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夢遊5

  林朋猛然間睜開眼睛，方墨正對著他笑。

  他低頭看看自己身體，看看自己手掌，又看看方墨，皺起眉頭，退後了幾步，猶豫道：「剛……剛才那是……」

  方墨冷靜地回答：「你不是偽裝成夢遊嗎，帶你做一場夢而已。」

  「夢……」

  林朋覺著不可思議，手中的木棍敲在樹幹上，拍拍自己的臉龐，疼。

  他又摸摸背後，剛才明明中了一槍，現在想想腦後仍舊冰涼一片，可身上、衣服上沒有一點傷口、傷痕，夢能夠如此真實？

  方墨淡淡地說：「現在就我們兩個人了，告訴我，你究竟經歷了什麼，什麼讓你如此痛苦？」

  痛苦？

  月光下，林朋臉色慘白，眼神無主，看看這裡，看看那裡，慌亂起來。

  方墨走進他，雙手搭在他的肩膀，說：「告訴我，讓我來幫助你。」

  林朋低下頭，渾身發抖，腦袋一顫、一顫的，喃喃：「不能說，不要回憶，不要回憶，不能說。」

  方墨緊跟著問：「為什麼不能說，為什麼不要回憶，只有回憶，只有說出來，才能解放自己。」

  林朋的聲音越來越小，身體顫抖的幅度卻越來越大：「我……我……我……」

  方墨也緊張起來：「你放輕鬆，慢慢說，慢慢說。」

  林朋的聲音變得粗獷起來：「在……在一個樹林裡，夜晚，我……我……」

  方墨皺起眉頭：「夜晚，樹林裡，你在做什麼？」

  「我在……」林朋的身子陡然間僵硬了，抬起頭，眼睛裡泛起一片猩紅，他笑了：「我在殺人！」

  幾乎同時，林朋握起木棍直接夯了下來。

  「啪！」

  方墨雙手一擋，摔倒在地，前臂傳來陣陣酸麻。

  林朋緊跟著又掄來一棍，方墨一滾，木棍貼著他的頭皮滑過，他的額頭一涼，被木棍上翹起的木屑劃傷了。

  鮮血順著鼻樑滑進方墨的嘴裡，方墨舔舔，有些苦澀。

  林朋開始一邊揮著木棍狂掃起來，一邊瘋狂地大笑：「我不需要幫助，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任何人也不需要知道我的存在，你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情，就得死！」

  話音未落，林朋上前一腳，將剛爬起來的方墨，再次踹翻在地。

  方墨迅速爬起，摸掉臉上的鮮血，眯起眼睛重新審視起面前凶神惡煞的男人。

  方墨之前的判斷有些偏差，林朋的確很多行為很幼稚包括語言或者情緒，給他了一種可以輕易誘導的假象。但，通過之前的催眠，他發現暴力傾向已經根深蒂固在林朋的潛意識裡，而且林朋十分敏感被別人發現自己的存在，就像之前假裝夢遊一樣，雖然在他看來很幼稚，但林朋在這方面確實表現得很聰明。

  雙重人格是一種很嚴重的心理障礙，一般第二人格要麼是潛移默化在某種特定的行為習慣中培養出來的，要麼是在某種無法抗拒的心理創傷前瞬間形成的，但第二人格的行為習慣一般都與原來的人格大相逕庭。每種人格都是完整的，有自己的記憶、行為、偏好，遵循自己獨特的世界觀。

  嚴重的雙重人格普通認為是無法醫治的，甚至當另一個人格完全成型時，會出現兩個超越心理學，乃至醫學的問題。

  其一，如果每一個人格都趨於完整，那麼如何分辨哪一個是主人格，或者叫病人原本的人格。

  其二，如果可以治療，第二人格就會消失，從法律倫理的角度是不是相當於謀殺，因為完整的人格已經具備了一個人所有內在：思想、感知、三觀、判斷等等我們把自己稱為人而不是動物的那些特徵。

  方墨比較認同的是精神分析學派，即多重人格的實質是心理過程的分離，一部分行為和經驗被單獨保持，彼此之間沒有交流，後繼的人格通常能意識到主體人格的存在，但把它看作為客體。就像林朋知道林子豪的存在，但林子豪不知道林朋一樣。而林朋也把自身看作為主體。當分離尚未全面時，林子豪還有可能意識到另一種人格的存在，但通常把自身看作「我」，默認另一種人格看作為「我」的錯覺。可是，當分離全面進行時，主體人格便會忘卻自己的身份，並由後繼人格取而代之。也就是說，林朋會逐漸占據林子豪身體的使用時間，通過一些暗示使林子豪適應林朋的世界觀，使林子豪「林朋化」。所以在沒有占用一半以上「存活時間」的時候，林子豪還占有主動權，他可以通過藥物或者心理輔導的方式來限制林朋，而林朋在這一段時間內，不能讓任何人發現自己的存在。

  可既然是心理過程的分離，方墨治療的方法與其他的人都不一樣，他並沒有打算殺死林朋或者抹殺掉這一人格。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恨之人亦有可憐之處。林朋如此殘暴，那麼林朋經歷的一定也非同一般。如果能夠找到林朋經歷的事情，幫林朋越過那道心理創傷，讓林朋永遠回到記憶里，方墨認為這才是最好的辦法。

  可林朋或者林子豪到底經歷了什麼，才出現如此兩個形同陌路的人格呢？

  林朋一步步靠近：「知道疼了嗎？方墨，現在是你需要幫助呢，還是我需要呢？」

  方墨忽然笑了：「只有弱小的人才會需要幫助，你只是力氣大而已，但你現在仍然是害怕的，害怕我把你的事情說出去。因為你就是一個附屬品，你也害怕林子豪發現你，你害怕消失。」

  林朋目光兇狠起來：「你是醫生，我說不過你，但今天有一個人要死，死人是不會說話的，那就是你！」

  方墨提高了音量：「死並不可怕，至少我死得有名有姓，而你活著只是借用別人的身體，你真的存在嗎？就像剛才的夢一樣，你真的存在嗎？」

  林朋一愣，下意識摸摸剛才中槍的位置，感覺如此真實，卻只是夢？

  他猶豫起來，開始拍打拍打身體，確定自己的存在。

  猛然間，他一抬頭，呼吸緊促起來：「你閉嘴，你又在騙我，我不信，我要殺死你。」

  話音未落，林朋棍子直接撩了過來，他使出全身的力氣，對準方墨的頭部。

  方墨認真地看著他，無奈地搖起頭。

  方墨的聲音從四周傳來，反反覆覆。

  「林朋，你記住，我沒有騙你，我說過，我是來幫助你的。」

  這一刻，空氣中的月光開始凝結，似雲似霧。

  林朋眼前一閃，他的手臂靜止了，他的身體靜止了，他覺著整個世界都靜止了，只有方墨在無奈地搖著頭。

  ……

  方墨睜開眼睛的時候，正與林子豪對坐在別墅外面的長椅上。

  林子豪閉著眼睛，眼球在不停地轉動。

  方墨沒有驚醒他，收拾起來旁邊的青銅面具、麻袋、木棍，悄悄地離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