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失控

  方墨：「東子是誰？」

  段子銘：「東子是我隊裡的同伴。」

  方墨：「僅是同事？私下你倆還有別的關係嗎？」

  段子銘：「沒有。對，他只是我的同事。」

  方墨：「可你用的是報仇兩個字，作為一個人民警察，你現在只是執行任務，哪怕任務中出現了特殊情況，哪怕是同事負傷，用報仇這種在道德與法律方面都狹義的字眼合適嗎？難道四年的警校教育、三年的刑警工作都沒有培養出你正確的職業素養嗎？」

  段子銘：「我……」

  方墨：「如果我在問你一次打算做什麼，你還會用報仇這個詞嗎？」

  段子銘：「我……我……我會，我就是要報仇。」

  方墨：「那好，報什麼仇，為誰報仇？」

  段子銘：「為東子。」

  方墨：「不是東子，東子只是激化你情緒的人，告訴我誰才是真正觸發你心底產生這種情感的人，究竟是誰？」

  段子銘：「是……」

  方墨：「你已經想到那個人，來，說出來。」

  段子銘：「你……你是誰，為什麼我感覺你比我還要了解我自己？」

  方墨：「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須對我坦白，對我坦白後，你就明白我是誰了？來，回答剛才的問題，那個人是誰？」

  段子銘：「真的？……那個人是我的老師。」

  方墨：「你的老師，你的老師不是梁京華嗎？」

  段子銘：「梁京華是後來教我如何分析案情的老師，我剛才想到的是我加入刑警隊時第一個跟著的老師。」

  方墨：「第一個老師，你……」

  這個時候，段子銘嘴唇抖動起來，眼睛裡泛起紅光，眼角濕潤了，他哭了。

  方墨愣住了，很少見到段子銘會流露如此傷心的表情，只有在他哥哥的墓前，段子銘才會脫去警隊硬漢的外衣黯然流淚。

  待段子銘情緒有所緩和，方墨才又接著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個老師怎麼了？」

  段子銘：「他……他死了，被歹徒打死了。」

  方墨：「怎麼的一回事情？」

  段子銘：「當時我加入警隊才半年，一直做後勤。那時候，也是一次圍捕行動，歹徒奪走了我老師的槍，打傷了老師……在去醫院救治的途中，老師就……就……就走了。」

  方墨：「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你不必耿耿於懷，老師因公殉職是種遺憾也是種榮耀。」

  段子銘：「不，沒有過去，沒有過去！歹徒沒有伏法，打死我老師的歹徒還沒有伏法！」

  方墨：「如果再遇上那個歹徒，你打算怎麼做？告訴我你的真實想法。」

  段子銘：「就地伏法。」

  方墨：「但你是一個警察，你的職責是緝兇歸案，不是殺人償命。你真打算這麼做嗎？」

  段子銘：「我……我……我不知道，不知道。」

  方墨：「你知道，其實你知道，你想這樣做，但也一直拒絕這樣做。閉嘴眼睛的時候全是那個歹徒的身影，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睜開眼睛的時候卻認識到遐想的一切都是錯誤的，但又放不下心中的執念。對不對，是不是這種感覺？」

  段子銘：「對，對，就是這種感覺，你怎麼知道，你究竟是誰？」

  方墨：「先聽我說，如果你老師還活著，是希望你緝兇歸案還是希望你報復殺人呢？」

  段子銘：「如果……如果……沒有如果，老師已經走了，走了！」

  方墨：「很好，你已經想到答案了，不要排斥自己。我現在問你，現在追擊的歹徒和殺死你老師的是同一個人嗎？」

  段子銘：「不是，當然不是，為什麼要問我這個問題？」

  方墨：「如果不是，你還有那麼大的怨恨嗎，還要報仇，還要殺人償命嗎？」

  段子銘：「我……我……其實我……」

  方墨：「不用說出來，你自己明白就可以了。」

  「什麼人！」

  正是此時，段子銘忽然大叫一聲，身體劇烈抖動起來。

  方墨：「不要慌，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麼？」

  段子銘：「不許動，放下槍！放下槍！我要你放下槍！」

  方墨：「子銘，不要開槍，控制住自己，他不是殺死你老師的歹徒。你是警察，警察！」

  此時此刻，段子銘臉色一片虛白，如同蒙上了一層白紗，嘴唇發紫，右手不停上下搖擺，砰得桌面咣咣直響。

  方墨知道段子銘在另外一個場景中正在努力控制自己，與自己過去的思想行為做著激烈的鬥爭，所有的焦點都聚集在段子銘右手上。

  要開槍必須先不出槍！

  方墨清楚地明白，段子銘如果要在這邊克服掉開槍的恐懼，必須要先在那邊控制住自己開不出槍，先學會放下心中的憤怒和仇恨。段子銘開槍的心結就是源於對過去錯誤行為的悔恨，如果能夠再來一次，再給他一次重新認識自己，重新選擇的機會，段子銘就有機會在現實中正視開槍的恐懼。

  方墨：「子銘，堅持住，對方不會開槍的，你也不會，不要放棄。」

  段子銘：「放下槍！我要你放下槍！我數三下，三、二……一。」

  話音未落，段子銘忽得一愣。

  大廳里陡然安靜了下來。

  半響，方墨才淡淡地問：「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情，你……你打中他了？」

  段子銘長長吐出一口氣：「沒有，沒有，我沒開槍。」

  方墨心裡一緩，有效果了，剛要繼續深化段子銘的決斷，忽然間，只聽一聲巨響。

  「可他跑了，跑了。」段子銘雙手猛地扣在了桌子上，臉皮翻白，聲音里先帶著哭腔，接著音調一沉，如同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歹徒跑了，我要追，追，追！」

  方墨一愣，面前段子銘的臉頰開始一顫一顫，顯然在那邊正憋著氣開始用力追趕。

  方墨提高了音調：「子銘，子銘，冷靜下來，冷靜下來。」

  段子銘沒有回答方墨，沉著頭，右肩膀慢慢地抬高。

  突然，他一抬頭，咬著牙齒大喊起來：「不許動！」

  方墨目光一聚，落在段子銘的右手食指上。

  一下。

  兩下。

  三下。

  段子銘的食指一共蜷動了三下。

  一道冰涼沒過方墨的心底，段子銘終究還是開槍了，而且還開了三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