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治療6

  段子銘摸摸學生的鼻口，半天感覺不到有氣流湧出，手掌接著按在學生的胸口處，也察覺不到心跳的動靜。

  再翻翻學生的眼皮，瞳孔發散，晶體混濁。

  他愣住了。

  周圍剎那間變得異常地安靜起來，仿佛整個世界停止了運轉。

  「滴答——滴答——」

  他低下頭，學生的身下還在不停地滲出鮮血。鮮血漫過他的鞋底，漫過他腳下石磚的縫隙，漫過石磚縫隙中的矮草，如同一條小溪將他包圍，目光所及之處似乎都變成了紅色。

  「放過我，放過我，我媽病了，我不能死，不能死，我要照顧我媽，求你放過我。」

  整個世界、周圍、耳邊、腦海中，只剩下一個聲音，那個學生哭啼的聲音。

  段子銘轉轉頭，學生的嘴唇一點都沒有動。但那個聲音卻越來越大，聲音似乎是從他的心底一圈一圈震盪而出的。

  滿腦子裡全是學生剛才倒地呼喊的畫面。

  他捂主額頭，看看手中的手槍，思緒混亂起來。

  殺死了一個學生？可我只是想防止他逃跑而已，他帶著槍，他打死了東子，他可能還會打傷更多的人……我沒有錯，沒有做錯……

  打死東子的不是他，是另外一個人，是個穿花格子襯衣的小青年……他涉黑的目的只是能獲得更多的錢給他母親治病……他還是一個學生，他還有改過的機會……

  而我又殺死了他？

  為什麼會想到又？我怎麼知道打死東子的不是他？我怎麼知道他如此多的信息？

  他死了，他母親也死了，他家裡只剩下一個老人了，是我害了他，害了他母親，害了他全家……

  他母親什麼時候死的？

  怎麼我什麼都知道！

  我在哪！！！

  段子銘抓起頭髮，仍然無法排除腦海中湧出的記憶，湧出的聲音。

  正是此時，前方忽然出現了一道光，一道白光。

  不，不是光，是個人影，是個白衣男人。

  他抬起頭，認出了來人，「墨哥。」

  方墨走到他面前，徑直伸出一隻手指點在段子銘的額頭中心。

  段子銘只覺一絲涼氣滲入了頭頂，順著脊柱貫徹進他的身體裡。然後，無論是裡面還是外面，整個世界仿佛又安靜了下來，腦海里那些混亂的思緒全部靜止了，一條一條，一絲一絲清晰起來。

  方墨抄著口袋站在他面前：「該醒醒了吧，老二。」

  「墨哥，我……」段子銘再睜開眼睛，已經記起了前後發生的一切，唯一不明白的只剩下為什麼自己與方墨會出現在這裡，這裡又是哪？

  難道是一場催眠？

  如果是自己記起了一切，是否方墨也明白了這一切呢？

  想到這裡，段子銘的眼神中多了一份慌張。

  「最近兩年來，給王波家裡偷偷送錢的人是你吧？」方墨淡淡地問。

  段子銘點點頭，沒有出聲。

  「警方檔案里寫的是，王波誤入警隊封鎖區，死於你與歹徒槍戰時的誤傷。其實你根本沒有遇上打死刑警的那名歹徒，直接遇上的人是王波，出於安全考慮打傷了逃跑的王波。後來根據隊友的複述，你了解到王波不是打死同事的兇手，只是真兇手下的一個小混混學生。你推斷出，兇手故意將槍和帶血的衣物托給王波，趁機逃跑。而且你還了解到王波有一個身患重病的母親，所以你向警隊隱瞞了當時真實遭遇的狀況，將王波描述成一個誤闖現場的路人，是不是？」方墨緊跟著問道。

  段子銘沉默了一段時間，又點了點頭。

  「可出乎你的意料，王波的母親並沒有領你的情，即便是死也沒有領取政府的那份補償金。但越是這樣，越加深了你的負罪感，你開始每月給王家寄錢。對不對？」方墨又問道。

  段子銘深深沉下頭。

  「難道至始至終你就沒有發現，其實沒有必要背負這份悔恨嗎？老二，不管什麼年齡，即使是一個未成年人，犯了錯就要接受懲罰。涉黑的是王波，這是事實，不是你輕易掩蓋就能改變的東西。當時他帶著槍，而且還對你胡亂開槍，無論是否之前他打死了一個刑警，他當時都是危險分子。巷子複雜，以他對巷子的了解，如果你不開槍，很有可能甩掉你，帶著槍跑出對其他人、對社會造成更大的危害。你開槍制止他逃跑完全是正確的，即使打傷他也是無罪。另外退一萬步講，雖然打傷王波的是你，但他卻死於意外大出血。」方墨的手放在段子銘的頭頂。「來，抬起頭，告訴我，告訴我其實你沒有錯！」

  段子銘搖搖頭，肩膀劇烈抖動起來：「不，不，我有錯，你不明白。那個學生應該有改過自新的機會，但我……我卻害死了他，害死了他的母親，害了他的全家。」

  「害死他的不是你，是他自己的選擇。」方墨爭論道。

  段子銘雙手不停拍打在地面，聲音裡帶著瘋癲：「不，是我，是我！」

  方墨一手托起段子銘的下巴，壓低了聲音：「來，老二，你還記得你是什麼身份嗎？你是一個人民警察，你的每一次行動不僅是對自己負責，也是在對整個社會負責。當時的情況，作為警察，開槍是你最好的選擇，也是唯一的選擇，而且你瞄準的是對方的腿部，你沒有責任。來，看著我，告訴我，你沒有錯！」

  方墨又用另一隻手扶住段子銘的頭部，強制使他與段子銘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來，跟我一起說，我沒有做錯，沒有錯。」

  段子銘全身一顫，大腦劇烈震盪起來，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逐漸侵蝕進他的意識里。面前方墨的瞳孔深邃幽深，似乎充滿了一種讓他無法回神的魔力。可越是看著方墨，腦海中那種被侵蝕的感覺越是嚴重，但他的內心卻在激烈地排斥這種感覺。

  他好疲憊，好疲憊。

  他撐不住了，微微張開嘴開始重複那句似乎本來不屬於自己的語言：「我……沒有……」

  就在最後一個錯字剛要說出口的時候，忽然他的腦海中傳來一個聲音。

  「呯——」

  那種奇怪的強迫感消失了，他眨眨眼睛，頭腦瞬間清醒了。

  而令段子銘不解的是，與此同時，方墨卻倒在了地上。

  「咳咳——」

  方墨一隻手錘著地面，一隻扼住了自己的喉嚨，表情十分痛苦。

  「墨哥，你，你怎麼了？」段子銘想去攙扶方墨，卻被方墨一手甩開。

  方墨退後幾步，一邊猛用腦袋撞擊著牆壁，一邊自語道：「你……你是，怎麼，怎麼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