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世界

  一片雪花晃悠悠地從空中飄下，搖擺著，旋轉著，落在方墨的手心裡。

  雪花逐漸消融，從白色變成透明色，最後化為一顆水滴，從方墨手掌的紋路間流走。

  不知為什麼，方墨感到一絲莫名的悲傷。

  又回到了這條地面結著厚厚一層冰的高速公路上，不過周圍的環境要比之前真實太多，不僅是路的兩邊堆積了厚厚的黑色淤雪、中間拉出兩條輪胎摩擦出的溝壑，一路上還多了不少緩慢前行的車輛與徒步的路人。

  所有人和車輛的方向一直，向著路的盡頭。

  方墨順著人流行進了一小段路程，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大概是冰的原因，腳下的地面硬邦邦的，他有些疲倦。

  根據之前的推斷，林朋母親遭遇車禍應該是林朋轉化為林子豪的轉折點，但一路走來，方墨並沒有發現車禍的痕跡。因為路面濕滑的緣故，每一輛汽車都行駛得相當緩慢，也不像有發生車禍的可能性。

  兩旁的路人同樣沒有什麼異樣，走走停停，有幾個已經開始攔住車輛，希望能搭上順風車，陸續有行人和司機開始討價還價。

  方墨走到一輛停下來的計程車旁，司機正探出頭與路邊的一對夫婦比劃著名價格，看手勢雙方僵持在八十塊上下。

  他直接打開後車門，坐進了車裡，司機從後視鏡里掃了他一眼，又轉回頭與車外的夫婦砍起價格，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方墨沒有帶錢，也不在乎司機的看法，因為根本不需要在乎，司機不會有任何看法。

  在這個世界裡，方墨很清楚，只有他與林子豪是相對真實的，或者說，只有他們兩個有獨立的思想、獨立的判斷、獨立的選擇和獨立的行為，其他的一切都只是鏡花水月，只是林子豪潛意識倒影出來的殘象。

  在司機的眼中、在路人的眼中，方墨的存在、方墨的行為都是可有可無，除非他主動接觸某人或者主動參與某個事件，要不然他永遠是相對透明的，無論做什麼都不會引起任何人的關注。

  而這個世界也不會無限運行下去，會隨著主流意識的發展而發展，主流意識的崩潰而崩潰。在這裡，林子豪的意識就是主流，方墨的目的就是在這裡找到他，找到這個世界的主流意識。

  僵持了片刻，那對夫婦沒有選擇上車，司機發動了計程車，繼續行進。

  司機是個四五十歲、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戴著墨鏡，一手把控著方向盤，一手轉著車架扣里的茶杯蓋，很悠閒，似乎不在意連續幾次都沒有與乘客談攏價格。不過也正常，平時是計程車搶生意，一遇到鬼天氣都是生意搶計程車，而且還可以坐地起價，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趕早不趕晚，過了這一趟，後面就等不到車了，你可考慮好。」

  「這麼大的雪，省點錢，滑一腳可不划算，坐我的車，至少安全。」

  「天快黑了，我這是最後一趟了，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司機一見到有意向的乘客就來回吆喝著，反反覆覆三句話，但效果不大。

  方墨坐了很長時間都沒有人上車，計程車一直前行。一路上，沒有路口，沒有高架橋，方墨開始懷疑是否這條公路沒有盡頭？或者說，他選擇了一個錯的交通工具，陷入了一個死循環的劇情里。

  這種事情不是沒有發生過，方墨記得兩年前的某次治療過程中，他就選擇了錯誤的目的地，將一個沒有思想的路人當成了病人對待，在無聊、重複的劇情里一呆就是幾個月。若不是那個病人本身身體情況糟糕，突然發生了昏迷，導致世界崩塌，他都懷疑自己是否有機會走出那個世界。

  「啪——啪——啪——」

  車窗上傳來一陣響聲，方墨目光一落，玻璃上綻放出一道道水紋，是水滴。

  他打開車窗，伸出手。

  雪停了，雨開始了。

  方墨心裡一緊，意識到這個世界的故事終於要開始了。

  在這個世界裡，天氣不會突然的轉化，沒有什麼自然規律、大氣氣候可言，唯一決定這個世界運轉的是意志，林子豪的意志。

  正如之前楊姿怡的世界裡會下著瓢潑大雨，吳機的世界裡會飄著黑色的灰燼，林朋的世界裡會落下紅色的雪花一樣，每當這個世界主人公的情感發生變化的時候，世界的一切同時在潛移默化地變化著，所有的事物都會以各自的形態來配合某人情感的流露。

  雨水打在掌心裡，方墨嘗了一口，鹹的，帶著悲傷，仿若一滴淚落進了心底。

  是林子豪，他在悲傷，他在難過，他在哭啼，可他在哪？

  方墨急了，故事已經開始了，但他還沒有找到另一個主人公，如果錯過，很有可能就是永遠的錯過。他可以通過潛入一個人的潛意識裡，用諸多意識碎片來拼湊一個不完整的世界，但在這個世界裡，他只有一次主動與主人公相遇的機會，無論成功，這個世界都會在這個人的潛意識裡留下痕跡。即便方墨可以再一次拼湊、進入一個同樣的世界，但因為之前的痕跡，很快就會被世界真正的主人發現、察覺、防備，那個時候他再想參與進劇情時已經喪失了主動權，那個時候只有世界的主人公可以決定方墨的存在與去留。

  從醫生的角度，針對林子豪的病情，最好的選擇不是林子豪去回憶過去，不是林子豪去尋找林朋，因為林子豪作為主人格行為正常，讓林朋去尋找林子豪，回歸林子豪的人生才是正途。可方墨已經沒有了其他選擇，之前以融合潛意識碎片的方式兩層深度催眠林朋，他都無法找到林朋真實的模樣，林朋的仇恨、暴力已經根深蒂固在了潛意識的最底層。

  他承認他失敗了。

  他知道存在三層深度催眠的可能，以潛意識碎片套潛意識碎片再套潛意識碎片的方式一直挖掘林朋的內心深處，可每多一層世界，他對世界的掌控就弱一份。他曾經對一個病人嘗試過三層深度催眠，但在第三層世界返回第二層世界時，他的心錨——口袋裡的魔方碎了，幸好那次魔方只是最下面的一排格子發生了斷裂，如果是從第一排格子發生斷裂，他將永遠迷失在那個第三層世界。

  「嘩——」

  這個時候，車體一晃，方墨的身體猛得向前一傾，司機剎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