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暗流激涌
2023-12-03 07:37:41 作者: 猛子
李風雲反問,「在霍總管的眼裡,難道濟水一戰的勝利,是因為聯盟實力壯大了?某再問霍總管,你憑什麼斷定,我們撤離通濟渠之後,通濟渠危機就解除了,通濟渠水道就安全了,東都就不會再派出戡亂大軍了?」
霍小漢張嘴就想反駁,但旋即想到了濟水一戰的諸多懸疑之處,想到了李風雲在一次次軍議上的反覆告誡,他又把嘴巴閉上了。
通濟渠戰局與東都政局密切相關,若想看透通濟渠戰局,就必須站在東都政局的高度以俯瞰的角度審視全局。此刻聯盟見好就收,及時撤軍回齊魯發展的思路,的確符合聯盟的利益,但與東都大大小小政治勢力的利益訴求卻背道而馳。這種情形下,若聯盟不顧全局逃之夭夭,嚴重危害了東都政治勢力的利益,那麼結果可想而知,聯盟必將遭到狂風暴雨般的圍攻,旦夕間就灰飛煙滅了。
李風雲看看帳內眾人,沉聲說道,「東都實力強大,這是毋庸置疑的事。你們畏懼,某也畏懼,但如果因為畏懼就退縮,那何談未來?那當初我們為什麼還要舉旗,還要造東都的反?」
甄寶車聽到這話就有些不舒服了。當初造反是走投無路,沒辦法,反正都是死,那不如爆發一下,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要讓官府流點血吃點痛,但現在局面不一樣了,聯盟有好幾萬將士,你做為統帥不能再像過去一樣「光棍」了,凡事都要以聯盟利益至上,要以幾萬將士的生死為重,不能明明知道與東都大軍對抗是自尋死路,還偏偏不知死活地撲上去打一架,那不是狂妄自大、頭腦發熱嗎?
「明公,知其不可而為之,非勇,實為不智啊。」甄寶車這話說得很不客氣。
「甄總管說得好。」李風雲笑道,「我們繼續留在通濟渠,的確是知其不可而為之,不明智,更談不上勇敢,但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這個世界的規則都是強者制定,很多規則並不適合弱者的生存。今日東都與聯盟的實力,就如大象和螞蟻,沒有可比性,聯盟若想對抗東都,就如蚍蜉撼樹,純粹不自量力,所以今日聯盟的生存實際上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必須與虎謀皮。」
如果皇帝是獅子,那豪門世家就是大老虎,聯盟則是野狼。獅子和老虎都有自己的領地,而野狼不過是它們的食物而已,野狼若想活得更久些,唯有在強者的夾縫中求生存,利用獅子和老虎之間的矛盾險中求生。現在老虎的目標是趕走獅子,但獅子一旦被趕走了,老虎成了草原的主人,那野狼的日子也就屈指可數,所以野狼的生存之計很簡單,既要幫助老虎驅趕獅子,又不能讓獅子離開草原,同時還要讓獅子和老虎充分認識到野狼對它們的重要性,讓雙方都想利用野狼這把鋒利的刀打擊對手,唯有如此野狼才能活下去,唯有活下去野狼才有可能成為草原的主人,反之,若野狼占了獅子和老虎的便宜後就掉頭逃竄,那立即便成了草原公敵,想不死都難。
然而,不論是人還是動物,本性都自私,趨利避害,畏死樂生,尤其面對強大對手,明知有死無生的時候,更缺少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勇氣,至於在生死關頭以大智慧絕處逢生的驚艷之才,那都是傳說中的存在,都是傳奇,和現實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李風雲所說的道理,大家都懂,但事關自身利益,大家對這些道理就視而不見了。與虎謀皮,焉有其利?野狼若能做到與虎謀皮,那必須是天縱之才,而那隻虎還必須是一隻笨老虎,但現實世界中,哪有任你剝皮的笨老虎?
帳內眾人沉默不語,氣氛有些僵滯,顯然對李風雲的決策持有懷疑態度。現在李風雲在聯盟中的威望可謂如日中天,一時無兩,但利益當前,任誰都要權衡再三,不會輕易盲從。
李密焦慮不安。
李風雲信守承諾,堅持留在通濟渠戰場,這讓他很高興,雖然之前李風雲擅自放走韋雲起,給東都政局帶來了不確定的變數,影響到了他和小越國公楊玄感的通盤謀劃,但李風雲終究不是尋常之人,關鍵時刻對局勢看得非常清楚,聯盟軍隊必須留下來擊敗齊王楊暕,才能贏得對聯盟有利的政治局面,也唯有如此,聯盟才有可能在未來渡過最為艱難的生存期。也就是說,聯盟如果現在全身而退,拿到了眼前利益,卻失去了對其有利的政治局面,最終代價是迅速敗亡,反之,如果聯盟現在付出一定代價,謀取到了對自己有利的政治局面,那麼在未來必將給自己贏來生存和發展的機遇。
然而,對聯盟有利的政治局面是什麼?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聯盟有多少人認識它並清楚它對聯盟的重要性?與眼前實實在在的利益相比,它對聯盟的誘惑力有多大?如果它連聯盟統帥部的官員們都無法征服,它還能對聯盟外府十三軍的將帥們產生多大的影響?
李風雲一直要求聯盟將帥們務必站在整個中土政局的高度看待局部戰場上的問題,這種「未雨綢繆」的做法還是起到了一點作用,但作用有限,畢竟將帥們不可能個個高瞻遠矚高屋建瓴,個個都有大智慧大眼光。現在將帥們雖然沒有公開反對李風雲的決策,但觀望和懷疑的態度還是嚴重阻礙了決策的執行,接下來李風雲只能憑藉個人威望強行壓制聯盟內部不同的聲音,然而,這一做法後果嚴重,在即將到來的不可預測的重壓之下,聯盟有可能走向崩潰。
李密必須做些什麼以幫助李風雲說服聯盟統帥部,必須讓聯盟統帥部堅決貫徹這一決策,否則,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
「我們之所以知其不可而為之,並不是被前期戰果沖昏了頭,而是有其原因。」李密主動站出來為李風雲的決策做出深層次的解釋。
「自元德太子薨亡之後,東都政局的核心便是皇統之爭。國不可一日無君,同樣,國亦不可一日無儲君,但元德太子薨亡六年了,儲君位置依舊高懸。齊王楊暕本應該理所當然的入主東宮,但他經過六年的努力後,不但未能入主東宮,反而距離儲君的位置越來越遠。」
最為明顯的例證便是,皇帝東征高句麗,遠離中土大半年之久,不論是依歷史慣例還是律法制度,也不論是從國祚安全的角度考慮是從中土政治需要出發,都必須安排一個人坐鎮京都代理國事,就算沒有儲君,也要安排一位皇子,然後再由一批中樞重臣左右輔弼,以確保國內政局的穩定。
出國遠征的前提是內無隱患,而內無隱患的前提是國內政局必須穩定,然而,依照現在中土的現狀,皇帝在數千里之外的遠東戰場上遙控指揮國內事務,事無巨細,事必躬親,效率極度低下,這如何保證國內政局的穩定?以皇帝的才智和中樞的智慧,為什麼又要冒如此大的政治風險?
很顯然,東都的皇統之爭太激烈了,激烈到已經影響到了東都政局的穩定,但皇帝和中樞急於發動東征,同時,皇帝和中樞又不願意或者又不敢貿然建立儲君,這使得東都的矛盾非常複雜,政治上的衝突更是異常尖銳,於是便出現了匪夷所思的一幕,皇帝和中樞傾巢而出遠征高句麗,皇帝的行宮變成了實際意義上的移動的政治中心,而東都不過是虛掛了一個京師的外表,實際上就是一座空城。
皇帝設了一個空城計,而空城計中好歹還有個唱主角的孔明先生,但今日的東都,連個唱主角的都沒有,上至齊王楊暕下至留守宰執,都是配角,一群打醬油的,誰也做不了主,誰也休想做主。
或者,這就是皇帝設下空城計的目的所在,但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這群打醬油的雖然都不能做皇帝的主,做東都的主,但可以做自己的主。你既然敢設空城計,我就敢殺進城去,等我換了城頭的大王旗,這東都的事你就做不了主了,甚至連中土的事,你都可能做不了主了。
話說到這份上,結果就呼之欲出了。齊王楊暕以正常途逕入主東宮的難度,甚至要大於他發動兵變直接奪取皇位的難度,所以,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了。
如果齊王楊暕決心以兵變奪取皇位,那麼韋雲起大敗於濟水就很好理解了。
韋雲起放出了誘餌,聯盟軍隊一口吞了,然後上鉤了,接下來聯盟這條魚兒是掙脫鉤子逃了也罷,還是做砧板上的肉任由齊王楊暕宰割也罷,都無所謂了,反正齊王楊暕只需要一個出京戡亂的理由,只要他出京了,軍隊帶出來了,軍權拿到手了,那他就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裡。齊王楊暕在東都就是一個打醬油的,他若想拿到軍權,帶走軍隊,就必須贏得東都那一大群打醬油的支持,否則互相牽扯掣肘,他根本就出不了東都那張「大網」。但東都那群打醬油的怎麼可能都支持齊王楊暕?怎麼可能都把自己綁架在齊王楊暕那駕戰車上?所以齊王楊暕之所以能夠出京戡亂,是因為東都很多人都想置其於死地,都想挑起父子相殘、挑起內戰,都想蓄意混亂中土政局以謀取私利。
這就回到了東都政局的本質。東都政局的本質是統治階層對權力和財富的爭奪,而改革正是統治階層重新分配權力和財富的最好手段。皇帝正在推行的改革嚴重觸犯了大多數門閥士族的利益,為此,這些利益受損的貴族不但要推翻改革,推翻皇帝,還要推翻產生改革的根源也就是中土的統一大業。
由此逆向推斷,不難看到,濟水一戰結束後,通濟渠也要中斷了,而通濟渠的中斷,在給了齊王楊暕出京戡亂理由的同時,也給了東征戰場以致命一擊,最終東征功虧一簣,而父子相殘在東都大大小小政治勢力的蓄意推動下,已不可避免。
既然通濟渠肯定要中斷,既然中斷通濟渠的罪名一定戴在聯盟這條「魚兒」頭上,那聯盟這條魚兒往哪逃?既然齊王楊暕肯定要出京戡亂,既然他決心要借戡亂之名迅速壯大實力,那聯盟逃得越快越遠,他圍剿的速度也就越快,戡亂的範圍也就越大,最終聯盟必死無疑。聯盟敗亡了,齊王楊暕乘機壯大了,而皇帝正好挫敗於遠征戰場,那麼東都大大小小的政治勢力也就更有把握「支持」齊王楊暕發動兵變了。
中土即將爆發內戰,這一驚天預測是不是準確?聯盟官員心驚膽戰之餘,未免將信將疑,但有一點他們相信了李密的推測,那便是通濟渠即將中斷,就算聯盟軍隊急急忙忙撤走了,通濟渠也一樣中斷,反正罪名都是聯盟的,那麼有心混亂中土局勢的大大小小的貴族們為何不推波助瀾一把,把齊王楊暕這條籠中之虎放出牢籠?這條猛虎一旦放出來了,野心膨脹了,再加上東都那群野狼不論是真心還是假意都跟在後面「搖旗吶喊」以助聲威,那父子相殘又豈能倖免?
所以目前局勢對聯盟來說就是一個死局,不逃是死,逃也是死,既然如此,那還逃幹什麼?乾脆就留在通濟渠戰場,死裡求生了。
那麼聯盟的生機在哪?聯盟生存的希望在哪?
「竭盡全力,不計代價,誓死一搏,擊敗齊王楊暕。」
李密石破驚天的一句話,讓聯盟官員瞠目結舌。
「東都的哪些勢力最想推翻改革,推翻皇帝?」李密自問自答,「當然是利益損失最大的貴族。」
「東都哪些貴族損失最大?當然是既得利益最多的貴族。」
「東都哪些貴族的既得利益最多?當然是關隴貴族,是關隴人。」
「只要是關隴人要做的事,就是我們山東人堅決反對的事。」李密一揮手,氣勢如虹,「關隴人反對改革,我們就支持改革;關隴人反對皇帝,我們就支持皇帝;關隴人要置齊王楊暕於死地,要挑起父子相殘,要挑起內戰,我們就保護齊王楊暕,就把對手的陰謀統統扼殺於萌芽之中。」
「如何保護齊王楊暕?如何扼殺關隴人的陰謀?」
李密再度揮手,氣定神閒,雲淡風輕,似乎天下萬物盡在指掌之間,「就在通濟渠戰場,擊敗齊王楊暕。」
擊敗齊王楊暕?擊敗東都衛戍軍?以現在聯盟軍隊的實力,與東都衛府軍對抗,無異於以卵擊石,但是,李密的話中隱藏了很多東西,如果對手陣營中的山東人都站在聯盟這一邊,都在暗中幫助聯盟,都在扯關隴人的後腿,那麼誰敢說,通濟渠戰場上就不會發生奇蹟?
霍小漢不再堅持己見,甄寶車決定拭目以待。李風雲本身就是個傳奇,他從芒碭山舉旗,到躍進蒙山,到西進中原,每一戰都是奇蹟,既然上蒼眷顧李風雲,讓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創造奇蹟,那麼或許奇蹟就會延續下去。如果李風雲擊敗了齊王楊暕,那麼他創造的就不僅僅是一個新的奇蹟,還有聯盟的生存和發展,還有未來王霸大業的希望。
錄事參軍事蕭逸建議,把這次軍議的內容,尤其是李密對當前形勢的深層分析,完整輯錄,傳達至各總管府、各軍別將(府)級以上軍官,確保聯盟將帥們理解和支持統帥部的決策。
李風雲接受了這一建議,並命令各總管府、各軍別將(府)級以上軍官分批次趕赴總營參加軍議,就留在通濟渠戰場與即將到來的東都戡亂大軍浴血奮戰的決策,進行討論和分析,在理解和支持的基礎上制定出更為具體和詳盡的攻防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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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雲起敗回浚儀城,第一時間奏報遠在東征戰場上的皇帝和中樞,詳盡述說自己出京巡查通濟渠的前後經過,並以濟水戰敗一事揭露出河南賊勢猖獗的真相。韋雲起向皇帝和中樞發出警告,如今通濟渠深陷危機,通濟渠隨時都會中斷,東都必須以最快速度出兵戡亂,以雷霆手段擊殺山東賊寇,否則通濟渠安全難保,東征勝利難保。
韋雲起在奏章里並沒有直接提及河南地方勢力對當前通濟渠危機所起到的「推波助瀾」的作用,但他一口一個山東賊寇,屢屢以河南賊來影射河南貴族集團,事實上已經把滎陽鄭氏推上了風口浪尖,由此不難讓皇帝和中樞估猜到中原局勢的惡劣程度以及它對東都政局所造成的不可估量的影響。迫於東都及京畿周邊局勢的緊張,迫於通濟渠對東征的重要性,迫於關隴人和山東人的矛盾驟然爆發,皇帝和中樞勢必要允許齊王楊暕先斬後奏,動用臨機處置之大權以處理危機。
此刻,皇帝也只有信任齊王楊暕了,而東征之際把齊王楊暕放在東都的目的,實際上也在於此,迫不得已的情況下,還是要把齊王楊暕當作儲君來使用。只要齊王楊暕做得好,的確起到了儲君的作用,那麼皇帝和中樞也願意讓他看到入主東宮的希望,畢竟經過了這麼多的磨難,齊王楊暕在政治上也該成熟了,也該知道自己選擇什麼樣的執政思路才能贏得皇帝的信任,才能做一個合格的皇統繼承人。
韋雲起又十萬火急稟報東都,向齊王楊暕,向尚書都省留守宰執,向東都衛戍軍留守統帥發出警告,通濟渠中斷在即,而通濟渠中斷的後果將嚴重影響到所有東都貴族官僚乃至整個中土的命運,所以韋雲起懇求東都,暫時擱置矛盾和衝突,齊心協力戡亂剿賊,務必以最快速度做出戡亂決策,務必以最快速度調兵出京,務必以最快速度保護通濟渠。
韋雲起又匆忙趕赴滎陽首府管城拜會郇王楊慶,趕赴滎陽鄭氏本堂拜會鄭氏家族。
濟水一戰,韋雲起算是公開擺了郇王和鄭氏一道,打了皇族和鄭氏的臉。鄭氏始終處在被動狀態,不論是政治上的結盟還是武力上的幫助,都是被動應對,如今給韋氏赤裸裸的打臉,也只有打落牙齒和血吞,不忍也得忍,但皇族就不一樣了,郇王楊慶是怒不可遏,尤其楊潛在濟水之戰的前夜,透過韋雲起自殺式的決策猜測出了其出京巡查通濟渠的真正目的後,郇王楊慶就出離憤怒了。你打我的臉,實際上就是侮辱我皇族,這已經是忍無可忍了,但你竟想謀我皇統,害我國祚,那就是生死之仇,不死不休了。
然而,楊慶沒有證據,他只能依據楊潛的推斷做出反制之策。他相信楊潛的推斷,堅信不疑,無論是前太子楊勇的廢黜還是漢王楊諒的兵變,都用血淋淋的事實證明皇統之爭非常可怕,為了爭奪皇統,陷在漩渦里的人都瘋了,只有他們做不到的,沒有他們想不到的。
東征關係到國祚安危,關係到中土命運,東征一旦失敗,其後果之嚴重難以想像,但在那些難以想像的後果當中,肯定包括皇統的更迭,甚至是王朝的更替,所以楊慶沒有選擇,他必須保證通濟渠的暢通,必須保證東征的勝利,為此,所有危及到通濟渠安全的人,都是他的敵人。之前,他與元氏、獨孤氏等政治勢力結盟,目的便是如此,只不過在韋氏的穿針引線下,加上了對齊王楊暕的保護,如今,齊王楊暕和韋氏都成了潛在的「敵人」,那麼他也就沒有必要繼續維持這個政治聯盟了。
楊慶與韋雲起虛於委蛇,但暗中與滎陽鄭氏則達成了約定,不惜代價擊敗齊王楊暕,唯有如此才能確保通濟渠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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