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恐懼

  汗水不停地從方墨的額頭低下，他好疲憊，靠著內廳的木門慢慢滑在地上，背後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漆透了。

  有驚無險。

  可不知為何，方墨總覺著內心有些莫名的失落。

  他環視了一圈下周圍，深呼下一口氣，又想到了什麼，忽掏出了口袋了魔方。

  他掏出了魔方。

  四四方方的魔方，表面光滑，色彩鮮艷，第一排打亂了順序，反而看起來有一種中性的美，既不單調乏味，也不混亂無章，至少在方墨的眼裡越來越舒服，越看越安全。

  「砰！」

  頭腦里迴蕩起一聲槍響。

  方墨閉上眼睛，肩膀不禁一顫，真的好險，如果那一槍打碎了魔方，他將如何走出回到這裡？

  他深吸了一口氣，再次握緊了手中的魔方。

  魔方在手，心底才踏實許多。

  「啪——」

  方墨睜開眼睛，魔方九宮格正中間的一塊黃色碎片如同一片雪花一樣從眼前旋轉著飄落在地上。

  他愣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仿佛一塊薄冰墜入了心底。

  他想起了在另外一個地方被擊碎的魔方，沙漠鷹打出的那顆子彈就是擊中了魔方的正中間，而現在魔方上也脫落下一片碎片。

  巧合？他頭貼緊了門，不敢想像。

  他從小學就開始接觸魔方，之所以選魔方作為心錨，就是因為熟悉，因為順手，他玩魔方這麼多年，也遇上過魔方被玩壞的時候。可過去總是邊角的先出現刮痕，落地的時候偶爾磕碰到，也應是邊角的方塊先碎裂或者脫落。

  可現在脫落的是正中間的一塊。

  為什麼？

  沙漠鷹的子彈打中的不是另外一個世界的魔方嗎？

  方墨的心裡隱隱升起一種不安，喉嚨痒痒的，乾咽下一口水。

  他在真實世界中感覺到疼痛還能解釋，不過是潛意識世界生理受到創傷的同時，心理留下了一道陰影，而在真實世界中，這道陰影反向引起了他生理上觸覺的變化。疼痛不過是一種感覺，他現在可以理解即使沒有真實受傷，也能感覺到疼痛，甚至疼痛會引起身體機能趨向身體受傷的那種狀態。

  但為什麼魔方會發生形變，會發生變化？

  方墨有一種站到懸崖邊緣的感覺，向前一步是懸崖，但身前身後均是無盡的黑暗，可關鍵的關鍵他的腳已經抬了起來，該邁向何處？

  恐懼！

  一剎那間，方墨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因為他覺自己已經摸到了某些真相。

  他全身一滯，這一刻，手臂、胸膛、身上的每一根毛髮、血管里的每一滴血液都停止了運動，仿佛時間、空間、所有的一切、整個世界完全靜止了，完全定格在他明白的那一剎那。

  有人說過，真正讓我們感到恐懼的只是恐懼本身，那是信念不堅定或者沒有信仰的人的藉口。

  信念堅定有信仰的人，比如帕斯卡爾在《思想錄》中所說的一樣：「真正的恐懼來自信念；虛假的恐懼來自疑慮。真正的恐懼是伴隨著希望的，因為它來源於信念，而且因為人們對自己所信仰的神懷著恐懼。前者怕失去神，後者怕找到神。」確實，終極意義上的恐懼，不是簡單的害怕，也不是一種情緒，它關涉著我們生存的本源，只要有存在感的人，只要不願苟活的人，只要還沒有終止思索的人，遲早都會面臨這個問題，因為它是那麼的真實而不容迴避。

  而對方墨而言，他是一個心理醫生，他如何看清自己看清這個世界比他如何活著如何思想更為重要。

  現在對他而言，他被置身於一個自己無法左右的世界中，再也不能靠自己的判斷、自己的知識、自己的邏輯去認識這個世界。或者說，他發覺自己已經喪失了從恐懼的繭中突破出來的力量。此時此刻，他必須承認的是，作為人，他是真實的、他是存在的、他是和其他一樣、和這個世界一樣生存著的。過去的他的所學所聞所見，讓他相信了這個世界上的基本規律、規則、定理、道理、倫理……等等那些諸如冠以科學二字以下的東西，讓他對自己、對社會、對這個世界有了基本的認識和判斷，他還有了信念、有了夢想、有了目標、有了生活。

  可最近一段時間，他開始懷疑這個世界的真偽，開始懷疑自己的存在。

  而今天此時此刻，他手裡拿著魔方，一個破碎的魔方。

  可誰能向他解釋為什麼魔方會發生變化？

  那些受影響的不應該只是感官、只是心理、只是錯覺或者叫做心理暗示嗎？

  為什麼連真正存在的東西，連客觀的事物也會受到影響？

  在潛意識世界裡壞了東西，隔絕生命的東西，在真實世界裡也會受影響？

  那這裡和那裡還有什麼不同？

  想到這裡，方墨的腹部和肩膀再次傳來陣陣痛楚，他已經半個月沒有在現實中體會這種程度的疼痛了。

  他捂著腹部，肩膀也開始發抖起來，好像是昨天剛剛中過槍一樣。

  「總有一天你會發現我們所在的世界和潛意識世界完全是相通的，是相同的，是相等的，我們在這裡，就在那裡，在那裡，就在這裡！」

  腦海中迴蕩起德川康介的聲音，方墨慌了。

  他的目光落在手中的魔方上。

  可這個心錨還有什麼意義，定位與不定位有什麼意義？

  告訴我，告訴我，告訴我！！！

  他激動起來，喘著大氣，渾身在打顫。

  他一掙扎，忽舉起了魔方，努力朝地面砸去。

  「啪！咣——」

  魔方重重摔在地上，又掉下幾塊碎片，滾了幾遭才停住。

  「看清楚，方墨，其實你和魔方一樣脆弱，其實你還不了解什麼是真正的心錨，你呀你，太依賴這個東西，依賴到已經忘記了你自己。」

  方墨頭腦猛然一愣，頭腦里又響起一個聲音，一個女人的聲音。但完全沒有印象，至於什麼樣的女人他一點感覺都沒有，只能判斷出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在哪來聽過呢？可他聽過的聲音，都應該有印象才對，為什麼腦海中空空如也？

  是誰？誰在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