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獨孤(14)
2023-12-05 06:23:42 作者: 形骸
屍檢室。
是貂芳將吳端和閆思弦叫來的。
屍檢工作已經結束,貂芳一邊縫合肖川喉嚨位置的刀口,一邊道:「桌上,盤子裡的東西,你們自己看。」
桌上的白色方形搪瓷盤裡有一樣東西。
「扣子?還只有一半?」閆思弦道。
「嗯,從死者肖川的喉嚨里拿出來的。扣子劃破了他的口腔黏膜,食道也有損傷。」
「拼死咬掉了兇手的扣子?」閆思弦道。
「看來是,口腔和食道內的傷口很新。牙縫裡還夾著縫扣子用的深藍色線。」
「深藍色……」
肖國等人所穿的衣服,全是深色。
閆思弦用鑷子夾起扣子,仔細觀察。
那是一枚金色的紐扣,跟一元硬幣大小差不多,其上有老鷹形的花紋,讓人想起美劇里神盾局的標誌,想來是某件有點熱血或中二的衣服上所搭配的紐扣。
紐扣還剩大半個,從斷口處能看出,它是硬塑料材質,外面噴了一層金色塗料而已。斷口處非常鋒利,還沾著斑斑血跡。
閆思弦將那個紐扣裝進證物袋,對貂芳道:「我拿走了。」
「嗯。」貂芳頭也沒抬。
「死因呢?」閆思弦又問道,「是頭上的傷口嗎?」
「是,我在死者傷口處的頭髮中提取到少量水泥灰,再結合現場周圍的情況,可以推斷兇手是拿凝結的水泥塊猛砸死者腦袋,以至於顱骨呈放射狀骨折,這是致命傷。」
因為有兩棟拆遷拆到一半的破樓,散落在地的水泥塊的確隨處可見。
貂芳繼續道:「值得注意的是,致命傷在死者前額和面部位置……」
「正面?……也就是說,兇手不是非背後偷襲的?」吳端道。
「不,因為額頭和面部傷口都是水平打擊的,沒有垂直方向的擦蹭痕跡,我更傾向於兇手先放倒了死者,然後拿起水泥塊狠狠砸了死者的臉。」
「放倒……」吳端指著屍體的脖頸,「意思是用勒頸把他放倒的?」
「沒錯,勒痕很深,這麼深的勒痕,足夠把一個成年人勒個半死,從而倒地喪失反抗和呼救能力。
而且扣子就卡在勒痕上方的位置,由此推測肖川應該是在被勒住脖子的瞬間奮力掙扎,他本想去咬從身後勒住他的兇手,卻只咬掉了兇手的扣子。
如此嚴重的勒頸,使得肖川短時間內喪失了吞咽功能,因此扣子卡在了他的食道里。
在他被勒個半死之後,兇手又用水泥塊猛砸他的腦袋,致使肖川徹底死亡。」
閆思弦看著肖川脖子上的勒痕沉思片刻。
終於,他晃了晃證物袋裡的扣子,對貂芳道:「多謝了。」
說完,閆思弦和吳端就要離開。
「有空常來玩兒啊。」貂芳有意逗他倆,話里透著風情萬種,還衝兩人拋了個媚眼。
可惜她戴著屍檢專用的藍色手套,一身防護服,縱然風情萬種,也被裹得嚴嚴實實。
閆思弦和吳端都被她逗樂了,閆思弦指了指肖川的屍體,連連擺手道:「不敢不敢,女施主放貧僧西天取經吧。」
貂芳便也笑,並道:「局裡組織相親,你們不去嗎?」
吳端幾乎要噴出一口老血,「啥玩意兒?」
「跟附近一個小學,那學校80%都是女老師,局裡這不是想給你這樣的大齡單身男青年謀點福利嗎……」
「我不去,」吳端連連擺手,「這樣的福利當然應該讓給更需要的人,是吧閆副隊?」
突然被點名的閆副隊挑了挑眉毛。他立即就看穿了吳端的小心思。
吳端其實有點介意。憑什麼他被劃到大齡男青年裡,而閆思弦卻不在其內,好歹他看著比閆思弦年輕啊。
於是閆思弦道:「那我去看看?」
閆思弦毫無壓力的態度讓吳端更加鬱悶。他丟下一句「要去你自己去」便離開了屍檢室。
貂芳一臉迷茫,「吳隊咋了?」
「沒事,被人踩著尾巴了。」
「怎麼好心當成驢肝肺呢。」貂芳撇嘴道。
閆思弦笑道:「你倆不是一直打得火熱嗎?或許……相親本身沒什麼,但你慫恿他去,他就不爽了唄。」
「我倆?」貂芳被氣樂了,「我對活人真的沒興趣,而且……都快400章了,為什麼我們就不能對這個問題達成共識呢?純破案不好嗎?為什麼非要有戀愛情節這種噁心巴拉的存在?我不當女主,誰愛當誰當。」
「服了你了。」閆思弦笑著擺擺手,「我去忙了,結案請你吃飯。」
「好嘞。」
沒有什麼矛盾是吃大戶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多吃幾頓。
審訊室。
出乎閆思弦預料的是,卡在肖川喉嚨里的半粒紐扣並不是肖國的。他當場檢查了肖國的衣物,肖國身上那件撿來的羽絨服,是拉鏈款,而且拉鏈已經壞了,裹在羽絨服里的一件舊毛衣倒是系扣的,可毛衣上的口子是和衣服一個色系的咖啡色,證物袋裡那枚華麗麗的金色扣子在他身上著實沒有用武之地。
閆思弦便問道:「誰身上有這樣的扣子,你知道嗎?」
肖國低頭沉默了很久,閆思弦都懷疑他是不是要睡著了。
「你慢慢想,我先去問問你的工友。」
閆思弦起身就要往審訊室外走,肖國突然道:「等等!你等等!」
閆思弦停下腳步。
「我知道是誰,我要是說了,你能不能給我算立功?我想減刑!」
「是你們中間的某個人吧?」閆思弦晃晃手裡的證物袋道:「看來這扣子是個挺明顯的物證,我要是去問別人,也能很快得到答案吧?那為什麼要給你立功機會呢?」
肖國像是被人戳中了痛處,大聲道:「不是的……不是……你得聽我說……」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站起來挽留閆思弦,無奈一隻手被拷在椅子上,剛往起站,便又被扯回了原位。
閆思弦終於重新在他面前坐下。
「你說吧,但能不能記立功表現,我不能給你保證。」
一聽這話,肖國又猶豫了。
閆思弦可不給他斟酌的時間,再次起身,一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的樣子。
「哎你別走!我說!」
閆思弦並未停下腳步,他已經拉開了審訊室的門。
「是胡叔!」
終於。
閆思弦果斷關門轉身,回到原先的位置坐下。
「你是說,胡叔參與了殺害肖川的行動?」
「人是他殺的,全是他幹的!我沒動手啊!……對!扣子!那口子就是他的!他那衣服撿回來的時候,領子前面的扣子就只有半拉。」
「詳細說說,胡叔是怎麼殺人的?」
「哎哎……」肖國深呼吸幾下,又咽了一口吐沫,開始了他的講述:
「那天晚上,肖川來找我,他慌得不行,一個勁兒說他殺人了,讓我幫他。我一看他那個樣兒……感覺要壞事兒啊,我當然不想跟他繼續攪和到一塊……那可是殺人,我哪兒救得了他,我要是能救他,當初自己還去坐牢?
而且,他說要去自首,我真嚇了一大跳,我怕他把我供出來啊,我就勸他千萬別去自首,我說那可是殺人啊,就算自首,少說也得判個十年往上吧……
我讓他趕緊跑,隱姓埋名……為了讓他跑路,我還答應以後幫著照顧他媽,等風聲過去了讓他再回家看老人……我說要是自首蹲了大牢,這輩子都見不著老人了……
他可能是因為聽了我這句話吧,就掏了幾百塊,讓我拿著,還說讓我偷偷買票回家去,幫他看看他媽……我哪兒敢拿這個錢啊,那是從死人身上搶來的啊……
可是……我也不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可能胡叔打一開始就貓著偷聽呢吧,反正……他就突然跳出來,突然拿褲帶勒住肖川的脖子……太突然了,真的,我當時完全懵了,根本不知道是啥情況。
然後……然後胡叔就一邊勒他一邊跟我說:快拿錢啊,拿錢啊……
那幾張錢掉在地上,就要被颳走了。
我嚇得三魂升天七魄入地,我我我……根本不知道自個兒幹嘛呢,只能是胡叔說啥,我就幹啥。
等我撿完錢,才反應過來,不能不管,我就去掰胡叔的手,我說不能殺人啊……胡叔當時——推我了沒有?好像是推了一下吧,我記不清了——反正他就鬆手了。
他一鬆手,肖川就攤在地上,根本不知道是死是活。
我覺得完蛋了,當時慌得……只覺得一陣陣頭暈……胡叔從我手裡把錢拿走了——應該是他拿走的吧,反正錢就到他手裡了。
他說有了那些錢,我們就能回家了,咋能不要呢。他還說我和肖川說的話他都聽見了,他知道肖川殺人了。
正因為肖川殺人了,而且是跟我一塊商量的殺人,所以不能放他走……他走了,萬一去自首,我說不定得跟著陪葬。
胡叔這麼一說,我就清醒了一點,這時候肖川哼哼了兩聲,好像要緩過來了,我就又慌了……胡叔說不能讓他活著,不然我們都得完蛋……我知道胡叔又蔫又狠,他真能下得去手……我要是攔他,說不定他連我都不會放過。
真的,胡叔眼都沒眨,拿了一塊磚頭——還是石頭來著?我不知道,天太黑了,我看不清——反正他朝著肖川臉上砸了幾下……我到現在還記得那個聲音啊,磚頭砸在人臉上,噗噗的……太恐怖了……我天天都夢見小川一臉血,眼珠子都從臉上掉出來了,耷拉著,還看著我呢……太恐怖了……」
閆思弦擺擺手,示意肖國跳過封建迷信的部分,「繼續,說重點,你們殺了人之後呢?」
肖國瞪大了眼睛,叫嚷道:「我沒殺人!是胡叔!」
他已經淚流滿面,看起來很苦惱的樣子,「你咋就不信呢?」
閆思弦並不想爭論,根據他的經驗,共同犯罪的罪犯落網後,少不了相互推諉責任。有些證據不夠清晰的案件,扯皮一兩個月都是可能的。
不過,在這個問題上,閆思弦倒不太擔心。
「除了你和胡叔,其他人呢?他們在這件事裡扮演了什麼角色?」閆思弦道:「他們應該也知道事情的經過,並且以此要挾了你們吧?否則,胡叔怎麼可能捨得把殺人搶來的錢分給大家?」
肖國一愣,他沒想到閆思弦的思路竟是如此清晰。
閆思弦遞給他一張紙巾,讓他擦擦眼淚,「繼續吧。」
「哎哎……」肖國連連答應著,看樣子,他好像真是個沒什麼主見的人,「沒錯沒錯,他們能給我證明……他們肯定看見了胡叔殺人了,胡叔剛殺完人,他們就站出來要錢,說是不給錢就要去告我們……」
肖國一手捂著腦門,十分頭疼的樣子。這個難題是夠他頭疼的。
「我真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怎麼了,事情怎麼就變成那樣了……胡叔……我感覺胡叔已經殺紅了眼,他什麼也不管了,再多殺幾個也無所謂,就是把我們全都殺了,他也敢。
那幾個嘴上吼得厲害,這樣那樣的,實際根本沒膽子,幾下就被胡叔唬住了。
我是真怕啊,我怕我也被殺了,我就勸他們都別衝動,大家家裡都有老人,胡叔是上有老下有小,誰都不能進大牢……
我這麼說,他們總算不那麼計較了,總算能一塊商量對策了。
我們把肖川埋進雪裡——我承認,這是我提出來的,是肖川給的提示,因為他剛跟我說過,他就是把死人埋進雪裡的。
埋人的時候,我趁他們不注意,探了探肖川的呼吸……他好像還有一點呼吸,就一點,我……我也不確定……可那時候我根本不敢說啊,我要是說肖川還沒死透,胡叔肯定要再砸他幾下,死透了為止。
我真是為了肖川好啊,要是他命大,能自己醒過來,興許還能逃走呢……」
肖國嘆了口氣,似乎在替肖川惋惜。在閆思弦看來,這完全是鱷魚的眼淚。沒人能證實他當時內心的真實想法。
但閆思弦並未揭穿,此刻他不想把肖國逼得太急。
閆思弦問道:「你們有了錢為什麼還不回老家?錢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