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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04:09:37 作者: 姜以紓
呂妙眼淚又掉下來,沒答,紅腫的眼睛像掉了水閥的龍頭,總有水推推搡搡湧出來,爭前恐後的落在北夏的手上,空氣越來越濕,越來越咸……
門窗關的嚴實,海風卻總有辦法潛進來,把窗簾吹起,把假花吹掉,把眼淚吹乾。
北夏不敢再想下去了,也不要聽呂妙再說什麼,站起身來,不顧阻攔,跌跌撞撞走向門口。
呂妙不能讓她就這樣帶著一身破碎離開,就差跪下來求她先不要走。
北夏被她拽的癱坐在地上,一團濁氣堵在心口,她望進一地碎光里,大腦一片空白。
呂妙不能再瞞了,恰時有電話進來,是秘書匯報,今晚名媛之家的第二位客人。
目前的北夏頹到站起都困難,呂妙只好叫秘書把人接到隔壁房間,開了北夏這裡的窗戶。
門關上,又打開,有人進門了。
隔壁房間的動靜,北夏這裡,聽的一清二楚。
一個男聲說:「我沒有很多時間。」
北夏眼淚湧出來,之前呂妙多狼狽,她要比她多一個十倍。
玄陳啊。
你為什麼要騙我啊。
「你說是你同學要租北夏那房子,其實是你。」呂妙聲音顫抖。
玄陳沒應,已經你我皆知的事情,沒有隱瞞、亦或是狡辯的必要了。
呂妙三連問:「你恨我所以你要跟我最珍重的朋友在一起,你要噁心我是嗎?就為了噁心我,你連良心都不要了,去傷害她是嗎?兒子,媽這條命都可以給你,你為什麼一定要對北夏下手?啊?為什麼?因為你知道那樣傷我最深是嗎?你把她當什麼?」
玄陳如此從容,「你不知道嗎?就為噁心你,讓你欠著我,也欠著她。」
一陣瓷具打碎的聲音,呂妙大吼,「你沖我來啊!你有什麼沖我來啊!幹什麼牽扯她?」
「你前夫帶二奶上門那天,你害怕你被打,叫了北夏上門,充當你的底氣,北夏為你據理力爭時,錯過醫院的電話,沒有見到她父親最後一面,在鋪天蓋地的輿論攻擊下,她幾度撐不下去,差點自殺,她能撐起來,活到現在,全靠她的意志力,也所以,歷衍誠傷害狄諾,導致他精神崩潰,她才死都不會原諒。」
玄陳有的是話要說:「你這輩子只做過兩件虧心事,一件生下我不敢認,一件讓北夏錯過她父親最後一面。雖為無意,但你也是導致她後來悲劇的罪魁禍首。我不找她,又找誰?」
北夏脊梁骨塌了,身子重重摔下來,腦袋磕在地上,耳朵撞在地板,出了血,卻顧不上。
誰說有朝一日,撥雲見月,一切寄生在身體裡的蛆蟲會被面向陽光的勇氣殺的片甲不留,誰說,總會過去的,偏體鱗傷會過去的,體無完膚會過去的,誰說?都是誰說?
北夏耳朵流著血,腦袋裡玄陳的表白和呂妙的抱歉,交織、糾纏……
她好想驅逐它們,可是好難。
友情是假的,愛情是假的,可是,不恨是真的,愛了是真的。她不知道是該罵自己後知後覺,還是該怨老天把謊言編織的太美好,叫她根本無力回絕。
呂妙那事,她知道,她害怕,當時在現場的不止有她北夏,還有章婕。
只能說,跟章婕比,北夏命不太好,偏偏她爸在那期間,死了。
後來那些年,媒體從沒一刻放棄拿『不孝』攻擊她,呂妙把錯全攬在自己頭上,可北夏問過自己,如果她是呂妙,在這個舉目無親的城市,面對老公出軌,帶二奶、小三上門逼宮,讓她淨身出戶是小,還要找人對她動手動腳,她怕不怕?會不會找唯二的兩個朋友?
沒有絕對的對錯,北夏從來都看的開,可明明已經結痂的傷口,玄陳為什麼要撕開它呢?
就不能讓一切悲劇告一段落嗎?
北夏眼淚混在血里,身體切實感覺到夜越來越深,溫度越來越低。上下眼瞼在打架,可疼又叫她不敢睡,萬一她也死了,那北家怎麼辦啊,她的畫家要怎麼辦啊,玄陳怎麼……不,沒有玄陳,她不在了,他也一定會過的很好,他認了啊,他又不愛她。
可是,為什麼不愛呢?
她動動雙臂,把自己抱住,血越流越多,終於,她不再感覺到。
……
她記得她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裡發生了什麼,她一點也不記得,在她拼命想要往前追溯時,醒了。原來是個夢中夢。可在夢裡,她在追什麼?
醒來是在醫院,北夏第一眼看到的是霉色暴開牆皮的天花板,然後是趴在床邊的玄陳。
她輕輕下床,穿著不知道誰給她換的病號服,往外走。
離開醫院,她沿著海岸線,朝哥本哈根港走,走到腳疼,她停下來,坐在港口木頭板上,看著泊在泊位的一隻快艇,看著風雨欲來的海平面,那上面有出海返回哥本哈根的船。
她看著看著,一個收攤的賣魚男人走過來,帶著一身青魚味兒,挨著北夏坐下。
他很熱情,問北夏,「你怎麼穿著病號服?你生病了嗎?」
北夏眼不動,「嗯,差點死了。」
他愣了一下,又問:「你生了什麼病?我太太去年死了,也是生病死的。」
北夏眼睫動了下。
他接著說:「她自己用那種手動的真空吸引管墮胎,在我狂奔回家的路上,死在手術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