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迷霧1

  楊姿怡站在MC心理諮詢中心的門口，許久才從街頭看見一個穿白大褂男子的身影，鮮亮的白色在人群中特別刺眼。

  方墨看見了店門口有人，但並沒有加快腳步，晃晃停停，一副清閒的樣子，百餘米的距離愣是走了將近三五分鐘。

  他開門的時候，一向時間觀念很強的楊姿怡有些不悅。

  「方醫生，你遲到了。」

  方墨舉起手裡的塑膠袋，搖搖頭說：「是你早到了，大小姐。這家店我既是員工，又是老闆，老闆上班是沒有固定時間的。而且這個時間段學生上課，沒有生意一般不開門，隔壁街的魚市倒是很熱鬧。」

  塑膠袋裡是一小群硬幣大小的三角狀熱帶魚，陽光下尾巴反出一片金燦燦的光澤。楊姿怡瞧了幾眼，小魚有些可愛，問道：「你喜歡養魚？」

  方墨則指指自己的喉嚨，動動口型，沒有出聲，但楊姿怡仍然可以聽出對方說的是——這是用來喝的。

  她下意識退後一步，眉頭緊鎖，臉色沉了下去，重新打量了一下對方，自語道：「變……」

  「變態！」方墨搶先出口，抖抖肩，反而很高興的樣子，完全不在乎。

  他笑著盯著楊姿怡說：「正如楊小姐所見，方墨就是一個懶人，一個庸人，或者，一個變……態。不過，還是一個醫生，楊小姐可以放心。」

  楊姿怡眼睛一亮，在對方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一絲寒光，卻有種溫暖的感覺。

  進了大廳，二人如同之前一樣對坐著。

  方墨拿出筆和記錄夾，說：「好，我們現在開始，從上一次你說的那個夢開始，描述一下是一個怎樣的夢？」

  楊姿怡點點頭，剛張開嘴，表情僵硬住了，瞳孔一張一合，神色慌亂，幾次喉嚨里試著發出聲音，都沒有出聲，她掐住自己的脖子，很吃力地要吐出什麼東西。

  方墨一愣，這已經是楊姿怡第二次表現這種情緒，極度反常，他用手示意了下，說：「等等，我給你倒杯水。」

  他轉身從內廳里拿出一個搪瓷杯，倒了杯熱水。

  楊姿怡把杯子捂在手中，眯起眼睛，恍惚地說道：「是一個……，我應該記得很清楚，可現在為什麼？」

  方墨打斷了她，說：「別著急，先喝口熱水，喝完，你也許就能想起來。」

  與上次不同，楊姿怡舔舔嘴唇，水中有股樹葉的味道，淡淡的樹葉味道。

  她安靜了片刻，眼睛裡才開始流淌出光澤，從容地開始回憶：「那是一條彎彎的公路上，一條有很多車道的公路，我走在最內存的位置，就我一個人。只要我從夢中去找那個女孩，就能走進那條公路，一直走，一直找。」

  「是看不見盡頭的公路嗎？路兩旁有什麼？」

  「看得見盡頭，可走不到。路兩旁……兩旁。」

  她乾咽了幾下口水，開始捂著額頭，閉上眼睛，眼皮不停地在抖動，說道：「疼，一回想就頭疼，我……」

  方墨放下筆，說：「你的身體狀況不太好，我想我們可以換一種方式，一種一直讓你矛盾的方式。」

  楊姿怡抬起頭問：「矛盾的方式，催……眠？」

  方墨點點頭。

  楊姿怡還有話說，可發現旁邊的座位上明顯多了一個人，正是那個一直跟著她的女孩。

  「方醫生，她……她來了。」

  方墨笑了：「恩，我知道。不過，這次我們是要在夢裡找到她。來，這邊來。」

  楊姿怡跟著走進內廳，一個很寬敞、很明亮的房間，放了一組淺黃色的沙發，和一個……她晃晃腦袋，以為自己看錯了，那是一個用黑布包裹起來的長方體柜子，橫躺在一組櫥子之上，大約長兩米，寬一米，感覺就像一副……

  猜到了什麼？楊姿怡腳底有些發軟，扶著旁邊的沙發，大口喘著氣，她指向那片黑布：「方……方醫生，這是……」

  窗戶的光斜透進房間，方墨背對著陽光，看不見他的臉，只能聽見他的聲音。

  「楊小姐，在你真正接觸之前，不要相信你眼睛看到的東西，也不要隨意去想像。」

  「我……」楊姿怡愣住了。

  方墨拍了一下沙發，說：「來，這邊，我們開始治療。我催眠你，讓你帶我們找到她。」

  楊姿怡指向門口，神色有些慌張，不自信的說：「可她……」

  「我知道，她跟過來了，所以我沒有關門，讓她在門把那裡等就好了。」方墨待楊姿怡坐穩後，接著說道：「好，我問你，你願意接受催眠嗎，如果是，向我點點頭，把身下的沙發調到一個你認為躺著呼吸舒服的坡度，然後閉上眼睛。我們進入下一步。」

  楊姿怡點點頭，閉上眼睛。

  方墨掃了眼對方閉緊的嘴唇，緊緊壓在衣服上的雙手和繃緊的雙腿，搖搖頭，笑著說：「你太緊張了，催眠沒那麼可怕，而且我長得有那麼齷齪嗎？」

  楊姿怡繃著嘴唇笑了一聲，這個醫生好像總能猜到她在想什麼。

  「好吧，大小姐，不如我們先聽會音樂，周杰倫還是陳奕迅？」方墨放下手中的記錄板，走到牆櫃的膽機旁邊。

  「啊？」楊姿怡動動頭，有些詫異，「催眠聽周杰倫？我……我還是選Eason吧。」

  方墨歪歪頭，曉有興致地說：「好啊，那就聽巴赫第208號的康塔塔。」

  「你……」楊姿怡睜開眼睛，看看旁邊調設備的白色背影，遲疑地閉上眼睛，身旁的這個醫生總是出入意料。

  隨著音樂在整個房間裡瀰漫，沒過幾秒，楊姿怡覺著不對勁，又動動頭，瞥起嘴嚷道：「方醫生，別玩了，你放的是弗里茲·克萊斯勒的《愛的憂傷》，我聽過。」

  「對啊，是《愛的憂傷》，楊小姐的音樂素養讓我很驚訝。我在預熱機器，如果一開始就進入正題，我保證你會失望的。」

  「是方醫生的品位讓我驚訝。」

  「我只是想告訴楊小姐，我們可以建立一個相互信任的病人與醫生的關係。好了，下面請欣賞《Sheep May Safely Graze》，認真聽聽，這次有沒有錯。注意，你會在中間聽到三次海浪的聲音，聽見後請回答我的問題。」

  海浪？楊姿怡露出笑容，問道：「能先告訴我這首曲子是誰改編的演奏嗎，用什麼樂器能讓我聽見海浪的聲音？」

  方墨噓了一聲，小聲說：「先閉上眼睛，告訴你也無妨，是一個變態。」

  楊姿怡安心地閉上眼睛。

  音樂開始在房間裡發酵。

  幾分鐘後，她又聽到了方墨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