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迷失

  這裡是某個古老的未知空間。

  沒有灰霧，植被茂密，某些蕨類植物甚至能追溯到幾億年前。

  土壤鬆軟，空氣濕潤，外界沒有哪處森林能有這麼良好的條件。

  對於研究員而言，這裡是天堂。

  但接連不斷的詭異事件讓眾人有了分歧，小隊變得停滯不前。

  按照某些電影的套路，當分歧開始，後面就會陸陸續續死人了。

  「現在是八點十分，還有五十分鐘。」歐陽蒼龍看了眼時間，「兩個多小時都走過來了，為什麼不堅持到最後？」

  出於種種原因，堅持要走的人，居然只有高天成與江城兩人。

  其餘人要麼準備繼續前進，要麼還在猶豫不決。

  其實問題很早就出現了。

  身為一個經驗豐富的僱傭兵，又是高級詭異生物，剛才石山不應該無緣無故撫摸一隻異空間的小動物，這不符合常理。

  江城看了眼身旁的郭宇，耐心問道：「郭兄弟，你在猶豫什麼？」

  「我……我覺得很平靜。」郭宇的表情有點古怪，「越往裡走，就越能得到平靜，我甚至想在這個世界永久生活。」

  「你應該看一下心理醫生，緩解戰爭後遺症。」

  「我會的。」

  結束對郭宇的詢問後，江城又轉身看向樂山。

  拋開樂山是歐陽蒼龍弟子這個身份，他想聽聽樂山的個人意願。

  「樂兄弟，說說你自己的想法。」

  「江城兄弟，這個世界是個寶庫啊！」

  樂山的語氣很興奮，似乎一直處於某種激動且亢奮的狀態。

  在江城聽來，實在過於激動，激動得有點不對勁。

  人類對於未知的恐懼應該是天生的，這個古怪的世界充滿未知，但這些傢伙仿佛同時喪失了警惕心，堅持要往裡走。

  江城看了眼前方茂密青翠的樹叢，眉頭緊鎖。

  這次出門的準備依舊不充分，如果他能隨身帶著眩暈物品，在意見不合的情況下，可以直接把其餘幾人弄暈，然後用繩子串一串拖出去。

  眼下最好的方法，無非就是他跟高天成兩個人一起離開，任由剩餘八個人往裡深入。

  但這樣一來，他就欠了研究院一個人情。

  江城跟高天成交換了個眼神。

  高天成微微點頭，最後選了個折中的方案，對眾人說道：「那就再往裡走二十分鐘，然後立即返程！」

  「好，二十分鐘！」

  歐陽蒼龍沒有反對。

  正在猶豫的其餘僱傭兵都鬆了口氣。

  隊伍再次恢復正常隊形，三個研究員在中間，其餘人戒備四周。

  在前面開路的高天成尤為謹慎，神經一直高度緊繃，不敢有絲毫鬆懈。

  這一次前進的速度放緩了很多。

  眾人穿梭在茂密的植被中，視野被深深淺淺的綠色填滿，時而還能碰見綻放的野花。

  踩著鬆軟的土壤，耳畔是各類小動物的低鳴，在平靜的氣氛中行走，能讓人產生是在郊遊的錯覺。

  陽光透過茂密的叢林灑下，在翠綠樹葉上輕輕跳躍，宛若被剪碎的金紙。

  偶爾還能碰見所謂的丁達爾效應，柔和的陽光被分割成一條條或是一整片，隨意裝飾著這個綠意盎然的世界。

  不得不說這個世界確實很美，走在其中，有置身於寫實油畫的感覺。

  但這份平靜沒有持續太久。

  就在隊伍再次出發的第十二分鐘，意外再次出現。

  這次還是夜雨，這個三十多歲的女性僱傭兵，她一臉驚慌，靠在一顆古樹旁，一隻手掐著自己脖子，另一隻手則拼命想眾人揮舞。

  「救……救我……」

  她用力掙扎，渾身都在輕顫，似乎快要斷氣了。

  從生理的角度來講，人類是不能夠把自己掐死的，因為人體的自我保護機制。

  可夜雨的樣子十分詭異，一邊用力掐自己，一邊呼喊救命。

  她周圍除了那株古樹，就只有些低矮植物，連一隻小動物都沒有。

  高天成沒有急著救她，只是緩緩走進，認真詢問：「你看到了什麼？」

  夜雨一臉絕望，拼命伸手，想要抓住高天成。

  「藤……藤蔓……」

  「纏著你脖子？」高天成又問道。

  「嗯……」

  得到肯定的答覆後，高天成依舊沒有施救。

  他看了眼四周環境。

  這株古樹表皮開裂，裸露在地表的數根爬滿苔蘚，而高處的樹幹上，確實纏滿了某種枯黑藤類，有幾根藤蔓垂落在半空，看起來像是靜靜潛伏擇人而噬的毒蛇。

  而此時，夜雨掙扎的幅度越來越小了。

  如果高天成再不施救，她或許這能把自己給掐死。

  高天成觀察片刻後，緩緩伸出手，用力將她的右手與脖子分開。

  「呼……呼……」

  夜雨渾身無力，臉色發白，跪倒在地上，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十多米外，圍觀的眾人都把這詭異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江城走上前，把自己手機遞給夜雨。

  在他手機里，有剛才錄下的視頻。

  夜雨看到視頻內容後，一臉難以置信，艱難地問道：「我……我差點掐死我自己？」

  「嗯，現在你還想繼續深入嗎？」

  「我……」

  夜雨猶豫了。

  不知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她在此刻依舊猶豫不決。

  高天成轉身對著所有人，用很強硬的態度說道：「現在立刻退回去。」

  「高先生，說好了二十分鐘。」歐陽蒼龍看了眼時間，「還剩六分鐘，記住你的信譽。」

  「信譽與生命相比，一文不值。」

  「那好，那就往回走吧。」

  歐陽蒼龍居然答應了。

  沒有猶豫，沒有爭執，也沒有用剩餘那六分鐘做文章。

  這個老傢伙的態度忽然好轉，讓江城都有些不適應。

  然而其他人卻都開始猶豫了。

  樂山變得很焦急，大聲說道：「大爺，都已經走到這裡了，或許再走一段路，就能發現這個世界的真相！」

  他妹妹比他還要急，根本沒有往回走的打算。

  「蒼龍爺爺，只是幾次幻覺啊，你再勸勸他們。」

  「兩個小傢伙，聽高先生的話。」蒼龍笑得很和藹，「高先生是經驗豐富的僱傭兵，經常遊走在生死邊緣，他對這種事很敏感，既然他說要走，那就走吧。」

  這老頭虛偽的笑容假得令人想一拳揍上去。

  都說人老成精，這話確實不假。

  相比起來，江城忽然開始有點懷念元大爺的善良淳樸。

  隊伍其餘人的神色不一，多多少少都有些猶豫不決。

  西蒙看著叢林深處，臉上浮現一抹憂慮，似乎在思索自己的女兒露西是否真的在這個世界。

  郭宇俯身折了一片葉子，似乎想帶走這份難得的內心平靜。

  最終，理智戰勝了上風。

  好歹都是些高級詭異生物，意志力遠超常人，在抉擇片刻後，所有人都決定返程。

  「休整兩分鐘，然後出發。」

  「三位研究員和夜雨都在隊伍中間，石山跟著我，辛格與江城走最後面，你們兩個注意安全……」

  高天成重新規劃了隊形，他依舊在最前面。

  一直沉默不語的辛格與江城斷後。

  這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皮膚粗糙，臉上布滿傷痕，有一道疤痕從右側眼角一直劃到左側頜骨，似是被人故意劃傷的。

  有關他的故事有很多，在南方的戰亂地區廣為流傳。

  有人說他曾一個人屠滅上百人的武裝組織，也有人說他能以一敵千，所過之處的所有組織首領都得敬他三分。

  走了片刻後，辛格忽然開口說話。

  「二十分鐘前，我看到了妻子與父母，他們就在叢林深處對我揮手，真希望他們是真的。」

  他看著前方，也不知是對著江城說的，還是在自言自語。

  說話時，他臉上的一道道傷痕被扯動，仿佛一隻只猙獰的爬蟲，讓這張粗糙的臉看起來又尤為恐怖。

  同樣是看見親人，辛格與西蒙的表現截然不同。

  他只是沉默，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也出現了那樣的幻覺。

  江城問道：「你相信他們是假的？」

  「我知道他們早已死去，我親手將他們的屍體埋在廢墟之中，並且在廢墟上燃起烈火，目送他們的靈魂飛往天國。」

  「你比傳言中看上去更理智。」

  「放棄那些虛假的希望，你也能變得理智。」

  辛格的冷靜與理智，與郭宇告訴江城的截然相反。

  這個男人看上去並沒有被力量吞噬，他平靜的外表下埋著一顆死寂的心。

  沒有希望與幻想，也就無所顧忌，可以肆意殺戮。

  時間緩緩來到八點四十分。

  眾人在返程的路上再次遭遇變故，這次出問題的是石山。

  這同樣是石山第二次出問題，他與夜雨兩個人似乎很容易在這裡的環境中迷失。

  隊伍在行進過程中，他突然慘叫了一聲，表情變得痛苦扭曲。

  然後就見他用右手死死按住自己的左手手腕，臉上除了痛苦還有驚恐，大聲叫道：「快按住我，我的左手變異了。」

  然而在眾人眼中，他的左手依舊普通，看不出任何問題。

  石山痛苦地大吼：「高老大，快砍了我的左手，我要堅持不住了！」

  不得不說，這是個狠人。

  高天成當然不能真的砍手，他是整個隊伍的主心骨，必須保持冷靜。

  「石山，你左手變成了什麼樣子？」他儘量用十分平靜的語氣詢問。

  「指甲變得尖銳，皮膚腐爛，手背長出骨刺……」

  石山看到高天成的平靜臉色，忽然反應過來。

  他強忍痛苦，仔細描述自己所見到的。

  高天成問道：「你仔細想想，自己有沒有在什麼電影裡看到過同樣的畫面？」

  「我……我不知道……」

  「放開你的左手，任由它變異。」

  「好！」

  石山表現得很果斷，立即聽從高天成的指令。

  就在他放開之後，眼中的所有異變忽然消失了，左手再次恢復正常。

  「沒了……」

  「果然如此。」高天成臉色凝重，「所有人都聽好，腦子裡不要多想，儘可能保持冷靜，出現任何情況都不要驚慌。」

  保持冷靜是個很難的事情。

  某些人看個恐怖電影都沒法冷靜，更何況恐怖電影的情節發生在自己身上。

  隊伍休整一分鐘後，再次行走在返程的道路上。

  即便已經發生了好幾次幻覺事件了，可依舊有人覺得不該返程，那兩兄妹尤其如此。

  樂山放緩腳步，來到後面的江城身邊，用特別遺憾的語氣嘆道：「唉，江兄弟，這個世界是一個巨大的寶藏啊，這次退出之後，也不知下一次什麼時候才能來了。」

  江城只得淡淡回復一句：「每天都有兩次漲潮退潮，隨時都能來。」

  「其實我們可以在這裡待到下一次退潮啊，也就十多個小時。」樂山還不死心，「你看這裡的土壤很鬆軟，植被茂密，根本沒有任何被海水淹沒的痕跡。」

  「不要抱著僥倖心理。」

  「我說真的啊，如果真有海水倒灌，我們腳下的土地早就該事寸草不生的鹽鹼地了……」

  樂山不停嘆息，似乎還有些責怪的意思。

  他妹妹樂水就更為直接，對江城說道：「剛才你就不該同意高大叔的話，沒有你的支持，高大叔他一個人也沒法改變整個小隊的行程。」

  「命要緊。」江城依舊是這個回答。

  「這麼怕死，也不知道副院長為什麼要讓你加入。」

  「可能是他提前預料到了某些情況吧。」江城看了她一眼，「比如某些人不聽指揮這種事。」

  樂水臉色一變，冷冷問道：「你在暗諷我們兄妹反對用活人做實驗的事？」

  「很聰明，但這不是暗諷。」

  對於用活人做實驗這種事，只要是對方是自願的，江城就不會反對。

  許多臨床藥物，在面世之前，都需要用人類活體進行最後一步實驗，不然根本不敢大規模推廣。

  在對方是自願的情況下，這兩兄妹還要反對，顯然是天生就不怎麼聽話那種性格。

  莫尋知道江城的人生經歷，所以這次把江城強行塞進隊伍里，肯定有這方面的考慮。

  他需要更多理智的人在危急關頭拯救隊伍。

  眼見自己妹妹與江城鬧得比較僵，樂山急忙出言緩和。

  「小妹，命確實要緊。」他語重心長地勸道：「咱們這次深入了這麼久，採集到的樣本足夠研究很長時間了，以後有的是機會再來。」

  「但我們分明可以把利益最大化！」樂水很不高興，「老哥，我知道你心裡也不舒服，但礙於情面，只能說得比較委婉。」

  「不不，我只是覺得可惜而已……」

  江城默默看著這兩兄妹爭論，沒有再說話。

  說話的聲音會壓住四周的環境聲音，因此他必須用更多的精力注意周圍變化。

  雖然直到現在，所有的危險都來自於幻覺，但他總覺得這片美麗的叢林裡，潛伏著其餘更可怕的危險。

  隊伍中間，歐陽蒼龍那個老頭，在同意返程後，就全程保持一臉微笑，一言不發。

  那種欠揍的樣子，似乎在說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就這樣，時間來到八點五十分。

  眾人是六點鐘進入崖洞的，到現在已經過去兩小時五十分，接近計劃的三個小時。

  但前面的高天成卻突然不動了，臉色很難看，盯著前面茂密的植被。

  石山問道：「高老大，怎麼不走了？」

  所有人都看向高天成，他站在最前方，只留給眾人一個高大的背影。

  還不等高天成解釋，隊伍里的歐陽蒼龍就忽然出聲：「路斷了，我們迷失在了這片叢林裡。」

  「路斷了？」樂山疑惑，走到前面去看了看，「這路不是好好的嗎？哪裡有問題？」

  「標記沒了。」

  「什麼標記？」

  石山很快反應過來，臉色也變得有點難看，他說道：「這裡植被茂密，一直是高老大用手裡的戰術短刀開路，沿途應該留下一部分踩踏痕跡以及斷枝斷葉，但現在沒了。」

  「那我們豈不是出不去了？」

  樂山聽聞這話後，心裡居然有些欣喜。

  他妹妹樂水更是說道：「這就簡單了，反正這個世界不缺吃喝，我們就在這裡待著，外面的莫叔叔發現不對勁後，肯定會派人進來找我們。」

  「沒錯。」江城忽然開口，目光變得凌厲，「我們就是進來找人的。」

  「什麼？」樂水一愣。

  江城提著匕首，一步步走到歐陽蒼龍身前，冷冷問道：「蒼龍先生，我想我們不是第三批進入崖洞的隊伍？」

  「確實如此。」

  歐陽蒼龍收回微笑，很平靜，與江城對視。

  他淡淡說道：「三天前，另一個姓王的副院長帶著三個人進入崖洞，他們是第三批，兩天前，楊研究員帶著五個人進洞救人，他的隊伍是第四批，都沒有出來，所以研究院才花了兩天時間召集你們。」

  高天成回身走來，盯著歐陽蒼龍說道：「這種事沒有隱瞞的必要。」

  「不隱瞞，你們難道真會跟著一起來嗎？」歐陽蒼龍淡然說道：「一群唯利是圖的僱傭兵，金錢與危險在你們心中的天平上是如何衡量的？」

  「這話有失偏頗。」石山出生反駁，「提前告知危險，我們會做更多準備。」

  「不必爭辯，反正都已經來了。」

  「大爺，楊胖叔不是回家教訓他孩子了嗎？」樂山問道。

  歐陽蒼龍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假的，大人說的話不要信。」

  「……」

  人類的神秘定律之一：來都來了。

  但高天成顯然不打算遵守這個定律，他從背包里掏出指南針看了看。

  不出所料，指南針在這個未知的世界失靈了。

  即使指南針能用，但簡單的辨別方向也並不能幫助眾人脫困。

  江城掏出自己的旅社懷表，打開表蓋。

  暗金色的錶盤上，金屬時針與分針的方向截然相反。

  顯然，旅社懷表在這裡也喪失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