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深藍之心

  12月13日，早上7點03分，晴。

  晨風徐徐，浪花溫柔。

  幾塊碎木板隨海浪來到沙灘上，輕輕嵌在細軟的海邊沙塵中。

  路過的漁人彎腰拾起木板，將其裝在隨身垃圾袋裡，然後直起身，用那對疲憊的眸子看了眼遠方的海天一線。

  整座城市像是經歷了一整天的噩夢，這場噩夢讓沿海十多萬人流離失所，還有不少人永遠留在了灰暗的昨日。

  風暴散去之後，天邊出現久違的陽光。

  無數殘渣碎屑被海浪衝到沙灘上。

  海族生物的血肉殘肢、房屋的殘磚爛瓦、混合的生活垃圾、斷裂的樹木花草……

  往日遊人如織的沙灘似是成了一個大垃圾場，無數堆砌的垃圾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昨日那場殺戮與暴風。

  海面上同樣漂浮著大量垃圾，無數區域的海水由蔚藍化作黑色，看上去充滿死寂，沒有一絲生機。

  政府機構與研究院都派了專業人員來清理海族生物的屍體。

  奧德市居民的屍體也有機構與組織負責收拾，一個名為「內海撈屍人」的新生職業暫時興起。

  城市街道的清理工作才剛展開，排水系統崩潰，部分區域的積水尚未退去，腐爛的怪味在街道上瀰漫。

  沿街的店鋪依次開張，店老闆們忙著清理店鋪內的積水與泥沙，許多貨物都被水浸泡，無法再出售了。

  這座城市，一夜之間，從繁華變得落寞。

  丘牙披著一身黑袍，負手立於滿是垃圾的沙灘上，面向大海，神色凝重。

  李奇蹟蹲在一旁，從一具破爛的海族生物屍體裡找出十多隻蠕蟲，耐心餵給趴在手上的小松鼠。

  他摸了摸小松鼠的腦袋，隨後對丘牙說道：「丘牙大人，我覺得林語大人估計是徹底化成灰了，在這兒等再久也沒用，要不咱們給林語大人立一個碑？」

  丘牙搖了搖頭，說道：「莫急，再等幾天，柏拉圖曾說，耐心是一切聰明才智的基礎。」

  「噢……那咱們那位祭司大人有沒有說什麼啊？」

  「祭司大人養傷去了，高層某些大人對他這次行動很不滿意，要求他最近低調點。」

  「丘牙大人，要不咱們計劃一下，趁祭司大人重傷，先把他做掉？」

  丘牙瞥了眼李奇蹟，問道：「你現在膽子這麼大了？這隻松鼠給你的勇氣？」

  「沒辦法啊！」李奇蹟很無奈，「小松鼠把祭司大人大半個身體都吞了，祭司大人一看就是很小氣的性格，過幾天他養好了傷，而林語大人又不在，他肯定會回來報復我們，尤其是報復我，所以……先下手為強嘛。」

  「我說了，他最近必須低調，無需擔心。」

  「低調不等於不能殺人啊。」李奇蹟認真提醒，「丘牙大人，咱們和彥如大人得一起商量商量，不然哪天祭司大人來了，我們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別急，我自有打算。」丘牙望著遠處的起伏的海浪，心情沉重。

  教會並不反對互相殘殺，唯有殘酷的組織才能培養出強者，就連一座城市的執事與候選人之間都會勾心鬥角。

  但高層次的通常很少對低層次的動手，這算是個約定俗成的規則了。

  昨晚穆雲打破這個規則，讓上面很多人對他不喜，但也只是口頭警告。

  正如李奇蹟所說，以穆雲那睚眥必報的性格，他過幾天養好了傷，肯定還會回來。

  到時候若沒有應付手段，整個瓦力城教會或許都會在一夜之間消失。

  至於李奇蹟所說的先下手為強……穆雲早已經跑得沒影了，他躲在暗處，沒人知道他在哪裡療傷。

  瓦力城教會沒什麼大殺器，李奇蹟手上的松鼠戰鬥力又飄忽不定。

  丘牙臉色凝重，偏過頭看著遠處的旅社一行人。

  難道要求助於繃帶怪人？

  在遠處的海邊，兩座城市的旅社眾生物也在撈屍體。

  奧德市旅社生物主要是想撈到楊小俊的，而瓦力城旅社則想找到江城的。

  已經撈了整整一夜，雙方都沒什麼收穫。

  白南畫來到海邊，身為人面法庭的三級審判員與執行員，這座城市的事情已了，他也該回去述職了。

  「諸位，這次多謝你們的幫助。」

  「準備離開了？」隱形狗問道。

  「嗯，回去詳細闡述此次在奧德市發生的情況，並且與高層商議是否要對奧德市海族做出一定懲罰。」

  「那江城呢？」

  「我肯定會動用法庭工具尋找他的。」白南畫語氣肯定，「江城身上有個信標，無論他生死，我們都必須找到他，他若是死了還好，如果被困在某個地方，體內信標沒消散，一旦那隻不朽生物跨界，我們的世界會受到難以預估的損失。」

  「那就有勞了，一定要找到江城！」河狸說道：「蘭花兄，此去多保重。」

  「你們旅社真應該普及一下義務教育，教導某些非人生物分清鼻音與邊音。」

  河狸認真說道：「我能分得清，我只是覺得這樣叫著順口。」

  「……」

  白南畫就這樣走了。

  與上次那種高逼格的退場儀式相比，這次他走得很平淡。

  沒有神秘的白霧，沒有風玲的聲音，也沒有一群身著金紋白袍的小弟。

  他借了一輛旅社改造的商務車，保持六十碼的速度，就此向著城市邊界駛去。

  留下來的旅社眾生物都心情沉重。

  自從大爆炸發生後，楊少城就一直很沉默，或許是自責，又或許是悲慟，這個雙鬢斑白的中年男人望著遠方無邊無際的海波，唯有布置任務的時候才會說幾句話。

  牛頭人安慰道：「放心，我覺得小俊和江城肯定都沒事，或許只是昏迷過去了，過幾天就會回來。」

  雲芸也說道：「我們都沒看到最終的結果，爆炸過後海面上空空蕩蕩，兩隻巨獸不應該就這麼消失了，連肢體都沒留下，這期間可能發生了我們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但願如此……」

  楊少城輕嘆一聲，繼續安排旅社的工作。

  這次兩座城市的旅社都損失了不少成員，又一場葬禮要舉行了。

  城市邊界的那些海族生物都已經消失不見。

  沒有了這些怪物的阻攔，海地城與黑河城的兩件寶物終於到了，旅社內部還需要展開一次清理活動。

  整座城市寫滿了破敗，一眼望去，一切都百廢待興。

  有人慶幸自己依舊活著，開始積極生活。

  有人在異變中失去了家人，悲痛不已。

  還有人一復一日等在海邊，等待那些被海浪捲走的親人歸來。

  ……

  江城醒了。

  但他沒動。

  他閉著眼睛，靜靜感受周圍的一切。

  手指傳來的觸感鬆軟冰冷，應該是泥沙。

  有海浪的聲音，就在身前。

  大地並未震動，沒有腳步聲，也無人說話，這周圍應該沒有其餘人。

  又過了幾分鐘，確定自己躺在某個安全的地方後，江城睜開了眼睛。

  正如他所猜測的那樣，是個海邊。

  但他周圍並非沒人。

  還有六個成年人橫七豎八躺在沙灘上，都渾身濕透，處於昏迷的狀態，其中有兩人臉色發白，氣息比較微弱。

  「我被海浪衝到這裡來了？」

  江城需要弄清楚，自己到底身處一個怎樣的地方。

  這裡是城市？還是巨獸肚子裡？抑或某個無人小島？

  忽然，江城目光一凝，看到了一截斷裂的翅膀。

  「楊小俊的翅膀，居然也在這裡。」

  江城俯身撿起翅膀，拍了拍上面的泥沙。

  這翅膀只有半截，屬於右翼，由十多個細小的骨骼支撐著，堅硬的表皮呈現青藍色，已經沒有了任何能量。

  「海灘上沒有多餘的人形躺痕，也沒有腳印，如果楊小俊同樣被海水衝到這裡，並且先於我醒來，肯定會殺了我，然後想辦法離開，但現在我活得好好的，所以他這截翅膀只是恰好隨海水與我來到同一個區域？」

  江城收起翅膀，開始觀察環境。

  遠方天空高遠，有些許霧氣，但影響不大，與奧德市天氣晴朗的樣子差不多。

  左右都是連綿的海岸線，輕柔的波浪拍打在沙灘上，水質澄澈，看不見任何垃圾的存在。

  後方則是一片叢林，都是些海邊常見樹木。

  「沒有船，樹木沒有人為砍伐的痕跡，兩側沙灘也並未看到人類腳印，難道這裡是奧德市外的一座無人島？」

  奧德市沿岸都有漁民生活，不存在這樣的空白區域。

  昨晚又發生了那樣恐怖的風暴與海嘯，此時的奧德市肯定是一片狼藉，不應該這樣平靜，所以江城猜測這裡是遠離奧德市的一座小島。

  距離城市較近的島嶼，這些年都已經被開發過了。

  但距離城市應該也不會太遠。

  地上這六人身上都穿著救生衣，兩人皮膚白皙細膩，可能是出海的遊客。

  還有兩人皮膚黝黑粗糙，手腳皸裂，脖子處可以看到嚴重的曬痕，應該是常年出海打漁的漁人。

  最後那兩人不是普通人，身上有詭異生物的氣息。

  異變是昨天早上開始的，在這之前，海族生物出現的頻率也只是高了一些。

  那幾天肯定有人出海捕魚，也有人出海旅遊。

  昨晚那個暴風肆虐的海面上，可以看到無數破碎船隻的痕跡。

  那些船上絕大多數人類估計都死了，唯有極少數相當幸運的，如同江城與這六人一樣，被海水衝到某些島嶼之上，靜靜等待救援。

  昨晚那場大爆炸之前，發生了很多事。

  天空中那隻巨型怪物幾乎徹底制服了海面上那隻，並且用成百上千根觸手將其捆住，用它與無盡海水作為盾牌，擋住了奧德市政府發射的十多枚飛彈。

  在這之前，林語重創了吸血鬼之王，他自己也受傷不輕，生命之水都喝光了。

  江城則打傷了楊小俊，跟他在風暴中心兜圈子。

  遠方那個燈塔時隱時現，在風暴出現後沒多久就消失了，似乎知道江城沒法飛過去找他。

  至於那對影子裡的翅膀……

  江城也不知道要如何激活那對翅膀，昨晚只是心生感應，忽然就擁有了飛行的力量，現在這股力量已經消退，他再次成了個無法飛行的陸地生物。

  再後來爆炸發生。

  整個風暴中心被璀璨刺目的光滿籠罩，那股無可阻擋的力量接連不斷轟擊在海中巨獸的身體上。

  身處後方的江城等人並不好受，他很快就昏迷了過去，不知道其餘人到底如何了。

  在昏迷之前，江城最後看到的景象，是那隻天空巨獸用觸手破開海中巨獸的胸腔，並且取出一顆正在跳動的巨型心臟。

  那心臟比一棟普通的別墅還大，通體散發著幽藍光滿，而且表面居然布滿堅硬的鱗片。

  「那隻天空巨獸似乎把心臟遞給我了？」

  江城眉頭微皺，當時意識已經模糊了，記憶並不清晰。

  在他的印象中，那隻巨獸最後應該是這麼幹的。

  江城從懷裡掏出林語給他的那個空間類詭異物品。

  這類詭異物品很罕見，當初畫家別墅里那副畫就擁有一個獨特的空間，可以把人困在其中。

  林語給江城這件寶物，其內部空間更大，裡面存放了三具禁忌生物的屍體。

  其中一具是元大爺的，另外兩具則是林語為江城從教會兌換的。

  製作完美的替死傀儡，或者是召喚某些強大的生物，都需要用到禁忌生物屍體。

  在這三具屍體旁邊，赫然擺放著一枚巨大的深藍色心臟。

  它還在跳動，聲音宛若雷鳴，強大的生命力令人震驚。

  那隻巨型海怪常年生活在幽暗無際的海淵中，體型巨大，距離禁忌只有半步之遙，難以想像它體內到底蘊含了多麼龐大的力量。

  江城衣兜里的那枚古金幣微微發熱，傳遞出一種渴望的情緒。

  這才是古金幣需要的力量，之前所吸收的那些蝦兵蟹將都太低級，就連反饋給江城的力量都沒有太多。

  在那個水族館裡，吸收完白鯨戰士以及幾隻龍蝦人之後，金幣就不再吸收這些低級的力量了。

  江城需要找一個地方，釋放出這枚心臟，然後用很長的時間將其所有力量吸收。

  這個海灘不行，尚有六個還沒醒來的人類。

  「彼得？」

  江城喊了一聲，但無人回應。

  彼得再一次陷入沉睡了，也不知是好是壞。

  元大爺說這傢伙有成為禁忌遊魂的可能，但可能性不大，需要機緣。

  就在這時，江城忽然感應到，地上躺著的那兩個詭異生物，其中一個身上的氣息發生了變化，紊亂了一瞬間，然後又平穩了下來。

  這是個很謹慎的傢伙，醒來後的選擇與江城一樣，繼續裝昏迷。

  江城看了他一眼，平靜說道：「醒了就別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