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風散

  粉塵粘在手上，身體四處散發著被燒焦的氣味，但是亞當依然活著——他從那場大火中獲得了新生，此刻他正孤獨一人站在高山之巔。

  亞當的心中，飄蕩著一種得意——他瞞過所有人活了下來，光是這點就很有成就感。此刻，他終於能夠不受約束與限制地生活，將很久以前丟失的那個自己重新尋找回來。

  高山上的夏風十分寒冷，撲面而來，切割著他的臉龐，吹散了他心中所有的迷惘。他站在山巔向下俯視，一覽眾山小，身邊被雲霧環繞。他看不清腳下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他知道現在正在發生什麼事。

  他不知道魔神那幫人是不是已經知道自己依然活著——只要有人去墓地里看一眼，就會發現原本躺在那裡的屍體此刻已經失蹤了；不過亞當想，他們可能忙得連確認他的死亡的時間都沒有吧。這就正合了他的意，他可以出其不意地報復過去那些傷害到自己的人，將他們剁成一塊塊碎肉。

  他回想起很久以前——其實也沒那麼久遠，但是最近在他身上實在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而讓他的記憶變得疏鬆了。

  那是在多年前的一個夏季，也像現在這樣寒氣迫人，沒有絲毫夏天的氣息；那個時候，潘多拉和她的手下才剛剛來到魔星，而亞當也還是反抗潘多拉的那些人中的一員。那個時候，魔神的勢力還沒有擴張成這個樣子，然而，他們因為使用了布雷思果實的力量，而變得強大無比，被他們遇見的魔星原住民，無一例外地全部被殘忍殺害……

  而亞當也不幸遇見了他們——更恐怖的是，他遇見的還是七名護法中的四人。

  傲慢、暴怒、嫉妒和貪婪站在他的面前，身邊散發著死亡的氣息。亞當那個時候第一次預感到自己即將就要面臨死亡，果然沒過多久，他們四人就像是看見了獵物一樣，朝自己猛地撲了過來——亞當害怕極了，他閃身躲開，可是四名護法將他團團圍住，把他圍得水泄不通，根本沒有逃脫的機會，只能任由護法們攻擊。

  亞當被打倒吐血，可是拳腳仍然沒有停下。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四名護法在什麼都沒發生的情況下機會對自己大打出手，但是縈繞在他耳畔旁的護法們的刺耳的嘲笑聲卻實實在在；他的鼻涕眼淚與鮮血一同流下，可是卻毫無還手之力……

  救下他的人，是身穿金色鎧甲的傳說中的行星守護者。那是聖陽第一次救他，在後來的日子裡，他再次被聖陽救下——只不過那一次，聖陽出現得太晚了，在所有的悲劇都發生之後，那人才出現，因此亞當根本就不感激聖陽。

  四名護法看見聖陽之後，立刻逃竄出去，不一會兒便不見蹤影；而當亞當回過神來尋找聖陽的身影時，對方就像來時那樣突兀地消失了。

  隨後時光飛逝，不知不覺間亞當就走到了現在的這一步——佇立在高山之巔，俯瞰群山，芸芸眾生在他的腳下生活、忙碌；而那些傷痕，也伴隨著他一路走來，最終走到了這條道路上——他也不知道這條道是好是壞，但他知道：這條路是他自己選擇的道路，已經沒有人再可以撼動它。

  亞當能夠感覺到大腦里有異物存在——那是很久以前潘多拉給他植入的一塊控制晶片，它現在依然兢兢業業地工作著，但亞當知道，那塊晶片此刻已經奈何不了他，因為他現在意志若磐石，堅定不可動搖。就算他的大腦中還有控制晶片存在，但是他堅信，此刻他正以自己的意志來行動，他不會再受到任何人的操控，也不會被任何人蠱惑——不管是魔神，還是守護者，現在都是他的敵人。

  寒風吹嘯著，將亞當的黑髮吹得凌亂不堪，糾結在一起；但是他的心，此刻卻再也不糾結了。他已經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去幹什麼，他也知道自己真正的心之所向究竟是何方。

  他不惜燒光自己的故鄉，燒光自己過去的一切回憶，他已經向天上的神證明自己要違抗所有，來達成自己所想要做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那個能力，但是在死前，他肯定要向所有可以報仇的人報仇，否則他永遠也不會死。

  因為那場燎原大火，他喪失了一切，同時也得到了一切——他喪失了故鄉、朋友、鄰居；但是他得到了信心、目標、勇氣。在那場火焰中重生，證明他已經徹底脫胎換骨了。

  他的心被火煉過，融化之後重新被塑造成了人形；真金不怕火煉，他已無所畏懼——但是他還有弱點，這點他十分清楚。不可能存在沒有弱點的人。但是他要做的就是克服弱點，在復仇的過程中將自己升華到最完美的形態。

  寒風凜冽，在山巔之上吹嘯而過；亞當平復了心神，知道他應該出發了。他轉過身，卻發現對面站了一個原本根本不應該站在那裡的人。

  「莉莉絲……」亞當看著自己面前出現的那名女魔獸，知道自己最大的弱點出現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終究還是不放心，所以就來這裡了。」莉莉絲說道，緩步朝亞當走來，朝他伸出了一隻手：「來，和我回去吧，我們應該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而不是一味地向過去復仇。」

  「不，不，」亞當搖了搖頭，這是他第一次如此堅定地拒絕莉莉絲，「我發過誓的，我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所以我現在剩下能做的事情就只有復仇，而你的事情，你要去做的話就去做吧，但是絕對不要再把我牽扯進來，好嗎？」

  莉莉絲的神情變得迷茫而疑惑。「為什麼……為什麼不？」

  亞當看著灰藍色的天空，深吸一口氣：「我已經下定決心要和過去的我說再見了，現在我要做到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向魔神復仇。」

  「你會死的！」莉莉絲大叫道，「我們根本不可能殺死潘多拉……你也看見她的實力了，變態到那種程度的魔神，你真的有能力斬殺她復仇嗎？」

  「我不知道……我不確定。」亞當緩緩說道，「但我想要去做——我必須去做，否則我對不起自己的良心。潘多拉對我們做了這麼多事情，難道你就不想復仇嗎？你就不想殺了她嗎？」

  「會啊……」莉莉絲苦笑著，「可是那些憎恨她的人，從來沒有一個真正去試過啊；恨歸恨，你總得結合實際情況來看——我絕對不會允許你去自殺。」

  「我已經決定了，不用試圖阻止我。」亞當決然說道，凜然地向前走去，與女魔獸擦肩而過，克制住自己不去看她一眼。

  莉莉絲臉上寫滿了未知的感情，悲痛與懊悔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新的神態，充滿了憐憫與悲傷，「如果……如果我要帶你去地球呢？你夢寐以求想要在那上面生活的地球？如果是這樣的話，你會不會回心轉意？」

  亞當停下了腳步——這正是他的另一個弱點。他苦澀地回過頭來，用細不可聞的聲音朝莉莉絲說道：「我永遠也不會回心轉意了……我只會去做我認為對的事情——至於地球，那個地方對我的吸引力已經大不如前，或者說，我對它感到絕望。」

  莉莉絲張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以前我以為地球是個和平蒼翠的星球，可是最近我才發現：那邊和魔星大同小異。」亞當的聲音中充滿了悲苦，卻又將悲苦壓抑在最底層，不讓它爆發成憤怒，「你知道嗎？我被地球人通緝了……現在我再去地球，恐怕就不得不出手屠殺那些想要抓捕我的地球人了吧，那樣的生活，會讓我們兩個人都感到不安，所以我還是在這裡生存著吧，就這樣活下去，是我能夠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

  莉莉絲悲憫地看了亞當一眼，嘴唇起伏著，但是聲音就是沒有辦法傳出來。

  「在地球還是魔星上活著，對我來說已經沒有區別了。」亞當說，「不管身在何處，我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復仇。」

  「你又要向誰去復仇呢？」莉莉絲的眉頭蹙成了一團，以近乎懇求的語氣問道。

  「所有人。」亞當堅定不拔地說道，「任何曾經傷害過我的人，他們都必須死在我的手上。」

  「你這算什麼？」莉莉絲因為恐懼和慌亂而顫抖著，但是她竭力不讓自己的情緒傳達到亞當那裡去，害怕他會變得瘋狂起來。「像個鬼魂一樣索命嗎？還是直接變成死神？」

  「我在贖罪。」亞當平靜地說道，眼睛底下就像埋了深深的潭水。

  「你這樣屠殺生命，神會原諒你嗎？」莉莉絲問道，「你最終也會被訂到十字架上。你那不是贖罪，是在犯罪啊！」

  「或許吧，一命換一命，這樣就值了。」亞當不將感情起伏顯露出來，幽幽地說道：「我的生命，還被潘多拉給吃了呢……我要將所有我失去的都拿回來，連我們所有人的那份一起。」

  莉莉絲痛苦地看著亞當緩緩向山下走去，狂風吹開了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吹散了他們最後的回憶；她知道亞當已經徹底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