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你在哪裡？

  是在床上憨憨入睡，還是坐在搖椅上懷裡捧著一本英文小說，或者在電影院拉著閨蜜的手坐上一班驚悚的列車，亦或是什麼都沒有做，和我一樣，也在這樣對著手機，想著名字上對應的人？

  雨水打在方墨的臉上，他猶豫了，手指顫抖起來，不知道該不該按下這個名字。

  他該如何表達自己？

  你睡了嗎，我忽然想你了，想聽聽你的聲音。

  你沒睡啊，那邊的生活還習慣嗎？

  話到嘴邊，他害怕起來。至此大學畢業前夕段子陽走後，他就變得很忌憚，忌憚與周圍的人打招呼，忌憚與陌生人打招呼，甚至忌憚與安靜之間的距離。

  他一直相信，段子陽的死一定另有隱情，段子陽不是一個輕易能被熱血沖昏頭腦的人，而段子陽走之前，那個教授過去犯罪的證據全都不見了，這才是段子陽捨命與其具焚的原因。

  他一直懷疑，一直懷疑段子陽也與那個組織有關係，也與他擁有一樣的能力，子陽一定是被錯誤引導了。

  方墨每每想起段子陽的事情，就渾身發毛，心中浮起一絲莫名的恐慌，那個組織一定潛伏在他的身邊，不止在潛意識的世界，在真實世界裡，就像在大學期間他們第一次交手一樣，他們不在現實中現身，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所以，他不止一次地提醒自己，安靜不在他身邊反而更安全，那個組織一次次的在潛意識世界裡追蹤他，可如果要進入他拼湊的世界，必須在他的周圍，所有他們就在身邊。

  所以，他不知該不該打這個電話。同樣，方墨也知道，安靜也是一個聰明的女孩，她一定知道他身上有不能言語的事情，她現在也一直懷疑是段子陽的事情困擾了他，她還不知道段子陽與他與那個組織之間的事情，她還是一個局外人。

  她不能入局。

  方墨喉嚨一熱，吐出一口鮮血，雙手按在雨水裡，身體顫抖起來。

  身前的大雨下個不停，仿若整個世界都將淹沒在一場大雨里，可他的心裡，世界早就被淹沒了，他唯一抓住的那根浮在水面上的稻草該不該鬆手呢？

  鬆手，他將永遠沉入海底，找不到一絲前進的理由。

  不鬆手，他好怕這根稻草也會隨他一起淹沒在雨水裡。

  只想聽聽你的聲音，我就心滿意足，好不好？

  方墨捂著自己的腹部，自嘲起來：我都如此痛苦，如此難受了，就讓我聽聽你的聲音，讓我聽一聲好不好……

  慌亂中，他鼓起勇氣按在下了手機。

  嗶——通了……

  嗶——她聽見了……

  嗶——她跑過來了……

  嗶——她為什麼沒有接……

  嗶——她為什麼沒有接？

  嗶——她不在手機旁？

  嗶——她睡著了？

  嗶——她沒有聽見？

  ……

  電話里傳來一聲一聲等待音，他的思緒混亂起來，似乎正有一股寒意從四面八方將他包圍。

  嗶嗶、嗶——嗶嗶、嗶——

  聲音一頓，轉為忙音。

  安靜沒有接電話。

  安靜竟然沒有接電話。

  安靜為什麼沒有接電話？

  「啪！」

  手機掉在地上，方墨整個人麻木了，嘴角滲出一道血跡，他大腦好沉，他四肢好沉，他身體好沉，他順著牆壁倒在了地上。

  ……

  浪花侵蝕著他的全身，水流湧進他的嘴裡，他的耳朵里，他的眼睛裡，他的身體。他感覺慢慢沉入一片漆黑的大海中，慢慢的，慢慢的，他感覺身體與海水慢慢融合在了一起。

  海水很輕，很軟，他也變得很輕很軟。

  只是沒有光亮，沒有陽光，一片漆黑，他什麼都看不見，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是自己？

  他就這樣一直飄浮，一直飄浮，不知飄向何方，他漸漸地也不關心飄向何方。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一個小時，也是一年，或者一百年。

  當他開始遺忘了自己名字的時候，當他以為自己只是一片海水的時候，頭頂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一個熟悉的聲音。

  「方墨！」

  方墨？方墨是誰，方墨是什麼東西，方墨是他的名字嗎？

  他不知道，他也不願意知道，他繼續地飄浮。

  可那個聲音似曾相識，可那個聲音不曾走遠，可那個聲音反反覆覆縈繞在頭頂。

  暮然，他一伸手，抓住了另外一隻手，一隻又軟又溫柔的小手，手心裡傳來一陣陣熱流。

  那熱流順著手心，順著手臂，順著身體，一點一點流入他的心底，他想起來了，他想起來了，他叫方墨，方墨是他。

  他睜開眼睛，緊緊抓住了那隻手，周圍一片漆黑，只有那隻手上面傳來一絲亮光。

  一絲足以，他仿佛看到了光明，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安靜，是你嗎，我好想你，想你。

  「安靜！」

  方墨抓著那隻手，一拉，身體浮出了水面。

  整個世界猛然明亮起來，刺得他眼睛好痛，他用手擋住臉，半響，才回過神，慢慢打量起周圍。

  牆上掛著兩幅異色的風景油畫，張揚的筆墨，那是梵谷最後的作品《杜比尼花園》。一旁的木柜上放置著一個巨大的長方形魚缸，魚缸是空的，他想起來幾天前說好的買點魚的，但一時太忙又忘了。

  竟然躺在MC內廳的沙發上，方墨覺著有些不可思議，乾笑了一聲。

  「嗯——」

  面前一聲嚶嚶，矯情地讓他都覺著有些臉紅。

  方墨一愣神，撞上了面前那人的目光。

  那人反而一縮肩膀，眼神中一片羞澀，低下頭，臉上紅得像個淋過水的蘋果。

  方墨皺起眉頭：「溫老師，你怎麼又在這裡？」

  「嗯。」溫晴又嚶嚶了一聲，沒有回答，頭反而垂得更低了。

  方墨歪歪頭，順著溫晴的目光，忽然瞪大眼睛，一抖身子，收了右手。

  他咽了口氣，無法相信自己一直緊緊抓住的人竟然是溫晴。

  目光中，溫晴的手一片通紅，一定是剛才被抓得太用力了。

  方墨捂住臉，這下尷尬了，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拍拍頭：「這個……這個可能是剛才睡著了。」

  他只能這樣解釋，最近暈倒已經成為了常事，每次醒來他都不在狀態。

  這個誤會太難看了。

  「那個……」溫晴忽得起身，背對著他，說：「你又暈倒在門口了，幸虧讓我看見，你自己怎麼老這麼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