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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診所命案

2023-12-04 23:43:38 作者: 森淼
  看門人楊波長著一張紅臉,平日見杜冷定總面帶微笑打招呼,可是今晚他好像心事重重,有意躲著人。杜冷定心想大概發生了家庭糾紛、親屬吵架之類的事兒。往常杜冷定總喜歡與他攀談幾句,問問他的兒子和幾個出嫁了的女兒近況怎樣,但今晚他沒有這份閒情逸緻,只是請楊波把他的汽車開到車庫去。

  「好的,醫生。」楊波似乎有話要對杜冷定說,剛想開口,話又縮回去了。

  杜冷定進樓,見公寓管理人石進正從大廳走過。他看見杜冷定,神經質地揮揮手,頭也不回,匆匆走開,進了他自己的房間。

  杜冷定暗忖:今晚個個都犯了什麼病?難道我自己神經緊張?一邊猜疑,一邊踏進電梯。

  開電梯的董翠點點頭,說了聲:「晚上好,醫生。」

  杜冷定回禮:「晚安,董翠。」

  董翠也像有話要對杜冷定講,但他忍住了,還有意避開醫畢的目光。

  「出了什麼事兒?」杜冷定問。

  董翠搖搖頭,不敢正視醫生。

  「呀,我的老天,又多了一個精神病人。」杜冷定自言自語。整個公寓的人一下子都犯病了。

  董翠打開電梯門,杜冷定跨出去,順著過道往自己的住所走。沒有聽見關電梯門的聲音,杜冷定回頭瞧,只見董翠直瞪著眼睛看他。杜冷定正要說話,董翠「嘩啦」把門關上了。來到自己寓所,開門進去,發現所有的燈都亮著。劉方正在開啟起居室里的一隻抽屜,陳晨正從臥室出來,杜冷定不禁火冒三丈,厲聲責問:「你們在我這裡幹什麼?」

  「正等著你呢,醫生。」劉方說。

  杜冷定走到桌子跟前,把抽屜「砰」的關上,險些壓住劉方的手指頭。「你們怎麼進來的?」

  「我們有搜盤證。」陳晨答話。

  杜冷定瞪著陳晨,難以置信。「搜查證?搜查我的房間?」

  「我們想請教幾個問題,醫生。」劉方說。

  不等杜冷定回答,陳晨接過去:「你不回答我們的問題也可以,回答了可能成為於你不利的證詞,最好找律師商量商量。」

  「要不要請律師?」劉方問。

  「不需要律師。已經對你們說過了,今天早晨我把雨衣借給何遠強,以後就沒見著,直到下午你們拿著它到我診所,怎麼會是我殺的呢?我整天都跟病人在一起,白婉柔可以證實。」

  劉方和陳晨默默交換了一下眼色。

  「下午離開診所後你到什麼地方去了?」陳晨問。

  「去看何遠強太太。」

  「這個我們知道,」劉方說,「後來呢?」

  杜冷定遲疑了一陣。「開車轉悠。」

  「在哪兒轉悠?」

  「我一直開到京畿州。」

  「哪兒吃的晚飯?」劉方問。

  「沒吃晚飯,不餓。」

  「這麼說來,沒有人看見你?」

  杜冷定略加思索。「我想沒人看見我。」

  「也許你在什麼地方停車加了油?」陳晨提醒。

  「沒有,我沒有停車加油。你們問這些幹什麼?今晚我到過哪裡與你們有什麼相干?何遠強是今天上午遇害的。」

  「下午你離開診所後,返回去過嗎?」劉方漫不經心地問道。

  「沒有。問這個什麼意思?」

  「有人闖進了你的診所。」

  「豈有此理?誰幹的?」

  「你問我們,我們問誰?」劉方說。「我們請你到診所走一趟,好好查一查,是不是丟了什麼東兩。」

  「當然可以。」杜冷定隨口應道。「誰報的案?」

  「值夜班的。」陳晨說。「診所里有沒有貴重物品?現金?藥物?毒品?」

  「有一些現金,沒有毒品,沒有值得偷的東西。真叫人莫名其妙。」

  「是呀,叫人摸不著頭腦,」劉方說,「咱們走一趟。」

  在電梯裡董翠看了杜冷定一眼,流露出歉意。杜冷定點點頭,表示理解。

  杜冷定推想:警方總不能懷疑我自己破門而入吧。看來劉方這老小子念念不忘舊惡,存心跟我作對,把一切都往我身上推。可是事隔五年了呀!難道這些年來他一直在盤算謀劃,伺機報復我?

  大樓入口處附近停著一輛沒有標記的警車。三人坐進車裡,直奔診所,一路上誰也沒說話。到了診所樓,他們乘電梯上十五層,沿走廊到診所。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察站在門口,他朝劉方點點頭,閃在一邊。杜冷定伸手掏鑰匙。

  「門沒有鎖。」陳晨說,順手把門推開,讓杜冷定走在前面。

  接待室亂糟糟的,抽屜全部打開,敞著大口,文件、紙張撒了滿地。杜冷定氣得說不出話,這無異於人身侵犯。

  「醫生,你認為人家在找尋什麼東西?」劉方問道。

  「不知道。」杜冷定走進裡屋,劉方緊跟在後。

  這裡,兩張茶几四腳朝天,地板上橫著一盞砸壞了的檯燈,地毯浸透了鮮血。

  遠處角落裡趴著白婉柔的屍體,赤身裸體,雙手用鋼琴弦反綁在背後,臉部、胸堂、大腿之間灑了鏹水。右手手指折斷了,臉部被鈍器猛擊過,腫得鼓鼓的,爛糟糟的。一條手帕迭了好幾層塞在她嘴裡。

  當杜冷定凝視屍體的時候,兩名警員盯著他,注意他的表情和反應。

  「你臉色很難看,」陳晨說,「坐下吧。」

  杜冷定搖搖頭,深深吸了幾口氣。「誰會幹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他憤怒得聲音都顫抖了。

  「正等著你給我們解這個謎呢。」劉方說。

  杜冷定抬眼看他。「不會有人加害於白婉柔,她從沒有害過人呀。」

  「我認為你該換個調子唱唱了。」劉方說。「沒有人想害何遠強,可是有人給他背部扎了一刀;沒有人想害白婉柔,可是有人把鏹水灑在她身上,活活把她折磨死。」他的聲音和調門變得刺耳難聽了。「你卻在這兒一個勁兒說什麼沒人會害他們。他媽的,你是聾子,啞巴,瞎子?這個女子替你幹了四年,你本人又是精神分析專家,難道能說你對她一點不了解嗎?或是對她漠不關心嗎?」

  「當然不能這麼說,」杜冷定繃緊著臉,顯得有點尷尬,「她有男朋友,而且快要結婚了。」

  「她的男朋友王磊,我們已找他談過了。」

  「他絕對不會幹這種勾當;他是個正派的小伙子,真心誠意地愛白婉柔。」

  「你最後見到白婉柔是什麼時候?」陳晨問。

  「我已對你們說過了。我去找何遠強太太,臨走前關照白婉柔收拾一下就關診所。」他的聲音有些異樣,好像什麼東西梗阻在喉嚨;他強壓感情,深深吸了一口氣。

  「今天還有沒有其他預約病人?」

  「沒有。」

  「據你看這案子會不會是個殺人狂乾的?」陳晨問。

  「準是殺人狂乾的,不過,即使殺人狂也一定有動機。」

  「本人也是這個看法。」劉方說。

  杜冷定朝白婉柔屍體方向望去。仿佛看到一個被遺棄的布娃娃,破破爛爛,容貌全毀。「你們打算讓她這樣躺著到幾時?」他怒氣沖沖地責問。

  「待會兒就收屍,」陳晨答話,「法醫和刑警人員已完事了。」

  杜冷定轉向劉方。「專門留給我瞧的囉?」

  「不錯。」劉方說。「我再問你一遍:診所里到底有沒有機密材料或貴重物品?有人奔這些東西來,結果——」他指了指白婉柔,「要了她的性命。」

  「沒有這類東西,想不起來有這類東西。」

  「病人檔案呢?」

  杜冷定搖搖頭。「那不是機密材料。」

  「醫生,你不大想同我們合作呀!」劉方表示不滿。

  「難道我不想破案,抓獲兇手?」杜冷定反駁。「病人檔案里如有線索,我自然樂於奉告。對病人我了如指掌,他們當中沒有人想害死白婉柔,兇手必定是局外人。」

  「你怎麼知道人家不是沖病人的檔案來的呢?」

  「我的病人檔案沒有人動過。」

  「你還沒有查看,怎麼就敢斷言?」劉方瞧著杜冷定,滿腹疑團流露在眼神里。

  杜冷定走到房間那一邊牆壁跟前,在兩個警員的監視下,按了牆壁鑲板下部,只見牆壁自動滑開了,露出幾排嵌入的架子,整整齊齊放滿了錄音磁帶。「我每次與病人談話都錄音。」杜冷定說。「錄音帶都存放在這兒。」

  「他們嚴刑拷打白婉柔,會不會就是要她說出放錄音帶的地方?」

  「錄音帶內容沒有任何對任何人有任何價值的東西。殺害白婉柔一定出於別的動機。」

  杜冷定看著白婉柔傷痕累累的屍體,怒火中燒,卻又無可奈何。「你們非抓住兇手不可?」

  「我會抓住他的,請你放心。」劉方說話的時候,目光一直緊盯著杜冷定。

  三人走出大樓,空蕩蕩的街上只有凜冽的寒風在呼嘯。劉方叫陳晨開車送杜冷定回家。「我還要辦件事情,」劉方解釋,然後轉向杜冷定:「再見,醫生。」

  杜冷定望著那魁偉的身影蹣跚地漸漸遠去,心頭有股說不出的滋味。

  「咱們上車吧,」陳晨提醒杜冷定,「我可凍壞了。」

  杜冷定在陳晨旁邊坐下,車子一溜煙地開走了。

  「我要去白婉柔家,把這件事告訴他們。」杜冷定說。

  「我們已經去過了。」

  杜冷定無力地點了點頭,心想還得親自去一趟,不過推遲幾天也沒關係。

  兩人默默無語。杜冷定覺得奇怪,深更半夜劉方會去辦什麼公事呢?

  陳晨似乎看透了杜冷定的心思。「劉方可是個盡忠守職的警探。當年二狗子槍殺了他的夥伴,他認為該定死罪,不是槍斃,就是坐電椅。」

  「二狗子精神失常。」

  陳晨聳聳肩。「我信你的話,醫生。」

  杜冷定暗自思量:你信我的話,劉方才不信呢,那個死心眼兒。忽然他的思緒又轉向白婉柔,一幕幕往事從眼前掠過,他打心眼裡喜歡她:聰明能幹、感情豐富、熱愛工作。這麼想著,車子停下了,他才如夢初醒,發現已到住所的公寓大樓前。

  五分鐘後,杜冷定回到自己家中。睡是睡不著了,他倒了一杯白蘭地,端到書房裡。四年前的那一幕重現在眼前:白婉柔赤身裸體,輕盈移步到書房,用她那熱乎乎的、富於彈性的身子緊緊貼著他,並且慢慢地磨來蹭去。

  當時他表現得十分理智,冷淡,毫不動情,因為他知道只有這麼一次救她的機會了。她可不知道杜冷定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住自己的感情,避免同她發生關係。說不定她知道這一點?他舉起杯子,把白蘭地一飲而盡。

  話說劉方來到市停屍所,那時正是夜裡三點鐘,停屍所與平時一樣,只不過已有人在門上掛了一個花圈。他心想那傢伙興致真高,過節不忘停屍所,半夜三更就來送花圈,或許那人有一種令人可怕的死亡幽默感。

  劉方在過道里等著屍體解剖結果,已經等得有點不耐煩了。這時門開了,驗屍官向他做了一個手勢,他就走進陰森森的屍體解剖室。驗屍官是小個子,高嗓門,說話嘰嘰喳喳的,動作很快,帶點神經質。他一邊洗手,一邊回答劉方的問話。匆匆忙忙對付完畢,就溜之大吉。劉方在那裡站了幾分鐘,把剛了解到的情況細細回味一遍,牢牢記在心裡。然後他走出停屍所,頓時感到寒氣刺骨。想找一輛計程車,卻連車的影子都不見,不禁暗中直罵:他媽的,這些狗娘養的司機全去度假了,老子的屁股都快凍僵了。正在這當兒,他發現一輛巡邏警車由遠而近馳來,立即打了個手勢,叫它停下,出示證件,便鑽進車子,命令小伙子送他到19警察分局。這種做法是違背規章制度的,但他已顧不得那麼多了。

  劉方走進警察局,見陳晨正在等他。「人家剛做完屍體解剖,化驗完畢。」

  「結果如何?」

  「她懷孕了。」

  陳晨驚異地望著劉方。

  「已懷孕三個月了。做人工流產已不安全,而肚子還不顯。」

  「你認為懷孕與命案有什麼聯繫嗎?」

  「問得好。」劉方說。「如果是白婉柔的男友播下的種子,他倆快要結婚——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最多不過幾個月後生小孩就是了。這類事情天天都有。反過來說,男友把她搞成大肚子,卻不想同她結婚,那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瓜熟蒂落,她生了孩子,做媽媽,丟了丈夫。這類事情則更不稀奇。」

  「我們跟王磊談過話,他明確表示要同她結婚的。」

  「這個我知道。問題就這麼明明白白擺著的:這個女人懷孕了,她去找那主兒,對他說他要當爸爸了。紙包不住火,他就宰了她。」

  「這傢伙神經准有毛病。」

  「不見得,這傢伙很狡猾。我認為狡猾的可能性更大。你想吧:白婉柔找到他門上,把壞消息透露給他,而且直截了當說她不做人工流產,願意要孩子。也許她用這番話敲詐他,逼他結婚。可是,人家是有婦之夫,怎能娶她為妻?咱們再假設,那主兒是個名醫,專治怪病,門庭若市;這件事傳出去非同小可,買賣全吹了,落得個身敗名裂。請問誰還敢去請教這位精神分析專家?!」

  「杜冷定要想殺死她還不容易!完全可以用別的辦法而不至於引起任何懷疑。」

  「也許吧,我說不準。不過,只要有蛛絲馬跡,我們就不能放過,總歸會追到他那兒,他想逃脫也萬難。買毒藥,勢必有據可查;買繩子或刀子,也能追查。現在這一招可絕啦,憑空出來一個殺人狂,無緣無故殺了他的接待員,這個傷心透頂的醫生要警方捉拿兇手。」

  「這種說法站不住腳。」

  「別忙,我沒說完哪。咱們回過頭來再說他的病人,何遠強,也被這個沒名沒姓的殺人狂莫名其妙地幹掉了。陳晨老弟,我這個人不信什麼偶然的巧合。一天之內發生兩起謀殺案,而案情又如此蹊蹺,實在叫人神經緊張,忐忑不安。定神自問何遠強之死和白婉柔之死有沒有關連,想著想著,豁然開朗,覺得二者並非偶然事件。這麼說吧,白婉柔走進他的診所,告訴他快當爸爸了。聽到這個消息,醫生勃然大怒,於是兩人吵了一架,或是打了一架;後來,白婉柔訛詐他,說非結婚不可,還得給她一大筆錢,如此等等。在外屋候診的何遠強聽得一清二楚。起初醫生可能不知道何遠強聽到吵嘴打架,直到何遠強躺到長榻上,在談話中透露出他全知道了,並且以告發相威脅,或者脅迫醫生同他要好。」

  「這些不過是揣測罷了。」

  「但是合情合理呀!看完病,何遠強走了。醫生跟著溜出去,把他幹掉,殺人火口,免得惹麻煩。然後醫生返回診所收拾白婉柔,卻裝模作樣,讓人相信這兩個案子都是殺人狂做的。後來他到何遠強太太那兒去了一趟,又開車到京畿州兜了一圈。除掉了隱患,他舒服了,好像沒事人似的,倒叫我倆東奔西跑,把腿都跑斷了,到處搜尋一個沒名沒姓的瘋子。」

  「我不同意這個假設,」陳晨說,「你沒有真憑實據就想斷定是謀殺案。」

  「什麼才算真憑實據?」劉方反駁。「兩具屍體還不算真憑實據?一個是替他做事的女人,懷著身孕被殺害了;一個是找他治病的男人,在離診所一箭之遙的地方被殺害了。何遠強因同性戀求他治療,完全有病歷可查。我提出要聽病歷錄音,他不讓聽。什麼道理?他到底在保誰,我問他破門入診所的人是不是要找什麼東西。這個假設如果成立,我們就不妨大膽推斷:這夥人正巧被白婉柔撞見,於是就威逼、拷問、折磨她,定要她說出那神秘的東西在什麼地方。可是你猜醫生怎麼說?他說診所里沒有任何神秘的東西,他的錄音帶里也沒有任何重要材料。他的診所里沒有毒品,也沒有現錢,所以我們只有找殺人狂了,對不對?反正我不吃這一套,我認為這一切都是杜冷定醫生本人幹的。」

  「你已認準是他無疑了?」陳晨不動聲色地問。

  劉方氣得滿臉通紅。「他罪大惡極,罪有應得。」

  「打算把他逮起來。」

  「我要給他絞索,讓他自己往脖子上套。」劉方咬牙切齒地說。「這叫自投羅網,自取滅亡。他上吊的時候,我就把他的醜事一件件、一樁樁地抖摟出來。逮住他,就甭想跑了。」說完他就轉身往外走了。

  第二天早晨各家報紙紛紛以頭版顯著位置報導白婉柔慘死的消息。

  杜冷定很想打電話通知病人取消當天的預約。整整一夜沒有合眼,人昏昏沉沉,眼皮直往下垂,眼睛像進了沙粒似的澀得直痛,可是,看了一下預約登記本,決定不取消了,因為至少有兩個病人情況特殊,倘若臨時取消,說不定會鋌而走險,那樣就會前功盡棄,後果不堪設想;另外三個病人會老大不高興,其餘的人倒還容易對付。考慮到這種情況,他決定不作改變,一則為病人著想,二則也為他自己著想,替別人治療時必須全神貫注,無法分心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這正是極好的自我治療。

  杜冷定早早來到診所,沒料到過道里已擠得水泄不通,儘是報紙、電台、電視台的記者和攝影師。他不讓這些人進診所,也拒絕發表聲明之類的玩意兒。好不容易總算擺脫了這些人的糾纏,慢慢拉開通向裡間的門。血跡斑斑的地毯已拿走了,室內的擺設都已放回原處,看上去已一切恢復正常,然而白婉柔再不會進來了,再也看不見她的笑臉和充滿青春活力的身影。

  過不多久,杜冷定聽見外屋的門推開的聲音。當天第一個預約病人到了。這人名叫胡慶懷。他一頭銀絲,氣度非凡,典型的大公司董事的模樣,事實上他正是國際鋼鐵公司副董事長。當杜冷定初次看見胡慶懷時,不禁暗暗稱奇,一時不知是這位副董事長創造了典型形象,還是典型形象創造了這位副董事長。同時他暗暗打定主意,有朝一日要寫一部關於臉譜價值的書;相信醫生的臨診態度、律師的出庭辯訟才智、演員的臉型和體型——這些是超越國界、全世界通行的東西,好像流行音樂、服裝一樣,到處都受歡迎。

  胡慶懷在長榻上躺下,杜冷定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他身上。胡慶懷是秦光兩個月之前介紹給他的。杜冷定只用了十分鐘就確診胡慶懷患的是偏執狂病,發展下去會殺人。儘管報紙已登了發生在診所里的慘案,胡慶懷卻隻字未提,這正好符合他的病例。他這號病人只關心自己,完全沉浸在自我之中。

  「以前你不信我的話,」胡慶懷說,「現在我掌握了充分的證據,足以證明他們都在追捕我。」

  「我們說定輕易不下結論。」杜冷定謹慎地回答。「記得昨天你我一致同意幻覺——」

  「要知道我說的不是幻覺。」胡慶懷大吼,翻身坐起,緊握雙拳。「他們想要殺死我!」

  「躺下,放鬆,別激動,慢慢說。」杜冷定好意相勸。

  胡慶懷非但不聽,反而跳下長榻,站在杜冷定面前,眯縫著眼睛。「你不能說些別的話嗎?連我的證詞都不聽!怎叫我不懷疑你跟他們是一夥的?」

  「你知道我不是他們的人,」杜冷定耐心地解釋,「我是你的朋友,正在設法幫助你。」失望情緒頓時襲上心頭,杜冷定如刀刺針扎般地疼痛。過去一個月治療順利,取得了一些進展,這一下就喪失殆盡了。病人又回到兩個月之前那種疑神疑鬼的狀況。

  胡慶懷早年進入國際鋼鐵公司,先當郵件收發員,混了二十五年,憑他那堂堂儀表、溫文爾雅的態度,步步高升,扶搖直上,最後爬到副董事長的位子,只差一步就可登上董事長的寶座了。

  卻不料禍從天降,四年前的一個夜晚,他的夏季別墅突然著火,妻子和三個孩子葬身火海,當時他正在巴哈馬群島與情婦尋歡作樂。這場慘禍對他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心裡留下了無法癒合的創傷。從小是虔誠的天主教徒,他覺得自己罪孽深重,不可自拔。從此以後,他愁腸百結,憂心忡忡,與朋友的交往越來越少。夜幕降臨後,他獨守空房,追憶可怕的災禍,體驗妻兒被火舌吞噬時的極度痛苦;

  同時,腦海里浮現出自己與情婦顛鸞倒鳳的情景。這一切像是電影,在腦海里演了一遍又一遍。家人之死全怪自己;如果當時他在家,也許能救出妻兒。這念頭老纏繞著他,使他日夜不得安寧,久而久之,成了心病。在他心目中,自己是個惡魔,他知道,上帝知道,當然別人也看得清楚。他恨自己,知道別人也恨他。別人笑臉相迎,那是虛假的,同情也是假裝的;

  人家一直在等他自我暴露,在設圈套等他往裡鑽,設陷阱等他往裡跳;但是,他比這些人精明,不上他們的當。後來他乾脆不去董事專用餐廳吃飯,而躲在自己辦公室里悄悄吃午飯。總而言之,他千方百計躲著別人,恨不能鑽到地下去。

  兩年前,公司推選董事長,胡慶懷被冷落在一邊,沒有人提他的名,反倒從外面請了個人來當董事長。過了一年,重新推選副董事長,胡慶懷靠邊站。胡慶懷火了,這簡直是合夥謀反啦。他開始偵查周圍的人,夜間他把錄音機藏在其他董事的辦公室里。六個月前,正當他在藏錄音機的時候,被人撞見了,看在他的資歷和地位分上,才沒有開除他。

  為了減輕胡慶懷的工作壓力,公司董事長免去了他的某些職務。本來是出於好意,但事與願違,胡慶懷更加堅信周圍的人在跟他作對,挑他的毛病,甚至要置他於死地。周圍的人怕他,跟他過不去,那是因為他比誰都精明能幹;

  要是他當了董事長,這些笨蛋統統都得滾蛋。他經常神志恍惚,心不在焉,工作中的失誤越來越多。當別人向他指出錯誤,並提請他注意的時候,他總是忿忿不平,怨氣衝天,矢口否認,聲稱別人修改了他寫的報告,變動了統計數字,目的在於敗壞他的聲譽。

  不久,他意識到跟他作對的不僅是本公司的人,外面還有特工人員在監視他,偷聽他的電話,私拆他的信件。他不敢吃飯,怕有人在食物里放毒藥。

  吃不好,睡不好,終日愁山愁海,鬱悶憤慨,體重大降。董事長焦慮煩惱,找到秦光醫生,請他給胡慶懷治病。秦光同胡慶懷談了半小時,就打電話給杜冷定,請他收下胡慶懷。杜冷定的預約登記本已滿了,看在老朋友分上,只好勉強答應了。

  胡慶懷仰臥在長榻上,兩個拳頭捏得緊緊的。

  「說說你的證據吧。」杜冷定說道。

  「昨天夜裡他們竟然闖進我家裡來了。他們要殺死我,但是他們玩不過我,我比他們機靈。這些日子我在書房裡過夜,門上加了好幾道鎖,所以他們近不了身。」

  「你向警方報案了沒有?」

  「當然沒有?警察跟這幫人勾結在一起,狼狽為奸,已下命令叫他們槍殺我,然而只要周圍有人,他們就不敢下手,所以我儘量混在人群中。」

  「你告訴我這些情況,很好,我非常高興。」

  「你知道了這些情況,打算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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