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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五十三.墳墓

2023-12-03 18:16:43 作者: 蓮颯
  「遊戲已經結束,你可以把獎勵給我了。」

  傲慢問道,「博瓦迪亞大人,您沒有什麼要問的嗎?」

  「之前有。」李銘回答,「不過現在不想問了。」

  懂得太多,就會打破原有的理想鄉。舒琳已經親自證明了這點。

  沉溺於過去不會有好下場。

  李銘不知道自己過去是什麼人,不知道他與傲慢是什麼關係,不知道世界何時毀滅。他什麼都不知道,他也什麼都不問。

  「是嗎?」傲慢瞭然,它揮揮手,原先的棋盤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棋盤。

  那是一個西洋棋盤,上面擺著雕有人形、獸形、惡魔與神神明的棋子。

  傲慢說道,「之前我與他的棋局只下了一半,你來替他完成。這就是我們最後的棋局。」

  「棋局結束之後,你會去哪兒?」

  「回到我該去的地方。」

  ……

  時化街23號的咖啡廳今日有幾分寂寥。

  快要到冬天了。

  行李箱與牆壁的角落發生一點碰撞,寂靜的包廂出現「砰」的聲響。

  等候在半年後內的女生看見了行李箱,於是問道,「你是要走了?」

  「嗯,跟你報告結束之後我就會回家。」

  「你是外國人?哪個國家的?」

  「Utopia。」

  柴婧被突如其來的詞彙震得愣神一瞬,隨後她看到眼前的偵探朝她微笑便已瞭然。

  是偵探開的小小玩笑罷了。

  Utopia,理想國。怎麼可能真實存在呢。

  而已在社會裡打過滾的柴婧也是意會了李銘不想說的意思。

  服務員適時敲門進來。

  「一杯卡布奇諾,一份提拉米蘇。」

  「我跟他一樣。」

  這之後,二人不發一言。等服務員將茶點上齊,柴婧才開口道,「你說你查到了真相?」

  「嗯。」

  「是什麼?」

  「我想理由並不能短時間說清。所以我將它們寫了下來。」李銘推著桌上放置的新書。

  書是他自己印的,為了將這本書寫出來,他還在隔壁的酒店裡多住了三天。

  當然,書里並未涉及【與世隔絕的理想鄉】與【傲慢的棋盤】。在他的描述里,傲慢僅僅是舒琳假想出的幻覺。

  略微有些感同身受的李銘比常人更多一些想法。他認為舒琳死前心底還是不信的,她並不相信傲慢的存在,也不相信傲慢口中的理想鄉。

  圍繞著她整個人生的主題不是幸福,也並非絕望。而是謊言。

  隨後他又想,寫書的並非舒琳,他對舒琳內心種種的猜測又是否為傲慢呢,而通過他灌輸給柴婧的劇本又是否充斥著謊言呢?

  說不清。

  實際上也不需要說清。

  人們只需要挑選自己相信的就好。

  柴婧默默地看書,李銘就等她看完。

  舒琳過完她的人生需要二十二年,而觀眾看完她的人生只需一個小時。

  柴婧的眼淚打在桌上,她揪出紙巾,擦著眼淚,「對不起。我有些失態了。」

  李銘沒有回答,只遞了另一張抽紙給她。

  「我不知道她過得那麼……我是說她在我們面前一直裝作很樂觀、很堅強。」

  「事實上她確實很樂觀、很堅強。不然她可能會在某個賭場或者監獄。」

  柴婧總算擦乾眼淚,笑道,「是啊。她看上去很冷,其實非常熱心。別人有什麼不開心的地方,她都能察覺到。就是安慰人的時候有點毒舌。」

  「你跟她是相當要好的朋友?」

  「她是我獨一無二的朋友。」

  李銘沉默片刻,「恕我冒昧問一句,既然如此,又為何要等到一年後?」

  柴婧摩挲著杯壁,垂目。「是呢。這麼想的話,我也算不上合格的朋友。聽說她跳樓時,我的心裡或許震驚更多一點。」

  人的理智與情感是怎麼分配的呢?

  柴婧聽聞舒琳死的那刻,她的理智細胞率先運營。她的第一反應是舒琳自殺的舉動與她平時表現一點都不符,會不會是出了什麼意外。

  而直到她看到偵探給她的書,才意識到當日的自己是多麼恐怖。她也跟當初的舒琳一樣,拿別人的死當八卦和舍友探討著死因。

  如此說來,她們連朋友都算不上。

  僅僅是陌生人罷了。

  「舒琳……很照顧我。」柴婧說,「整個宿舍只有我來自鄉下。我根本不了解發達地區的習慣,總會鬧出一些笑話。舒琳知道後,就經常提醒我。」

  比如游泳要把內褲脫掉,先去洗個冷水澡。比如網吧的電腦開關並不在主機,而是桌上的小按鈕。再比如怎麼使用自動售貨機、怎麼租借共享單車。比如KTV的划拳遊戲,比如咖啡廳的下午茶。

  這些於她們眼中十分平常的東西,柴婧過去卻是從未見過。而舍友眼中若隱若現的鄙夷,柴婧也是從未見過。

  她曾以為的差距,是工資、是安保、是城市的夜景、是乾乾淨淨的馬路。而後當柴婧站在藤化市的土地上,生活在藤化市的環境中,她才明白先進與落後分明是兩個世界。

  「我應該是依賴她的。」她說,「舒琳更像是我接近城市的紐帶,總覺得親近她一些,就會離現代都市更近。不過——」

  柴婧忽而自嘲地笑了,「果然我還是不適合當都市女郎。」

  「工作不順心?」

  「不,我的工作並不麻煩。而且公司規矩很嚴,不存在夾帶私貨的情況,同事們都很親和、有耐心。但我還是想回去了。」

  回到那個全是土包子的鄉下,當她的農村婦人。

  來到藤化市後她得到了什麼呢。

  本來是想找一份好工作替家裡賺些錢。

  後來她賺到了錢,人卻整天渾渾噩噩。每天上下班打卡,回宿舍就往床上一躺開始玩遊戲。

  我在幹什麼呢?

  我想幹什麼呢?

  柴婧對著空空蕩蕩的宿舍,心中突然泛起了恐慌。她翻著朋友圈,不久前她哥用新買的手機拍了一張他在家外小院的照片。

  柴婧看著那張照片,恍若在看一個陌生的世界。

  她翻著通訊錄,想找人出去玩,然後一起拍照發朋友圈。最後她發覺唯一一個可能接受自己邀約的人已經死亡。

  她覺得自己狀態不妙,就跟辦公室的同事說了。哪知道他們擺擺手,「這有什麼,我們從小到大都這樣。」

  「而且周末就放一天,睡個半天起來洗洗衣服玩玩手機就過去了。」

  「最近加班,我連劇都沒時間追。」

  同事們樂呵呵地討論自己在周末那天幹了什麼。

  柴婧問他們,「你們都不跟家裡人一起嗎?」

  「啊?我要上班,我老公也上班。」

  「談戀愛時才講究黏黏糊糊,結婚後就各有各的應酬了。尤其是那種親戚多的,有時還要一個去一桌。」

  「對對對。而且我老公在國企,他公司老總天天喊他喝酒釣魚。平時都看不見人影。」

  「孩子有他爺爺奶奶帶,我們沒時間的。」

  柴婧發現他們討論家人的時間還不如討論哪家店又打折的時間多。

  她忽而想起大學時,舒琳給她講自己父母平時基本不在家的事。當時她面上聽著,心裡卻覺得舒琳過分誇大其詞。

  舒琳沒有誇張,只是自己看不見而已。

  「謝謝你,這下我可以放心離開了。」

  「你已經辭職了?」

  「嗯。」柴婧捋了捋髮絲,「現在想來,我對都市的憧憬來源於電視劇和新聞。他們總會把炫耀的場景放在都市,再把窮困山區宣傳成可憐的地方。久而久之,我就覺得住在大城市就會幸福,而住在鄉下又是多麼不幸。」

  「有一次,我看到同事發朋友圈,說自己好喪啊,好想狗帶。我就回復了一句,發生什麼事了,要不要請人幫忙?結果第二天,我就發現她把我屏蔽了。」

  「這不是我想要的地方。它不是伊甸園,它是墳墓,一座埋葬我夢想的墳墓。在這兒生活了一年,我已經差點連自己想要什麼都忘了。我想要學歷嗎?想要工資嗎?我在起初,只是想活得更開心一點。」

  李銘與柴婧一同前往火車站。車站前,柴婧又一次感謝李銘並給了她家鄉的地址。「如果有機會,歡迎來我家玩。」

  李銘將地址存入手機,回答道,「好。」

  他拉著行李箱,逐漸轉身。

  突然,柴婧問道,「跟你講舒琳故事的人,有沒有提到過我?」

  「……有。」

  「那她有說,我跟舒琳的關係麼?啊不,我的意思是,舒琳有跟她提過我是她朋友麼?」

  「…………嗯。」

  柴婧放下心,笑得十分樸實,「謝謝。我們以後再見。」

  隨後他們二人便各自拉著行李箱,各奔東西。火車站的人流很快將其吞沒。

  人是群居性動物,人離不開社會。

  可每個人,又是單獨的個體。

  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每個人都有不可告人的另一面。

  每個人都有哪怕死去也想帶入棺材的另一面。

  可能是他的理想,可能是他的瘋狂。他們把那一面藏起來,在找個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拿出。

  於是最終人類看見的,只是共同用謊言編纂的世界而已。

  火車鳴笛發出刺耳的尖叫,人們開啟了各自歸鄉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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