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采姑娘的小蘑菇(2)
2023-12-05 06:23:42 作者: 形骸
什麼?!
警用專線的耳麥里,每個人都沉默著,但大家又心照不宣地感受到了其他三人的吃驚。
「我想起來了,」張雅蘭繼續道:「我想起來自己是誰,想起來是怎麼被送到亞聖書院,想起來他們是怎麼折磨我的,還想起來,我一直惦記的孩子的爸爸,就是那個電擊我、折磨我的人……
可是……呵呵,可能是老天爺可憐我吧……我一下子就又想開了。
你們可能沒法理解,太疼了,即便想起來了,我當時也來不及有什麼特別的情緒,疼到……不允許你有別的情緒和想法,除了疼,什麼也感受不到。
後來,孩子生出來了……我是在一個黑診所生了孩子,生完我就在那兒睡著了,睡了好長的一覺。
可能是那時候年輕,身體底子好吧,是真能抗住折騰啊,要是擱現在,八成得死那兒吧。
診所大夫是個大姐,人挺好,幫我把孩子收拾得乾乾淨淨,我在她診所里住了幾天,她幫我催奶,直到我能餵飽孩子,才回家。
——這些都是後話了。
生完孩子,等我睡醒,腦子空空的,我就那麼睜眼看著天花板,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又想起來那些事兒了……太累了,真的,生完一個孩子,累得就感覺……那口氣兒好像沒了,想不想得起來都不重要了,我自己怎麼樣也都不重要,就還按原先的計劃,好好養孩子吧,我……我再也禁不起任何折騰了。」
「你還是不想回家找父母嗎?」女警問道:「還有李建業,你想起了以前的事,應該很容易就能打聽到李建業被捕的情況,沒想過報案,給自己討個說法嗎?」
「我說了,禁不起折騰了……呵呵,算了,說實話吧,也不怕你們笑話,我去家裡找了,可是父母已經搬家了——他們都沒想過有一天我可能會回去,直接就搬家了——我心就涼了一大截。
不過,我還是找到他們了,我看到他們住進新房子,還買了一輛車。
我喊我媽,我媽看見我,沒敢認——剛生完孩子,那會兒變化太大了。
他們一開始特激動,二話不說拽著我就回家,呵呵,可惜,回家後我媽首先問的不是我這一年怎麼過的,而是學校里學的課程還記得多少,要是回去讀高三,會不會跟不上,要是去高二蹲一級,年紀會不會太大了,讓人笑話……
可笑吧?沒事,你們可以笑,我早就習慣了……
我家條件一般,父母都是工人,打我小時候他們就特別要面子,自己沒本事,只能拿我的成績跟別人家小孩比。
我學習好,他們臉上就特有光,走路都是昂著脖子的,後來玩了一陣子遊戲,成績下來點,他們就怕得要命,直接把我送亞聖書院去了。
這樣的家長,以前我還能忍,可我已經經歷了那些事……怎麼說呢,我跟以前完全都不一樣了,可他們還是老樣子,我怎麼忍?
我跟他們講了這一年的遭遇,毫無保留——我都是被迫的,沒覺得丟人,我希望他們能理解我,接納我,也接納我的孩子。
呵呵,他們被嚇得不輕……一年了,對我的遭遇,我不相信他們沒做過最壞的考慮,可他們就像兩隻鴕鳥,即便有那些念頭閃過,也立馬趕出腦海。
他們做了妥協,我』死了』,他們選擇跟亞聖書院私了,跟李建業私了,他們讓人拿錢買斷了我這些經歷,拿人手軟。
現在我又』活了』,他們怎麼面對?……呵呵,對他們來說,可能我死了更乾淨吧。」
與幾名刑警相比,張雅蘭的情緒反倒顯得十分平靜,歷經磨難的她本該在家裡得到親人的安慰和支持,顯然,並沒有。
張雅蘭繼續道:「我在家住了三天,帶著孩子,這三天裡,我的父母一直暗戳戳地商量著,我只能等待他們商量的結果。
第四天,他們把我叫到飯廳,我們坐在餐桌前,那是一次特別正式的談話。
真是諷刺,以前家裡住小房子的時候,我想像過,什麼時候能像電視劇里一樣,一家人坐在一個正兒八經的餐桌前,而不是吃飯也要在茶几上湊合。
現在倒是都有了,就是變了味道。
他們是來通知我最終決定的,主要有三點:
第一,孩子必須送走,他們覺得孩子是我的污點;
第二,這一年的事不准提,他們嫌丟人,同時也害怕已經到手的房子、車、錢出什麼岔子。我爸連理由都幫我編好了,就說我這一年抑鬱了,看病去了;
第三,我必須從形象上做出改變,瘦下來,不再濃妝艷抹,用他們的話來說,『像原先一樣,有個學生樣子』,然後就是回學校,考大學。
他們讓我跳過這一年,就當什麼都沒發生。
這話說出來好簡單是不是?有點可笑是不是?
可我真的考慮過,我真的,真的試著按他們說的來。
我還年輕,就算荒廢了一年,很多事情真的還可以撿起來重來的。
唯獨送走孩子,我不能同意。
我最難的時候,他是我的精神支柱,我誰都不記得的時候,他才是跟我血脈相連最親的人,而我的父母……他們只會計較利益,我怎麼可能為了他們的計較拋棄這個孩子?
我跟他們商量,只要把孩子留下,我就這一個條件,其他的什麼我都可以答應,我甚至連考清華考北大這樣的事,都敢承諾。
可是,不行,死活不同意。
他們跟我擺事實,講道理,說了一大堆,什麼帶個孩子以後無論上學,工作,還是結婚,尤其是結婚,肯定要受影響,什麼我沒法想像今後日子有多艱難……
我知道,他們說的都有道理,拋開面子不談,他們的確也在為我打算,但我就是不同意。」
張雅蘭苦笑一下,「僵持不下的結果,我們都耗盡了耐心,可能就像所有離婚的人一樣吧,一開始是一件事意見不合,升級到惡語相向,再升級到相互憎恨,恨不得殺了對方。
總之,家裡雞飛狗跳了一通之後,我帶著孩子走了,算是斷絕關係了吧。
家裡就是這麼個情況,至於你說報警,向李建業討說法什麼的……說實話,我那會兒……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會兒的感覺,好像對他也恨不起來。
該怎麼說呢,大概就是……已經發生的事,恨誰都沒用,我不願意再花精力去恨誰,太累了……而且,我父母收了李建業的錢,我去討說法,家裡收錢私了的事兒就瞞不住了,到時候……以我父母的個性,又要跟我鬧。
我真的不想折騰了,可能是失憶那段時間,讓我習慣了什麼都不想,只想眼前,只想怎麼活過今天吧。
我就想簡簡單單地賣個身,把孩子養大,其餘的我什麼都不管,都跟我沒關係。」
「可是……你的孩子還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