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停車

  車禍？

  方墨慌張著伸出頭。

  停著的同樣是一輛計程車，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攔在車前，旁邊倒著一個婦人，看長相二人應該是母子關係。

  婦人臉色煞黃像個桐人一樣，嘴唇發青，一動不動躺在地上，再細細瞧去，她雙手浮腫，胸前

  方墨沒有下次，原本以為是車禍，但仔細打量了車頭與母子二人的衣衫，沒有碰撞的痕跡，婦人病情很奇怪，像中毒了一樣。

  前方計程車的司機是個臉型瘦長的男人，一邊鳴笛，一邊頭探出窗戶衝著男孩喊道：「讓讓，讓讓，再不讓，我真撞了！」

  撞？

  聽到這個詞，方墨目光一閃，細細聆聽二人的對話。

  男孩此時已經抱住了計程車的前車燈，雙腿跪在冰面上，十分慌張，臉上的表情扭曲在一起，喊著：「求求你，求求你，送我媽媽去醫院吧，我媽媽還有救，還有救……」

  男孩的聲音沙啞，迎著細雨，水滴從他的臉頰滑落，分不出哪是雨水，哪是淚水。

  瘦臉男拍了幾下車門，厭煩地說道：「你不要賴上我，我已經很好心了，幫你打過急救電話了，剛才前面的幾輛車連停都沒有停。你耐心等著就行了，一會120就來了。」

  男孩一把抱住瘦臉男的手臂，哭喊著：「我媽是急性肝硬化發作了，必須緊急送往醫院，求求你，求求你，送我媽去醫院吧。」

  瘦臉男掰開男孩的手掌，搖搖頭：「讓你等著，你就等著，120來了，上面有醫生，比送醫院快。」

  說著，瘦臉男關上了車窗。

  「等不了，等不了，我媽快堅持不住了。」男孩一衝動，雙手死死按著上升的車玻璃，但車窗上升的力氣哪是他可以抗衡的，縫隙一小，夾得他十指發紅。

  可男孩沒有放棄，咬著牙，仍在堅持。

  瘦臉男在車窗的另一邊，並沒有第一時間放下車玻璃，只是大力拍打著車窗讓男孩知難而退，見男孩手指由紅轉紫，開始發腫的時候，才慢慢放下車玻璃，但也只放下了一半。

  瘦臉男忽嘆了一口氣：「不是不幫你，可我這是輛計程車，不能免費送你們去醫院，我也得掙錢吃飯不是？」

  「錢？」男孩神情一晃，忽轉身從他媽媽的口袋裡翻出一個錢包，把所有錢都到在了手裡，按在玻璃上，激動起來：「我有錢，開門，開門，送我媽媽去醫院。」

  瘦臉男仔細瞅瞅男孩手中的鈔票，半響，才放低了聲音說道：「這裡離醫院可不近，又下雪，一趟得二百元，我看你媽媽病了，我就再發發善心幫幫你，收個成本價一百五，不能少了，少一塊我可就真幫不了你了。」

  男孩一聽，沒有數，直接把錢全部推給瘦臉男。

  瘦臉男沒有接，直接瞧瞧車玻璃，說：「你自己數，夠了就上車，你數數。」

  男孩一臉茫然，雙手顫抖著數了起來。

  「五十，七十，一百，一百二，一百三，一百三十五，一百三十七，一……」男孩越數聲音越低，忽得身體一滯，聲音停住了。

  一百三十七元。

  差十三元，不到一百五。

  瘦臉男搖搖頭，嘖嘖了幾聲：「那很抱歉了，孩子，只能幫到你這裡了，錢不夠，我也送不了你們，你鬆手吧。」

  男孩死死扒住玻璃，聲音裡帶著哭腔：「別關窗戶，就差……差十多塊……先送到醫院，送到醫院我一定想辦法給你……給你……好不好……」

  瘦臉男的聲音很堅決：「實在幫不了你，送到醫院就一百五，一百五我一點沒有多要，坐計程車就像買東西一樣，一公里一個價，我都給你說成本價了，可你掏不出來。你買東西的時候，不按價格給錢，也買不到東西吧。來，小朋友，放手吧，放手吧。」

  價格？成本？

  方墨眯起眼睛，撲捉到了兩個有意思的詞。

  此時此刻，方墨所坐的計程車上的對講機忽然響了，是司機公司的內線。

  他前面坐在駕駛座上的中年男人拿起了話筒。

  「老二，你到哪裡了？我快收工了。」

  「還賭在濟東高速上。」

  「路上注意點，今天的錢好賺，但也別太拼了。」

  「知道，知道，沒事。前面一個隔壁公司的車遇上麻煩了，我卡他後面了。」

  「什麼麻煩？別惹閒事，天黑高速就封了，想走都走不了。」

  「是前面的車，不是我，看樣子，有個病重的婦女需要緊急送醫院，哎，能幫一把就幫一把了。」

  「旁邊還有人不，有其他人可以一起送，單獨一個人的話，別惹麻煩，萬一出點事，嚴重了死在車上，誰也說不清楚，現在社會就這個樣，不是你發善心，別人就會用善心理解你。」

  「就一個孩子，看著挺可憐的……」

  「一個孩子不行，發生幾次這樣的事情了，孩子說的話在法律上沒有作用，你拉了那個患病的，說不清楚。」

  「我知道，我又不是第一次看見這種事情，但前面的那個哥們好像抽不開身了，被那個孩子纏住了。」

  ……

  方墨聽了幾句，雖然兩個司機的對話並不讓人喜歡，但說得情況確是事實，遇上這種情況，一旦病患上了計程車出了事情，很多情況無法解釋明白，尤其當媒體和公眾把天平的籌碼放在相對弱勢的一方時，事情的真相就更模糊了。

  無論出於道德還是人性的角度，這個時候都應該出於援手。但當事情向著壞的方向發展時，誰又可以真正守住各種心中的底線呢？做最有利或者最經濟的選擇往往是絕大數人最後的做法，無論誰都無法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去譴責幾個司機的想法和做法，他們也有家庭，也有孩子，難道他們不想幫忙嗎？可正是他們也有家庭，也有孩子，也是社會的一員，才更清楚這個社會的生存法則。

  正如那個司機說的，不是你發善心，別人就會用善心理解你。

  但，善心是為了幫助弱者還是為了安慰自己而存在的呢？

  無論怎麼考慮都是矛盾的，現實與理想在社會這個大環境下總是衝突的，與其思考，不如選擇回歸本心，方墨笑著推開了計程車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