法去追尋自己的真我。」

  「在真我的上面一層，還有叫做神我的東西，知道嗎？」焚曉乜了櫻海一眼。「只不過那個層面絕對不是我們這些人可以觸及到的地方……」

  「原本以為我們的心靈很純潔，很舒暢，結果卻發現我們比普通人都要陰暗。」櫻海說，「至少普通人不會像我們這樣糾結。」

  「唯有糾結，才能生活；唯有矛盾，才能稱為人。」焚曉平靜地說。

  「是啊，類似的話鳳瀾也告訴過我——不過你可能沒聽見吧，只有我自己聽見了。」櫻海頓了頓，「我也很糾結啊……說實話，我很恨你，但是我又依賴於你的力量，覺得只要有你的保護，所有敵人都不算是敵人……這正常嗎？」

  「每個人都是如此。」焚曉點了點頭。

  「每個人都是如此。」櫻海重複了一遍，「可是我對你的信任與憎恨卻交織在了一起……但是我卻希望能夠獲得你的那股力量，因為我自幼便崇拜那些英雄——說起來也很幼稚吧，竟然會蠢到和那個金星守護者一樣。」

  「每個人都希望自己能夠成為英雄，只不過有些人的方式錯了。」焚曉說。

  「是啊，但你是個英雄——你他娘的就是個英雄。」櫻海閉了閉眼睛，仿佛記憶深處她曾經也對焚曉說過這句話，不過她記不起來是什麼時候了。「而我卻不是，我只是一個為了漂亮的項鍊會去行兇的人……算是一個罪犯吧。」

  「生而犯罪，生而贖罪。」焚曉輕聲說道。

  「我也聽過這句話。」櫻海贊同道，「不過好在我已經解脫了——慶賀我吧，我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你那樣的英雄。至少，我不用再因為身為一個罪犯而遭到人們的唾棄——你沒看見警察局的那個王隊長是用什麼樣的眼神看我的。如果我能以此來贖罪的話，我也能夠得到解脫吧。」

  「這是我們每個人所希望的事情。」

  「但是……」櫻海沉默了一會兒，「我卻不希望我就此死掉。是啊，我很怕死；我雖然想要成為一個英雄，但是我還沒有勇敢到去做一個烈士。我希望能夠像你一樣——一個擁有強大力量的英雄。」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她閉上嘴巴，焚曉的頭猛地轉向了自己，眼神中再次流露出了之前櫻海所看到過的那種屠夫氣質——她甚至擔心焚曉會再次大開殺戒，不由得將屁股向後挪了一點距離。但是焚曉卻沒有絲毫動作，他靜靜地看著櫻海的臉，有一種詭異的氣息在他的四周蔓延，無形的火焰摧殘著櫻海，他突然身體前傾，開口說道：「我從來就不是英雄，我也沒說過我是個英雄。」他說這話時眼睛無神而又堅定；話語中透著莫名的狠戾。

  櫻海被嚇住了，說不出話來。這時，焚曉的壓迫感才鬆了一些，她這才說道：「好吧，我可能說錯了什麼，但是我們所有人都將你視為英雄啊！原住民們也將你視為他們的救世主。」

  「是嗎？」焚曉冷笑了一下，嘴角凝固的血塊也跟著抽搐，「剛才被我宰掉的那群原住民也是？」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我希望——該死——我也不知道我希望什麼了。」櫻海咒罵了一聲，隨後賭氣般地轉過身去不理會焚曉：結果到了這種時候，她還是沒辦法向焚曉訴說自己真正心裡感受到的事情嗎？

  焚曉見她不說話，也沉默了，將頭慢慢轉了回去，再次將視線對準了遠方紅色的地平線。他的眼神有些散漫，竟不知怎的，出現了幻覺——在遠方的地平線上，出現了四個黑色的人影：其中一人渾身覆蓋著黑金的鎧甲，其他三人都被深色的袍子所包裹住，紛紛抽出自己的劍，對準了守護者的胸鎧——但是被他們圍住的那個守護者立刻抽出了超然劍，借力使力一把躍到了護法們的面前，將劍架在了一人的脖子上。

  這孩子才是真正的守護者呢……焚曉的嘴角揚起滄桑的笑容，他才是英雄，他才是救世主。

  ——那你又算什麼？一個卑微的小丑嗎？

  我也不知道……估計就是一個過渡性的角色吧，反正夏娃想讓我成為的人就是這樣。

  ——那你自己呢？你是怎麼想的？

  我？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想的。或許……我也不滿足於就這樣埋沒在塵世中吧——我也想過上屬於我自己的生活啊……

  ——那就努力把那生活爭取到啊！

  不……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麼事情？

  我想不起來了……但就是有這麼一件事情要去做；它對我們所有人都很重要，不得不做，否則就會發生恐怖的事情……但是究竟是什麼呢？我忘記了。明明不該忘記的……我必須去做那件事，沒錯，我必須完成那件事——在那之前，任何事情都是浮雲，我都沒有必要去做。

  ——但是你會忘記，就說明那件事情不重要。所以，你還是追尋你的本心吧，那樣可以輕鬆一些；至於那件你所謂重要的事情，還是等你想起來之後再談吧。

  焚曉就像身處一間封閉的房子中，整間房間中只有他一個人，可是四下卻傳來了幽靈的低喃——它們環繞在焚曉的腦海中，環繞在他的心中，環繞在他的劍上……

  「我知道，他是我們前進路上最大的阻礙。因為他，你的計劃沒有辦法完美的實行。那樣子你為什麼就不能對他說出真相呢？」

  焚曉對一名女性幽靈如此說道，那幽靈突然變成了夏娃，從他面前飄過，然後無奈地搖了搖頭。她說：「之後他便產生了離開守護者團隊的想法。」

  他嘆了口氣，幽靈飄到了自己的面前，從自己的身體中穿過，龐大的身軀映照在黑色的牆壁上——它既是虛幻，又有實體。

  「你答應幫助我的！」幽靈的臉突然猙獰了起來，用夏娃的聲音大吼道：「要麼留下幫我；要麼選擇離開！」

  「我已經做出了選擇。」焚曉面無表情地說，「你也為你的話感到後悔。」

  「選擇這種東西只會讓人厭煩……」幽靈的語氣突然軟了下來，貼地飛行，掀起了沙塵；周圍突然下起了猛烈的暴雨，焚曉來到了室外，但是依然只有他一個人。

  夏娃乾燥的手並沒有被雨點打濕，反而出奇得粗糙。她趴在地上，身上布滿烈火焚燒的痕跡，就像是兵營中的那些原住民一樣。她滿懷懇請地看著焚曉木訥的臉，央求道：「求求你……幫幫我……我需要你的幫助……他離開了……莉莉絲也死了……」

  焚曉蠕動著嘴唇，臉色蒼白，頭髮被雨水澆濕，緊貼在額頭上。

  「我為什麼要幫助你？」他冷冷地問夏娃燒焦的屍體。

  屍體上的眼睛睜開了，驀地變成了亞當的樣子。他伸出粗大的胳膊，用兩雙手掐住焚曉的脖子，憎恨地說道：「因為你是我的朋友！你說過你是我的朋友的！但是你卻還是讓迪厄斯殺死了該隱！」

  「友情……？」焚曉喃喃著，亞當的身體驟然化為一股黑煙，融入到了滂沱大雨中。

  「你等著！」他呪詛，「你們所有人都會被我親自手刃！」

  潘多拉帶著三名護法出現了。她將慘白如雨後從土裡翻出的蠕蟲般的手伸了出來，喝令手下的三名護法一起衝上。

  貪婪、傲慢、懶惰將焚曉團團圍住，他突然變成了自己幻覺中的那個被圍困的守護者。他掙扎著想要掙脫，三名護法突然變成了一顆頭顱、一隻眼球和一根斷臂。他們血肉模糊，將焚曉扼倒在地，魔神拿著「寶盒」緩步走了上來，然後朝他的腹部猛烈地刺了下去——

  焚曉猛地睜開眼睛，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昏倒在了地上，可眼前的那些幻覺依然沒有消失——他捂著腹部，看見那個黑影並不是他，鬆了口氣；可是隨即，他卻發現那名守護者的身上鎧甲已經卸去了大半，身上散發著幽暗的紫火——他感到大事不妙，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朝櫻海大吼道：「我們去西邊！快！」

  櫻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黑夜不知不覺已經來臨。她疑惑地問道：「去西方幹什麼？丟下我們的管轄地不管啦？」

  「迪厄斯那邊比這裡更重要……」焚曉神色凝重地說，「快去那裡！別磨蹭！」

  兩人摸著夜色，立刻出發。天上忽然烏雲密布，雨點就像一把把利劍一樣擊在焚曉本身就已經殘破不堪的皮膚上——不知道為什麼，這次他的治癒能力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出現。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角聲滿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在黑暗中，三名護法紛紛倒在了迪厄斯的劍下，身下血流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