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獨孤(11)
2023-12-05 06:23:42 作者: 形骸
「什麼疑點?」
「有了肖川工友們的講述以後,你已經對這個結論板上釘釘了吧?」
吳端想點頭,但他知道閆思弦心中的疑點才是關鍵,現在下結論容易被認為智商不夠。畢竟,由閆思弦創造的反轉他已經見識過許多次。
於是吳端有點雞賊又有點討好地答道:「我沒覺得啊,你怎麼想的?」
閆思弦丟給吳端一個「少裝蒜,我很生氣」的眼神,繼續面無表情。
「疑點一,肖川有藏屍行為,你知道藏屍意味著什麼嗎?」
吳端不管閆思弦的臭臉,繼續擺出「我不知道耶,還是聰明的你來答疑解惑吧」的狗腿表情。
「藏屍意味著肖川有意識避免案件被人發現,再深一層的意思,他當然不想成為被警方通緝的嫌疑人。這是兇手的普遍心理,沒什麼好說的。
如果說肖川有什麼特別之處,那就是他家裡的老娘還指望他掙錢回去,或許這理由能幫他加一點同情分吧。這也正說明,肖川的目的不僅僅是避免被通緝,他是要繼續過正常人的日子,掙錢給老娘看病。
這種情況下,他會怎麼做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不會怎麼做。
他不會把錢給肖國,更不會把殺人的事兒告訴任何人,因為他還想要繼續過正常人的生活。
肖川不僅需要錢,更不會允許任何人掌握他曾殺了人的把柄,這件事必須爛在肚子裡。
況且沒事兒就獨自看書也說明了,肖川是個相對孤僻的人,在他心裡他跟那些工友是不一樣的,他比他們要高出一截。他是俯視著這些工友的,因此我不相信他會在犯案後的第一時間跑回來說明自己的罪行,向不如自己的人求助。」
「這個……我不予置評,怎麼說呢,很多嫌疑人,尤其是激情犯罪的嫌疑人,犯罪後自己都是懵的,幹什麼都不稀奇,我跟你講件真事兒吧,有人殺了人之後往死者傷口上貼創可貼,為了救人。
所以,兇手犯案後的奇怪行為,往往規律性比較弱,你先說下一點吧。」
「不好意思,我的疑點都是針對行兇後的行為。你姑且一聽吧。」閆思弦繼續道:「第二個疑點。將屍體運到20公里外,埋在綠化帶的雪堆里,這說明什麼?」
「說明……」吳端想了幾秒鐘道:「我不知道能說明什麼,我只是從一開始就覺得,那真不是個藏屍的好地方。
雪一化就會被發現啊,挖個坑埋了更靠譜點吧?」
「你說到點子上了。」閆思弦點頭道:「藏屍的首要任務是藏,他選的藏屍地點不靠譜,馱著一個死人——或者重傷之人,在路上行駛兩個小時,更不靠譜。
再者說,如果真要找個雪堆藏屍,他行駛的一路上,比江陵路綠化帶更適合藏屍的雪堆多了去了,為什麼偏偏要跑到江陵路去?
我認為就像你說的,肖川當時完全是懵的,他根本沒想好怎麼處理屍體。在雪裡埋屍,他是慌亂做的決定。
如果他是臨時起意,突然決定搶劫殺人,那在處理屍體時如此不靠譜,說得過去。可種種跡象表明,這不是臨時起意。
在11月9號之前,肖川就跟肖國明確說過要去實施犯罪,但當時說的是綁架,搶劫只是順嘴一提,而11月9號肖川不告而別後,種種跡象表明他是去案發現場附近踩點了。
提前三天踩點。
他甚至不惜花錢在診所給電動車充電。他是那麼缺錢,這錢也太沒花在刀刃上了。
為什麼?
我想是因為他那時候已經有了無論如何一定要搞到錢的決心。
他至少有三天時間準備,我們不說具體的行為上的準備,就光是心理準備和計劃,也足夠他想清楚該如何處理屍體了……」
吳端打斷閆思弦道:「會不會一開始他只是想著搶劫,根本沒考慮過殺人。樂觀還是比允許的嘛,就像好多被捕後痛哭流涕的嫌疑人,說什麼一開始沒想殺人,都是失手導致的。
當然有為自己開脫的因素,但這其中肯定也有真的。
肖川說不定就是這種情況呢?」
「如果只是搶劫,那就不該選鈍器做為兇器。」
吳端恍然大悟,「是了,你說得有道理。」
「對吧?」閆思弦道:「如果不想殺人,肖川首選的作案形式應該是威逼,能不動手最好不動手。
顯然銳器的威逼效果更好。你是更怕刀還是錘子?你見過拿把錘子搶劫的?鳳毛麟角,絕大部分都會選擇銳器。」
「好吧,這一點的確不合理,你接著說。」吳端做了個請的手勢。
「第三個疑點,既然肖川都回到棚戶區了,既然他把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託付給了肖國,那他為什麼不把電動車也託付給肖國呢?
那電動車的確不算新,但賣個百來塊還是沒問題的吧?即便不賣錢,讓哥兒幾個拿去騎,圖一個方便,總是可以的吧。為什麼他不說呢?」
吳端露出一個「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這一層,你真厲害」的表情,也不知他是真的折服,還是故意想拍閆思弦馬屁。
閆思弦有點繃不住了,臉上緊繃的線條鬆弛下來,表情終於不再冷冰冰。
他繼續道:「綜合這些疑點,我有兩個推論。
第一,肖川為什麼要在犯案後回到棚戶區?給肖國送錢,讓他幫著照顧母親,我認為這理由是站不住腳的,至少有水分。肖國撒謊了,他隱瞞了什麼?
第二,肖川為什麼不把電動車也託付給肖國?肯定不是忘了,我認為他根本就不沒想過。他也沒想把錢和手機交給肖國,是肖國搶的。別忘了,14號凌晨這兩個人爆發過爭吵。
我甚至懷疑,』把肖國害慘了』的肖川究竟有沒有活著離開棚戶區。
肖國的講述里的確有一些能夠指向肖川的乾貨,但他總給我一種迫不及待地要把所有罪責都推給肖川的感覺。」
閆思弦想要努力描述他的感覺,可惜失敗了。他攤手道:「就這些。」
「你這……」吳端思索著恰當的形容:「第一個推論聽著不太靠譜,第二個……更不靠譜。」
「拋開主觀感受,你跟我說說哪兒不靠譜。」
「這……」吳端再次語塞,只好道:「好吧,我承認我的說法不夠嚴謹,應該說你的推論太大膽了點。
拋開主觀感受得話……你說肖國是同夥,這我不贊同。你見過啥也不乾的同夥嗎?自從肖川離開棚戶區,肖國就一直跟其餘幾個工友待在一塊,他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或許問題就出在不在場證明太過完美。」閆思弦道:「這一點我還沒想清楚,再給我些時間吧。」
吳端第二天一早來到市局工作,他跟閆思弦有說有笑地走進辦公室,沒人知道他是如何平息了閆思弦的不滿,就像沒人知道閆副隊昨天暗暗生了一場悶氣。
馮笑香是在兩人之後進入辦公室的,一見兩人,她就將一沓表格遞了過來。
「李芷萱整理的信息,我已經跟幾人的通話記錄做了比對,這些是我能查到的所有拖欠了他們工錢的人,其中有一個……你們可以留意一下……」
馮笑香伸手指了指表格第三頁位於中間的一行。
「謝淼,因為一次車禍腿部受傷,是個瘸子……」
「瘸子。」閆思弦眼睛一亮。馮笑香不再多說,只丟出一個「你懂了」的眼神。
「左腿殘疾,和死者周忠戎的情況一樣,而且,就在案發現場附近的翠萍小區,謝淼有一套房子……」
閆思弦一邊踱步一邊看著表格。
「……位於翠萍小區的房子是一套拆遷補償房,還沒裝修……謝淼本人原先在城北的一棟老筒子樓里有一套30多平米的小房子,小房子拆遷,所以在翠萍小區得到了一套130平的新房。
據幾名工友反應,肖國曾在前年去謝淼的老房子幹活兒。
算是對老房子的重新翻修吧,住了好些年,牆都快住成黑的了,肖國是個瓦工,就去給重新摸了一遍牆面,刷大白。
總共千兒八百的工錢,偏偏這個謝淼耍無賴不給,肖國去要債,謝淼還糾集幾個哥們兒把肖國給打了。
每次提起謝淼,肖國都恨得咬牙切齒。畢竟,被拖欠工錢他們已經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可是拖欠了工錢還動手打人……實在欺人太甚了……
可惜他們法律知識淡薄,又不相信警察,沒有選擇報警。」
吳端問道:「肖國自己有沒有在清單里列出謝淼?」
「列了。」馮笑香道。
「哦。」吳端滿臉的不可思議,「那你的意思是說……這……」
閆思弦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別太激動。
「或許在肖川提出要用暴力手段向拖欠他們工錢的人討債時,肖國就想到了謝淼。」閆思弦道。
吳端接過話頭繼續道:「他不僅想到了,而且和肖川一起計劃,頭一個就對肖國下手。他不僅要錢,還要伺機報挨揍的仇。」
「沒錯,兩人不知通過什麼途徑得知了謝淼在翠萍小區有房子——或許是去討債時聽周圍住戶說的吧——總之,由肖川獨自踩點,實施作案,而肖國則始終跟工友們待在一起,以確保案發時他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肖國是既想報復謝淼,又害怕牽連到自己。」
「可這也太不可思議了!我不信!不可能!」吳端道:「如果這是一次有預謀的犯罪,如果他們的目標是謝淼,那就說明……殺錯人了啊……這個概率……」
閆思弦不置可否,只繼續道:「我的幾個疑點能解釋得通了。
肖川圖財是沒錯,但他卻選擇使用鈍器行兇,因為他不是要搶劫,而是要綁架。
搶劫的過程很短,只要瞬間震懾住對方,把對方身上現有的錢要來就可以了。而綁架是一個持續的過程,綁人這件事與震懾無關,更需要的是肉體上的實質的制服,是行動上的限制。
如此,鈍器顯然是更好的作案工具,用錘子可以把人敲暈帶走,換成銳器,比如匕首,就不那麼好掌握分寸了。
可惜沒經驗的人往往會低估鈍器的威力,他們不知道,拿榔頭在人腦袋上敲一下,致死的可能性可比砍一刀大多了。
在失手殺死周忠戎後,肖川徹底慌了,而在發現自己竟然還殺錯了人以後,肖川更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帶著屍體在城市裡遊蕩了20多公里,終於將屍體埋進了雪堆。
那時候肖川一定迷茫透了,那是絕大部分失手殺人的兇手所共有的情緒。
他唯有向同夥求助,他太需要安慰和鼓勵,太需要有人幫他善後了,所以他才回去找了肖國。
肖國也懵了,那可是殺人,所以肖國才會憤怒地覺得自己被肖川害了。能理解,誰遇見豬隊友會不生氣呢?況且還是這種生死攸關的大事。」
吳端依舊沉浸在「殺錯了人」這種可能性中,幾乎喪失思考能力,他需要點時間緩緩。
有時候真覺得閆思弦是個怪物,他怎麼就能如此淡定地接受這樣奇葩的可能性。
吳端乾脆攤了一下手,表示自己還是暫時做甩手掌柜吧。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有方向嗎?」吳端問道。
「有,對案發現場附近五公里範圍內進行地毯式摸排,天這麼冷,肖川獨自在外漂了三天,他總得有個落腳點。如果找到了那個落腳點,興許就能發現更多他準備作案的證據。」
「你也要去現場吧?」
「人手不夠,我得去。」
「我跟你一塊吧,在辦公室怪無聊的,我就當遵醫囑出去走走。」
「這時候知道拿出醫囑說事兒了?」
吳端聳聳肩。
閆思弦拿他沒辦法,只是囑咐道:「那你在車裡待著,跑腿兒的事用不著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