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色陵園
2023-12-01 21:48:07 作者: 下午紅茶
借著電光,隱隱約約能看見鐵門的另一側是一片波瀾起伏的小山,山體上林林總總站立著一排排黑影。
「咣當——咣當——」
雨勢大了,風勢也更大了,颳得兩扇鐵門來回作響。
男人的目光落在烈士陵園四個大字上,他神情一閃,似乎覺著剛才電閃雷鳴的時候,好像有什麼粘稠的液體從字體的比劃間中流過。
他踏入陵園,沒走幾步,又覺著有什麼東西正順著鞋面向上爬。
低頭一看,他的雙腳已淹沒在一朵朵白色的紙花中,紙花飄浮在水面上,緩緩地移動,借著雨勢組成一條白色的河流從山上流下。
一片片紙花簇擁著,又像一張飄浮的地毯鋪滿了小山中間的台階。
男人心裡浮上一絲陰影,清明過去數月,山上哪來如此多的白色紙花,有什麼人值得如此拜祭?
他一路踏著紙花向山上走去,小山不高,每過幾個台階就有一層圍著山體建起的墓碑群。
沒過多久,男人就登上了小山的山腰,向下望去,那條緩緩流動的白色河流,像一支閱兵的隊伍一樣,從他站的位置每一朵紙花都看得格外清新,甚至可以觀察到打在紙花上的雨滴。
他咽了一口氣,發現這個陵園有些奇怪,不宜久留,便有意下山。
這個時候,天空中傳來一陣隆隆的雷聲,又是一片閃電,打得山上周遭一閃一暗。
男人視野一晃,一個白影從右側的一排墓碑間閃過。
他立馬轉頭,沒有捕捉到白影,但直覺告訴他自己沒有看錯,可他站得位置視野可開闊,右側的小道一眼到底,除了九個墓碑什麼都沒有。
他又轉向左側,同樣也是一排墓碑。
不對,男人心裡一涼,暗中又數了一遍左側墓碑的數量,左側只有八個。
少了一個。
不,是右邊剛才多了一個。
他猛然回頭,再認真打量起右邊的墓碑,這一眼,右邊一排只剩下八個墓碑。
難道剛才有個人影站在了最後面,他沒有發現?
男人快步轉向右側墓碑的盡頭,那裡一片空地什麼都沒有。
他眼睛一眯,目光落在身前半米的一灘積水上。
雨中的水面不斷映出一個個圈圈,層層迭迭,但水面下卻異常混濁,果然剛才這裡站了一個人!
男人掃了幾眼周圍,早尋不得一個人影,只好作罷。
正是此時,一道閃電落在山頂,晃如銀河炸裂,天空被捅破了一個窟窿,電光一閃,瞬間整個山頭的一切都被照得一清二楚。
一道反光,離他最近的一座墓碑上的文字閃進了男人的眼中。
一顫那間,男人全身一顫,動作僵硬了,仿佛剛才那道閃電沒有劈在山上,而是直接灌入了他的體內。墓碑上的文字如同一把鋒利的匕首從他的頭皮直接刺入,划過他的腦幹,剝開了他的脊樑,一直刺向他的心臟,刺向他的心底,刺向他記憶里的最深處。
三個金色的大字:段子陽。
男人腦中一裂,整個人扶著墓碑漸漸癱在地上,這三個大字如同一面光芒四射的銅鏡,照得他不敢抬頭,照得他無從躲避。
半響,他才回過神,猛吸了口氣,用手摸摸墓碑上的文字上。
「段子陽(1989.9-2013.5)
不畏義死,不榮幸生。火不侵玉,邪難蝕正。」
下面一行的十六個小字,他也認得,正是段子陽的座右銘。不懼怕為正義而死,不因僥倖存活而心喜,烈火不能燒灼玉石,奸邪無法腐蝕正義。
「終於等到你了,方墨……」
墓碑的下面傳來一個混濁的聲音,男人一愣,全身冰涼。
那聲音繼續說著:「你現在害怕了?心虛了?」
男人用手捂住額頭,腦中一片眩暈,分不清聲音是腦子中傳來的,還是從地底傳來的。
他搖著頭,嘴唇顫抖起來:「我沒有,沒有。」
「你如果不是心虛,不是做了虧心事,這麼長時間了,你為什麼一次也沒有來看過我?」
男人啞言了,頭一垂,雙手落在雨水裡。
「你一個偽君子害死了我,還裝什麼都不知道,我死得好冤,好冤……」那個聲音越來越縹緲,好像環繞在雨中,忽遠忽近。
男人渾身顫抖起來,雙臂不停拍打在雨水中,吼道:「沒有,沒有!我沒有!我是害怕,我不敢面對你,我不敢……」
「你害怕什麼!你就是偽君子!」
那聲音也憤怒了,大喊了一聲。
男人一愣,注意到了墓碑的一側有一道可伸進一隻手掌的裂縫,那個與他對話的聲音就是從那裡傳出的。
「我害怕的是……」
他一邊說著,一邊俯下身靠近那道裂縫。
裂縫裡一亮,閃過一雙眼睛,男人還未看清,只聽「咣當!」一聲。
一隻捆著綁帶的手從裂縫中伸了出來扣住了男人的脖子,另一隻白色的手臂從裂縫中不斷扒開一堆泥土。
男人觸不及防,身體被拽向裂縫。
「砰——」
男人剛準備用雙手撐住地面,哪料,地面瞬間崩塌了,他才發現墓碑的一側根本不是地面,只是一塊貼著草皮的木板,木板經不住他的體重碎裂了。
夾帶著泥水、碎片,男人滾了進去,與地下那人摔進一個狹小的空間。
是木乃伊,木乃伊一直藏在地下!
木乃伊壓在男人的身上,雙手掐住男人的脖子上。
男人一掙扎,碰碰左右的牆壁,發現二人所在的地方竟然是一口棺材。
棺材不大,木乃伊雖然壓在他的身上,但施展不開動作。
二人相互扣著對方的脖頸僵持住了。
「嘩——」
雨水開始灌入,瞬間男人只剩下口鼻浮在水面之上。
「你要報仇!我要報仇!我死得太冤了,太冤了。」
木乃伊加大了力氣,借著身體的重量將男人的頭按在水中。
泥水流入男人嘴裡、鼻口、耳朵,男人忽覺著世界天旋地轉起來,意識越來越模糊,他開始伸手去夠自己的口袋。
手伸進口袋的一剎那,他停住了,他想起了段子陽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方墨,我們有能力的時候為什麼不向著正義前進,非要給正義一個遲來的理由?」
對啊,我們有能力的時候,為什麼要選擇後退?為什麼要給自己找一個理由?為什麼不選擇前進? 男人心裡一緊,沒有去碰口袋裡的東西,用盡全身的力氣從水面掙扎出,雙手抱住木乃伊的頭,大聲喊到:「老二,我永遠是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