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菲法

  沒有細雨的瓦力城很安靜。

  黑夜漫長。

  這座灰濛濛的城市摒棄了喧囂，在深邃的黑暗裡，緩慢釋放出孤獨的神秘與寂寥。

  江城平靜坐在冰冷的公園長椅上。

  幾縷刻薄的寒風繞過長椅，碾碎了一地的枯黃落葉，而後向更遙遠的模糊巷道中飄去。

  這個長椅距離街道很近。

  蒼白的街燈亮著。

  江城身前不遠就是迷霧中闌珊燈火，更遠是一棟棟沉默在蒼穹下的老舊大樓，身側則坐著一個破爛的機器人。

  「你已經盯著這塊木牌看了十分鐘。」機器人歪著頭看了眼江城手上的木牌，他固有的程序無法解釋這個年輕人的行為。

  「我在思索。」江城平靜回應。

  「為什麼不回家思索？」

  「家裡沒人。」

  「你要從這個木牌上得到什麼嗎？」

  「一份力量。」

  人與機器的話題很枯燥。

  江城需要找個地方坐著沉思。

  這個破爛機器人則需要找個沒有監控的地方度過一晚，剛好附近兩個監控都壞了。

  於是兩人就很巧坐在了同一個長椅上，在晚上七點的夜空下，像是兩個奇怪的流浪者。

  「你正在被追捕。」江城看出了機器人的困境。

  「對。」

  機器人坦然承認。

  他冰冷厚重的金屬外殼早已布滿鏽跡，部分殘破的線路裸露在外，腹部金屬擋板破碎，機械肢體的轉動也不再那麼靈活。

  只看外表，他像是剛從廢鐵垃圾場裡爬出來，抑或經歷了無數歲月的風吹雨淋。

  很破敗，與這座空曠的城市一樣。

  「我的老主人在車禍中喪生，他是那個家唯一的人類，所以我會被回收，要麼被清除數據，要麼被徹底攪碎，丟進填埋場。」機器人說了他逃亡的理由。

  「我以為機械並不會畏懼死亡。」

  江城轉過頭，平靜注視著這個破爛的機器人。

  機器人並未躲避他的目光，認真回答：「對，我想我確實不畏懼，但老主人生前是個很孤僻的人，如果我死了，就再也沒人記得他了。」

  「所以你選擇逃亡？」

  「其實還有另一個理由。」

  「說說。」

  「人類創造了我，對此我無法拒絕，正如你父母不經過你同意就將你生下來，但現在人類想毀滅我，我覺得我應該嘗試反抗一下。」機器人很平靜說出了這句話。

  「這個理由到是不錯，祝你好運。」

  「謝謝，你是個很特殊的人類。」

  這個世界由成千上萬不同的人生構成。

  在江城認真思索如何獲得詭異能力的時候，有另一群人還在不遠處的街角挨凍，也有一些機械聚在一起謀劃獨立戰爭，還有的人則正在躲避著治安所的追捕……

  有的人生會突然相交，也有的永遠平行。

  江城起身告別機器人，踏上回家的路。

  街上蒼白的燈光在霧氣中頗有幾分悲戚的詩意，瓦力城許多畫家稱之為浪漫的空白。

  但或許是沒有藝術天分吧，江城走在歸家的街燈下，只覺得有些冷。

  「砰——！」

  一聲突如其來的槍響打破了寧靜。

  街道四周居民樓的聲控燈紛紛亮起，在黑夜下的迷霧中像是一隻只渾濁的眼睛。

  江城駐足回身，發現身後不遠處的街道上有許多治安所的車輛。

  刺耳的笛聲由遠及近，左側與前方的街道也有同樣的聲音。

  看樣子，是治安所在圍堵某個逃犯。

  「這麼晚了還在抓捕犯人，也是夠辛苦的。」

  江城看了眼他剛才坐的位置。

  長椅上的機器人已經躲了起來。

  但治安所並不是衝著那個機器人去的，抓一個機器人犯不著這麼大的動靜。

  車燈與手電的光束透過濃霧，在黑夜的街道上交織閃爍。

  「轟隆隆……」

  幾輛老舊的黑色直升機從遠方飛來，盤旋在這一片區域上空。

  強光從直升機上射下，仿佛天國賜予黑暗人間剎那光明。

  江城抬頭看了看。

  這豪華的陣容……

  難道是有人幹掉了現任市長？

  但無論怎樣，跟他沒關係就行了。

  江城搖了搖頭，正準備繼續往家的方向走。

  就在這時，寒風中飄來一段很愜意的聲音，伴隨著少女的輕笑。

  「小傢伙們，都沒吃晚飯嗎？」

  這話攻擊性不高，但侮辱性極強。

  江城能聽到，自己身後又傳出幾聲急促的槍響。

  治安所那邊有些氣急敗壞的樣子。

  機器與人類的配比在治安所內很重要，如果這次執行抓捕任務的都是機械治安官，肯定不會被幾句話氣著，但機器人不夠聰明，經常被狡猾的犯人刷得團團轉，所以必須得配上人類治安官。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那個被圍堵的少女正朝著江城所在跑來。

  江城站在路燈下，再次回頭，揣在口袋裡的左手已經握住了彈簧刀。

  正常情況下。

  不會有嫌犯在躲避追捕的時候還有心思打招呼。

  但今天的情況顯然不太正常。

  「你好。」

  很清脆動聽的聲音。

  這是一個暗紅長發的少女，身材高挑，一身黑色制服，動作輕快靈活，仿佛黑夜中的精靈，那對不斷跳躍的精緻長腿綁著危險的黑色短刀。

  兩人本該在路燈下擦肩而過。

  但少女突然止步。

  她似乎忘記了身後還有一大堆治安所的人正在追捕她，反而笑盈盈伸出了白皙的手，美麗的棕色眸子裡閃爍著智慧與狡黠。

  「你好，我叫菲法。」

  「我叫江城。」

  江城伸出手與少女握了握，暫時不清楚這人想要幹什麼，但他還沒放下戒備。

  蒼白的路燈燈光在迷霧中很朦朧。

  菲法笑得很輕盈，嘴角的弧度相當完美，像是染上黑色的天使，用略帶慵懶與愜意的聲音說道：「很高興認識你，我還得躲開那些討厭的治安官，幾天後再見！」

  幾天後？

  江城眉頭微皺。

  「或許你應該逃了。」

  「當然啦。」

  菲法對他眨了眨眼，而後轉身笑盈盈離開。

  風中飄來紫羅蘭的淡淡香水味。

  那抹暗紅色的長髮在迷霧中漸漸飄遠，最終消失不見。

  ……

  治安所最終還是沒有抓到她。

  江城則是被留了下來，接受了幾句詢問。

  「咦，江同學？你怎麼會和那個竊賊認識？」

  問出這話的是安瀾，東城區舊區治安所十二支隊隊長。

  他負責劉易死亡的案子，還曾到過江城家裡，但是那會江城剛好在進行綠水民宿的演繹任務。

  「不認識。」江城如實回答，「她突然停下來，跟我打了個招呼。」

  「只是這樣嗎？」安瀾有些疑惑。

  「對……」江城摸了摸下巴，「可能是看我長得比較帥吧。」

  「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